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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正文 第214章

    第214章

    阮晓露一直在旁边当隐形人。两个当官的讨论事情,旁边几个平民小角色既然已经跟定自己一方,压根没在乎他们听见。

    张叔夜这下冷汗成行。现捂嘴也来不及,只能佯怒:“不懂礼貌!这是能随便插话的?下去下去!”

    阮晓露反倒声音更大:“方腊作乱不假,但我跟你们说个秘密。他们跟本地盐贩闹掰,眼下缺盐缺钱,手头拮据。要对付他们,也不用那么麻烦,非要从山东招安一群土匪过去。只要切断他们的经济命脉、钱粮供应,假以时日,他们自己就撑不下去。”

    早间她在梁山脚下看到金芝公主和庞万春,听得寥寥几句对话,就已经想到此节。如果方腊势力如日中天,以李俊的见识谋略,万万不会在这个时候跟他们翻脸,平白将自己的大本营置于险境;李俊既然敢跟方腊集团叫板,只能说明他们“大明国”已是强弩之末,开始走下坡路了。

    不然,为何这两个方腊集团的重要人物,身上穿的戴的,还没有几年前那个陈十三华丽铺张呢?

    不管这个推论成立不成立,先一股脑塞给宿太尉,免得他打招安梁山的主意。

    她这只无法无天的小蝴蝶,翅膀扇扇,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微小的作用。

    宿元景愣了半天,问张叔夜:“这,这是……”

    这是你哪找来的奇葩村姑!

    阮晓露笑道:“民女不识礼数,胡乱讲话,太尉恕罪。”

    宿太尉已隐约猜出她的来历,肯定不止是个打杂的侍女。

    话说回来,“海上之盟”一行人深入极北,没有兵马护卫,一路艰难劳顿,遇险无数。若非有江湖高手同行保护,怕是也无法顺利来回。

    若非她跟梁山有关系,宋江这几人脱险回归之后,又为何直奔济州府来呢?

    宿元景的为官之道,向来是“遇事留三分”。有些事肚里清楚就好,没必要计较过甚。

    因此也就装糊涂,看她一眼,对张叔夜道:“此事需密密再议。眼下天色已晚,你先回吧。在驿馆里耽搁太久,恐引人议论。”

    张叔夜遵命,又请示:“那这几个人……”

    宿元景:“留下来,莫使再与旁人接触。我明日要去九天玄女娘娘庙公干,你趁这一日写好奏折,我另拟一份名单,是朝廷中可以助力之人,你要写好书信,备好礼品,等我回程之时,再来见我。如若顺利,你就等着宣召回京的旨意吧。”

    这是明确告诉他,假如张叔夜提供的这副牌,真的能扳倒童、蔡,那张叔夜这太守是做到头了,立刻就能给他安排回京,轻轻松松回到庙堂之上。

    张叔夜忙起身行礼:“太尉忠义昭昭,立功名于万古,见义勇于千年。非特国家之幸甚,实天下之幸甚也!”

    宿元景笑道:“都是为国分忧,何以如此见外。”

    两人说了几句场面话,张叔夜带着三人告退,退出的时候步伐轻快,好像年轻二十岁。

    几个小厮凑上来伺候。张叔夜随手赏了一人一小块银子。小厮们欢天喜地,好像过年。

    张叔夜令小厮给宋江等人安排宿处:“你们就住在驿馆里,行李派人取来便可。太尉明日要去庙里降香,你们好生休整一下。等他回京,多半会带你们一起。到时候……”

    宋江掩不住喜悦之色。他从一介小吏起身,能傍上蔡京,旁人觉得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他却还不满足于做权相口舌,担了天大的风险,决心脱离蔡京,半是为了忠义,半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从辽东回来之后,一步步,一级级,步步为营地往上走,先攻略太守,再拿下太尉,下一步大概就是在皇帝面前露脸,影响国家政策,在史书上留下属于自己的一笔。

    他在这条险路上走得步履维艰,至今为止,还没掉链子。

    而阮晓露听了张叔夜的话,一时间不太理解。

    “我也要上京?……”

    张叔夜摇头:“你们三个人,都是此案的关键人物。太尉的意思,派一个代表随他进京,见机行事即可……”

    阮晓露和孙立异口同声:“那自然该宋大哥去。”

    阮晓露是草莽,孙立是下层军官,在统治阶级眼里都属于蝼蚁,不会正眼看的那种。只有宋江勉强属于文官阶层,思维和那些士大夫同频,最能发挥作用。

    宋江当然乐于当这个请命代表,又对张叔夜说了一堆剖白心迹的话。

    阮晓露打个呵欠,对张叔夜一笑。

    “您准备这几个月,钱没少花,人脉也没少费,俺们十分承情。今天您也终于可以放个心,以后的事交给那个太尉——那我跟孙提辖就各回各家,如有事,您再宣召……”

    她满心想着,此事告一段落,自己能赶在天黑前回山。

    谁知张叔夜失笑。

    “姑娘啊,你还想回去?宿太尉不是明令让你待在驿馆吗?”

    孙立也道:“咱们都是关键证人,在这关头,怎可出去乱走。在驿馆里住两日,也是让那太尉放心,表明咱们并没有花花肠子。”

    阮晓露急道:“不是,俺们山上还在办运动会呢,俺还有项目呢!等运动会开完了,我请个假,自费到东京去跟宋大哥会合,给他出谋划策……”

    这事我会继续跟进,保证全力以赴。但我现在要回家呀!

    张叔夜这下板起脸:“这不是儿戏!你今日在太尉面前多口,乱说江湖之事,太尉不治你罪,那是他宽宏大量。今日我们所议之事,都是机密要事。太尉令你等留下,也是出于保密之缘由。你却转头跑去你们那山寨,太尉得知,会作何想?你留下,太尉有什么问题,不管是关于辽东女真,还是江南方腊,都能随时听取你的意见。这样的机会,你要放过么?”

    阮晓露急道:“我早就和你说过我明天比赛!”

    “你不是也跟本官保证,那运动会,你不在场,照样能办?”张叔夜端起架子,做出三分不耐,“事情有轻重缓急。一个小小的比赛而已,江湖人自娱自乐,又不是进京赶考,那么当真作甚?国家前途,和你个人风光,哪个更要紧?你要是眼馋那利物,我给你补上。你今日就待在驿馆,一步也别出去,就这么定了!别给我添乱!”

    吩咐驿馆人员:“这几位是我的客人,都身负要务,莫要让他们走失了。”

    说完,拂袖而去,

    那驿馆差办过来请她:“姑娘这边请。咱们馆里有专门的女客房间,都是妇人伺候,干净宽敞,昨日刚接待了新任莱州知州的夫人歇脚,各样用具都齐全。您且在此安心歇两日。等宿太尉走了,您爱去哪去哪,小的们恭送。”

    阮晓露气得脑袋冒烟。看tz看宋江,又看看孙立,两人都是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宿太尉一句话的吩咐,让他们留下别走,他们没理由违拗。

    反正也没别的要务,在驿馆里公款吃住一天,也不是坏事。

    阮晓露觉得被张叔夜拿大帽子压了,追出去叫道:“我可以签保密协议,赌咒发誓,绝对不把今日之事说出去半分。我就回去比个赛,赛完就赶回来……”

    宋江拉住她袖子。

    “贤妹,”他低声道,“梁山今日武林大会,我在城里都听得。几万江湖豪客聚集一堂,你们纵然保证过不生事闹事,但做出这么大阵仗,那太守如何放心?让你留下,也是给官府一个定心丸,免得他时刻担忧。”

    阮晓露恍然大悟:“把我拘在这儿当人质?”

    宋江赶紧道:“何必说得那么难听,这就是个相互信任的……”

    阮晓露大怒:“我还道这是个好官!也一肚子花花肠子!”

    宋江道:“不是这么个理儿。贤妹你想想,太守允许梁山举办争交大赛,甚至在政策上多有配合扶持,已经是对你们信任有加,不再将你们当成寻常作乱的草寇。但是,梁山如今聚着这么多人,万一有人心思转歪,下来攻掠州府,他可没有半分制衡之策……”

    除非,身边留一个梁山上的重要人物当“质子”,让对方心有忌惮,不敢放纵。

    孙立也点头附和:“在军事上,这叫……”

    “为啥不留俺们寨主军师?”阮晓露不买账,“非要留我?”

    宋江笑道:“他们也没理由跟着太守下山啊。”

    合着是叫她下山的时候就算计好了,驿馆里标间都给她留好了!

    吴用呢?吴用眼看着她跟上张叔夜的轿子,还跟她挥了挥手,这明明白白是默许了!

    “臭秀才,”她咬牙切齿,“你怎么自己不挺身而出呢?”

    宿太尉还在另外的院子里歇着,一个紫衣虞侯过来探头探脑,大概是嫌她太吵。

    阮晓露只能和宋江他们道别,跟着那差办去了自己的标间。倒是个清幽的小院子,门口有个看门婆子,还有个洗衣妇待命。想吃什么,可以派她传话,花钱请小厮上街去买。

    罢了罢了,先住下。

    天色渐晚,听得外头小贩渐渐收摊,街上脚步声渐稀。

    阮晓露心里算算,“全运会”第一日的赛程应该已经全都结束,决出了男女争交冠军,以及射箭、举重、自由搏击的名次。这几场争斗都是高质量赛事,不管谁能夺冠,以后在江湖上都是一辈子的吹牛资本。

    “射箭的魁首多半是花荣。不过,还有那个江南的庞万春,海口夸得挺大,想必也是个劲敌。射箭这运动很吃状态,也有偶然性,所以花荣也并非百分之百稳赢……”

    阮晓露兴致勃勃地猜想。

    “举重么,鲁智深和武松估计包揽金银。除非跳出黑马。只不过要赢他们,怎么也得举个几百斤重量,但愿别有人受伤。不过没关系,都签了生死状,讹不上俺们梁山……”

    “自由搏击就难说了,不确定性太强。如果还是采用传统擂台赛的方式,在场上时间越长,体力消耗越大。所以如果有人能赢,不光得有真本事,多半也得倚仗一些战术,智商得够用……”

    她越想越是心里痒痒,恨不得飞回梁山,去打听赛事总结。

    院子一侧,门房里亮着昏暗的灯火。这“女宾标间”守门的是个老婆子,正凑着那黄澄澄的灯火,补衣服、纳鞋底,做些手工活计。

    阮晓露咬牙切齿地想: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去,这驿馆的人难道拦得住?

    想归想,看着那守门婆子安静做活的影子,犹豫着没有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