第207章
到了临近辰时,蜂拥而至的人潮终于消停了些。朱贵指挥小二打扫地面。
忽然,酒店房门让人撞开,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人。
“呼,总算找到了!”一个黑大汉哇哇大叫“店家!拿酒来!我渴了!”
朱贵将眼一看,觉得这黑大汉有点眼熟,却是自家乡里口音。
他认出来:“这……这不是沂水县的铁牛李大哥?”
“啊,是朱贵老兄!”李逵也发现这酒店掌柜的是同乡,呵呵大笑,“二十年没见,你小子原来早就在梁山混开了!哈哈哈!铁牛也想当梁山好汉,只是没门路。以前识得一个宋江哥哥,以为他会带掣我,可他让狗官给征到东京去了。赶明儿你给铁牛引荐一下,让俺也尝尝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滋味。”
李逵人在江州,听闻梁山举办武林大会,当即抢了一张入场券,寻思到时去杀个热闹,扬名天下。他不认路,也没人肯跟他一起走。凭感觉东撞西撞,迷路了就抓人来问,盘缠用光了就抢,免不得多了几个斧下冤魂。这么走了十几天,居然真让他找到了梁山脚下。山下酒店的负责人还是自小儿相识的同乡。李逵心里别提多高兴,搂着朱贵说说笑笑。
朱贵对李逵的印象,还是乡里那个很爱打架的问题少年。朱贵当时是个瘦猴,对厉害的李逵很是羡慕。
他也不知道李逵这些年都在哪儿混。总之,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当即令人开了一坛最新出窖的“仙人酿3.0plus”,招待李逵。
“铁牛兄弟,”朱贵接下来还有繁重工作,不敢醉饮,喝两口,就说正事,“你可曾想好,去梁山是参赛还是观赛?这里有不同颜色的手环……”
李逵眼一瞪,“当然是参赛了!干看着有什么鸟意思!朱老兄,到时候你在底下瞧着,看铁牛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朱贵吓得直哆嗦:“没人跟你讲过规矩吗?”
赶紧让小二铺开《乡约》,单独给李逵开小灶。
“……就是这样,绝对不许伤人。你要是想上山呢,就得宣誓遵守。然后在入场券上写好自己的姓名和参赛项目,我会给你系个手环,再寄存你的兵器,送你上船……哎,李大哥?铁牛?”
李逵怎耐烦听这些林林总总。朱贵说到一半,他吃饱了,抹抹嘴,撇下朱贵,径直往码头去。
“给俺一艘船,上梁山喽!”
朱贵跑出去拦他:“你得先宣誓……”
“宣个鸟誓!”李逵骤然翻脸,吼一声,把朱贵吼退三五步,“我就要上个山,宣什么婆婆妈妈!莫不是你们见俺憨厚,都来欺负俺!”
抡起拳头,打翻了几个来劝的小二,又揪住朱贵要揍。
“亏得你还是俺同乡,就知道刁难俺!”
朱贵挨了两拳,根本挣不脱。见李逵腰间还插着两把板斧,更不敢硬碰硬,只得依着他,给他解了艘船,躲得远远的。
李逵呵呵一笑,自己抓了个红布条系在手上,又捉了两个来不及跑走的喽啰:“你们给我摇船!慢些儿个,吃爷爷板斧!”
朱贵从柜台后面探出头,眼看李逵登上小船,渐渐远去,忍不住喃喃大骂。
掀开一块地板,从里头取出一张弓,隔空放了个响箭。
等了许久,才有一艘渔船飞梭一般靠近。张横赤条条地立在船头,全身泥胎之色,好像刚出水的河神。
“刚才泊子里有人溺水,我去救援,耽搁了些!”张横道,“点子在哪?你可受伤了?”
张横手腕上系着紫色布条,表明他是隶属于武松的安保人员,专一负责水上安全。看到朱贵的号箭,当即过来驰援。
朱贵气急败坏地道:“有人冲卡,抢了艘船,进山去也!”
张横惊讶:“谁?这么能耐?”
朱贵不由羞惭。李逵的武功未见得多高,然而狠劲上来,完全不讲江湖规矩,出手没个轻重,又带了板斧,谁也不敢和他硬刚,只能眼睁睁放他进去。
他道:“是个黑大汉,人称黑旋风李逵……”
然而张横没见过李逵,听朱贵描述了一遍,也只能记下“黑大汉”、“板斧”之类的关键词,道:“我自会叫手下人留意。你头上流血了,赶紧搽点药。”
朱贵谢了,忧心忡忡地回到酒店,眼看外头游客又来,赶紧整理出一副商业笑容,扯开嗓子吆喝:“排队排队,这边排队!……”
*
阮晓露走早了一刻,没跟李逵撞上。她骑在乖宝背上一路小跑,正听到朱贵酒店外号箭响,表明有突发事件。
她只回头看了一看。武松已经带人制定了严密的安保制度,进行了几次实战演练。除非是三体人来袭,否则一般的小打小闹,他们应该能轻松应付。
她虽是总策划,但分身乏术,不可能顾得面面俱到。因此早就定好流程,做好应急预案,让团队里的人个个都能单兵作战,自力更生。就算她当场失踪,这运动会也能顺利开下去。
拨开茂盛芦苇,沿着一道细水,走上一丛繁花覆盖的小路。远远的就看到一匹健马拴在树上。这马高大异常,比她的坐骑乖宝还要高出些许,神色气质也都是狠辣果决,喷着一鼻子气,是市面上罕见的女真战马。
“哇!这马漂亮!”
身下的乖宝不满地吁了口气。
阮晓露笑道:“别不服气,人家就是比你高。”
她翻身跳下马,叫道:“久等了!新坐骑拉风得很!大俊你——”
话音未落,却平白感到一阵杀气。只见繁花丛中,李俊执着朴刀,面色冷峻,正和一对男女对峙。那女子头戴金冠,手执软鞭,目光狠厉。那男子双臂奇长,在数丈之外弯弓搭箭,正对李俊胸膛。
那持弓男子原本专注之极,突然听到花丛外阮晓露的声音,不由得一转头,弓弦竟而松脱,一枝箭带着风,朝阮晓露直射而来!
阮晓露笑容还凝固在脸上,听到弓弦响,本能地趴倒在地。李俊余光一霎,立刻将手中朴刀甩了出去,铮的一声,和那箭杆空中相击,一齐甩飞老远,落在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阮晓露惊魂未定,那支箭轻如羽毛,撞上朴刀,却带着那刀柄旋转了数圈,这才偏移了原本的方向,可见这射箭的力道之强。
她坐在地上颤声道:“这怎么回事?你又惹谁了?”
李俊把她拉起来,摘掉她发间半朵碎花,低声道:“没事吧?”
阮晓露看他手腕上系着个红布条,又转惊为喜:“你报的哪个项目?”
“你爱看哪一场,我就去哪一场。”李俊笑道,“亏得这匹好马,否则真不一定能按时赶到。”
阮晓露眨眨眼,放低声:“这样的马,还有多少?”
“过几日给你们送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李俊道,“现在人多眼杂,马儿也容易受惊。”
“这趟买tz卖,顺利么?”
“不顺利,我也不可能在这儿。”
此时对面那一男一女匆匆赶来。看着阮晓露和李俊旁若无人地拉家常,很显然是没把自己二人放在眼里,不禁心里有气。但两人差点误伤无辜,也有点讪讪,压下脾气,耐心等着。
“姑娘,无意冒犯,万望恕罪。”那拉弓的看到她手上的黄布条,知道是梁山的人,朝她礼貌拱手,“我们是……”
“我早就和你们说过了,我是在这里等人的。”李俊蓦地转头,脸色一变,怒道,“这里是梁山脚下,容得你们撒野?”
一边说,一边揪住那人衣领,夺过那张精弓,咔嚓折成两段,丢在脚下。
“算你运气,没伤着她。否则断的就不是一张弓!”
那使鞭女子大怒:“你大胆——”
那使弓男子微微挥手,低声道:“是属下失手。公主,且由他去。”
阮晓露:“……”
公主?
江湖人喜欢自封一些奇奇怪怪的头衔,不足为奇。她此时也看出来了,那个使弓的长臂汉系着个红手环,使鞭的“公主”系着个青手环。两人身形稳健,武功都不差,想必也是来梁山观光参赛的。两人都是江南口音,不知以前跟李俊有什么梁子,今日却因着参加大赛,不约而同来到梁山,又在同一处码头边撞上,也算是冤家路窄。
阮晓露蓦地醒悟,朝那两人笑道:“我以为方腊大王手下不会有人来赏脸呢。”
对面两人也不藏着掖着。那使弓的大大方方道:“敝人庞万春,人称小养由基,是大明国飞龙大将军。这位是我大明国金芝公主。小人不才,报名了一个射箭的项目,还望到时梁山英雄多多指教。”
阮晓露看一眼李俊,给了个疑惑的眼神。你们不是合作得挺好吗?你往太湖运盐,换方腊势力不骚扰你的盐场……
李俊附耳轻声,告诉她:“他们见我盐场产量逾高,想要加码,补他军费的亏空。”
原来是想提高保护费。可此时的盐帮,实力也今非昔比。这保护费交得纯属惯性。现在还要涨价,李俊自然不会答应。可见双方在江南时,已经多有摩擦。
那金芝公主傲然道:“别以为你躲到北方就能高枕无忧。圣公直到现在还留着你的盐场,是看在以前的交情。你不愿合作,有的是人想跟我们合作……”
李俊道:“巧了,聪明人审时度势,想跟我合作的人也不少,有些还是你们圣公信任的心腹之人……”
金芝公主一惊:“不可能!都是谁!”
李俊笑而不答,余光却一直往那射箭的庞万春脸上瞟。
庞万春大怒:“你什么意思?”
“咳咳,几位,”阮晓露举起手,指着腕上的明黄色手环,“既然已经戴上了手环,想必也曾宣誓遵守《梁山乡约》?”
庞万春抽出腰间的扇子,读了两眼,脸色一黑。那上面明晃晃写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搁置争议,禁止寻仇。”
“不管有多大仇多大怨,在我梁山地界,都不算数。”阮晓露举起颈间挂的一个哨子,肃然道,“刚才那一箭可以算我没看见。从现在起,只要让我看见有人违规动手,吹得哨响,一里之内便会有安保船只前来,把几位都请出山门之外。我说到做到。”
李俊意欲不信,低声道:“包括我?”
“没有例外。包括你。”阮晓露道,“你们还想在俺山寨里比赛,就得化敌为友,比赛期间,不许恶语相向,不许拉帮结派,不许破坏气氛……”
李俊笑道:“谨遵号令。”
金芝公主不服气地盯着她。
阮晓露针锋相对:“对于暴躁成性的游客,我会叫志愿者专门留意。也别心疼你们那弓。反正到了码头都要寄存兵器,也带不上山。”
以这两人的武功水准,放在别时别处,她是万万不敢如此无礼的。但眼下阮晓露人在主场,只要发出讯号,随时都有一群八尺壮汉从天而降,帮她收拾不听话的。
因此说话也不必客气。
庞万春谏道:“入乡随俗。盐帮的事,回去再办不迟。咱们人在客地,切莫多惹事端。”
这人生有异相,使一张几百斤的弓,两眼精光闪烁,一看就有多年硬功夫。面对金芝公主,却低声下气,口口声声自称“属下”,好像家仆一般。
金芝公主这才点点头,斜了阮晓露一眼,道:“叫你们山上那个花荣做好准备,‘箭术天下第一’的名号,在他手里没几个时辰了,好好珍惜吧!”
说毕,看也不看李俊,转身飘然而去。
庞万春亦步亦趋,跟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