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小船离岸一丈远。阮晓露看也不看,助跑一跃。到了半空,身子刚往下落,李俊伸手挽住她胳膊,用力一提,给她续了个力,直接站在船上。
小船船尾一沉,她捡起舱内一把桨,跟着李俊的节奏猛划。
“也亏得你能找到这儿来。带我回山!快!”
此处人迹罕至,并非水军定点巡逻的地方。若非那少年一支箭,李俊不知要在水泊里转悠到何时。
李俊依言,一把撑出数丈,笑问:“是谁把号箭射上哨亭旗杆的?你会飞了?——呀,怎么身上湿的?”
“别提了,跋山涉水。”阮晓露道,“你别不信……”
转回头,刚要介绍新认识的神射手,却见那少年已经挑了担子,走得远了,回头朝她拱手。
阮晓露目送他走上乡道,只好失落地招招手。
李俊顺着她目光望去,忽然看到那少年的背影,居然一眼认出,神色微动。
“这不是昨天射箭比赛的冠军?少年英雄,一鸣惊人。只是今儿说要赶路,非要下山,你们寨主大哥留了几回,都没留住。”
阮晓露:“冠军?”
第一反应,我就说嘛!这么牛掰的技术,不可能连个名次都得不到!
“那他怎么没带利物奖品……”
李俊道:“他说他一个人带不走,也不想雇人,请人送给来帮忙的乡亲了。”
阮晓露感叹一声。随后又不解。
“花荣也没赢过他?”
这可有点魔幻啊!
她道:“细细说来。”
水面开阔,左右望去都是同一片景色。若非经验老到的水手,顷刻就会迷失方向。
李俊一心二用,一边注意日头角度,一边道:“昨儿那射箭比赛,你没看,真真可惜。你也知道,那比赛是花将军设计的规则。他说,光站着射箭太无聊,太简单。他不仅要比准头,还要tz比实战……”
“这个我知道,”阮晓露道,“还有校场骑射、穿越障碍、越野打靶……花荣挺会玩。”
花荣艺高人胆大,设计了一套堪比实战的射箭障碍赛,以激发选手们的精彩表现。场地里准备各种不同的标靶,以颜色区分难度,射中即可得到相应颜色的串珠。选手们需要依据地形和情况花式射箭,过关斩将,最后统计每人射下的串珠颜色数量,再减去犯规罚分,再以完成时间来进行校正……最后比较总得分。
具体的校准规则,阮晓露也没太弄懂。只知花荣找到蒋敬,设计了一套简单精密的计分表,就连文盲也难以算错。
花荣自己当然也会参赛。他自知箭术高超,不管玩出什么花样,多半也能稳拿第一。
“可是偏碰上了江南来的庞万春。”李俊道,“那个人的箭法你也知道,和花荣不相上下,是个劲敌……”
阮晓露马上想起什么:“他们没再和你……”
李俊看她一眼,“情同手足,亲密无间。”
“算你们识相。”她笑道,“后来呢?”
“开赛以后,这两人一直战况胶着。”李俊道,“你拿一分,我拿一分。骑马的时候互相别,越野的时候互相挡,每次拉弓,都要抢那个分值最高的靶心,唯恐让对方占了便宜去……”
阮晓露手上划船不停,心里想象李俊描述的战况,禁不住眉花眼笑:“那肯定很精彩吧!”
“好多人嗓子都喊哑了。”李俊道,“还有观众冲破阻拦,跑到场地里给他们鼓劲的,被误伤了两个。好在都签过生死状,没讹上你们。”
阮晓露听得兴高采烈,心想,没有录播回放,太遗憾了。
又想:趁记忆新鲜,赶紧组织人手回忆,让萧秀才把过程写下来。以后当教学材料。
她问:“能分出高下吗?最后谁争得第一?——啊,不对,他们谁也没夺冠啊!”
李俊道:“花将军和那庞万春你争我抢,百般的拉锯,谁也不让谁。最后算分数的时候,确实比旁人都高一大截。可却另有一个人,居然排在他俩之上。观众当时都在留意他们俩,没人注意那个小兄弟……”
阮晓露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谁让他俩只顾争斗,没注意全场局面。”
花荣自己设计的赛程,要夺冠,除了射箭要准,还需要具备一系列的军事技能、应变技巧、以及充分的全局观。可是到了场上,他自己却只顾着跟庞万春一决高下,忘记场上其实还有一个黑马小将,正在步步为营地上分。
小船驶入陌生港汊,李俊拨开芦苇,眺望远处,辨别方向。
“那岳飞年纪小,其他选手也不带他。他只一个人,既没抱团,也没跟人乱争乱抢,直到最后算分的时候,他拿出的红串珠比别人都多,着实惊人……”
阮晓露一个大激灵,船桨掉下去一只。
“你说他叫什么?”
李俊随口道:“姓岳,名飞,哪里人我忘了,回头在名次簿上应该能查到……哎唷!”
阮晓露顾不得别的,用仅剩的一只船桨往水里一杵,掉头便回。李俊猝不及防,身子一个大晃,好在下盘稳,好歹没落水。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李俊哭笑不得:“找谁?岳飞?”
他用竹蒿轻轻一别,给阮晓露火热的脑袋刹了个车。
“去干什么?请他上山?”
阮晓露:“……”
李俊:“他还有家可回呢。”
自古混□□的,风险高,收益小,稍不注意就脑袋搬家。除了极少数脑子不清醒的中二少年自甘堕落之外,其余的大多是走投无路,逼上歧途。
李俊也不例外。因着不能忍受官府盘剥,这才铤而走险,在违法的道路上一路走到黑,知道其中的艰辛苦楚。
他也知道,能像他这样混出名堂的是少数。大多数绿林中的小鱼小虾,最后都默默无闻地湮灭在江湖之中,成了别人升官发财的垫脚石。
像这个叫岳飞的小孩,既然有家可回,有路可退,那就跟自己不是一路人。何必抛家舍业,做个社会弃子?
阮晓露赶紧澄清:“我不……”
她哪敢把岳飞哄上梁山当反贼,罪过大了。
想了想,看着远近水波纹,忽然心绪宁静,笑道:“你说得对,不打扰他。他说他家住相州,万一以后有事,我也知道去哪找他。”
只是,说归说,还是忍不住拼命搓手跺脚,嘻嘻傻笑。
岳飞帮我射箭哎!
没想到他年龄这么小,手劲倒是真可怕!
智谋也不错,有大将风范!
随后笑容垮下来。未来的中兴大将,被她害得让马蜂蛰了,那么大一个包,也不知有没有后遗症……唉呀妈呀……
李俊见她状态飘忽,有点莫名其妙,提醒:“妹子,你还上山吗?”
阮晓露清醒过来:“上山,上山。”
趴上船帮看看,丧气:“船桨让我丢了一个。”
李俊叹口气,接过那只单桨,坐到船头,任劳任怨地摇起来。
阮晓露半夜奔波,又是疲惫,又是兴奋。此时看着李俊单调的摇船动作,心情宁静,闭眼就想补个觉。
只是身上湿淋淋,被贴着水面的凉风一吹,连打冷战,睡不踏实。
李俊脚尖掀开船板,示意她往里看。她捞出一叠干净衣裳。
“我走得急,胡乱找了些,不知尺寸合不合适。”
花小妹负责的后勤组预料到比赛激烈,也许会有选手衣衫损毁,因此在志愿者服务点里存了些结实耐用的备用衣裤,供人临时替换。李俊猜到她一路狼狈赶回,估计没法保持优雅,多半得泡水,因此申领了一套干衣,带在船上。
阮晓露看看那衣裳,倒是利落劲装,正合她意。
笑道:“这船也没舱,也没地方换呀。”
李俊道:“方圆一里都没别人。我不看便是了。”
说着回过头,专心看前方,一只水鸟被浪花惊飞,扑棱棱贴着船帮飞走。
阮晓露无话可说。确实,这里还属于水泊后身,基本上是无人区,谈不上透露隐私。如果不怕被大鱼大鸟窥视,在这儿换衣服是最优选择。
但是……毕竟是天苍苍,野茫茫的开阔地段。水里有大鱼,空中有飞鸟,身边绕着嗡嗡的小飞虫。要在这美好的大自然里宽衣解带,总有种耍流氓的心理错觉。
阮晓露湿衣贴身,愈发寒冷。一横心,解开腰带。
“不许回头看啊。”她警告,“否则俺赖上你,你明儿别想出水泊,以后就留在山上当牛做马……”
李俊忍俊不禁:“能换个说辞吗?你这样说,说的我很想回头啊。”
阮晓露心说那怎么办。对别人还能威胁一下“否则把你踹进水里喂鱼”,对李俊来说这也没有任何威胁性呀。
她拿旧衣抹掉身上的水珠泥土,飞快套上贴身抹胸衣裤,做贼心虚地左右看看,果然四处无人,心里安全感回升,出一口气。
“好啦。”她道,“可以了。”
李俊听着后头声音,不买账,依旧看着前头,绕开一丛芦苇。
“你休想赚我。”他声音带笑,“把外衣穿上。”
阮晓露心说这算什么,她以前跑铁三的时候,穿的运动服比现在清凉多啦。
她好不容易练出的漂亮腹肌,他不看是他的损失。阮晓露披上罩衫,又套上旋裙,再次道:“好了好了。”
李俊问:“真穿好了?”
船板下取出一支烟花,划火折点燃,在空中炸出一缕红烟。
不一刻,远处深港水汊里,一支同色烟花燃上天,表示回应。
李俊揣回火折,握桨蓄力,渔船荡开数丈,重新起了速度。
阮晓露看看那船,又乐了:“你从哪搞来的龙舟?”
此时才发现,李俊撑的这艘渔船,船帮漆了梁山水军的编号,可偏偏今日盛装打扮,船头挂了个红绸,钉了个小小的木质龙首,表明是今日龙舟赛的专用赛艇。
李俊眼中微现得色,道:“几乎所有船只都去征用作龙舟了。幸好我提前报名参赛,才弄了一艘出来。水泊里都找遍了。正想回去歇歇,就看到射来那支箭,才知你被困在西岸……”
今日正好是五月初五。在设计赛程的时候,筹委会就应景地把“划船大赛”改成了龙舟比赛,并且作为一个群众项目,邀请所有游客参加。
水寨的渔船都被临时化了妆,改成龙舟的式样,聚在金沙滩前面比赛。正因为此,今日水泊里闲散船只稀少,阮晓露到达西山酒店时,才半天等不到船。
阮晓露:“那、那你比赛怎么办?”
李俊没理会这话头,道tz:“游泳竞速已经快要结束,你要加入也来不及。但环山越野赛尚在准备当中,我送你去起点。”
阮晓露愣了一会儿,代入运动员思维,见他为了接应自己,直接放弃了比赛,第一反应是绝对不行。
“你快回去!还来得及!我可以迟点……”
李俊笑道:“除了你们梁山那几个水军头领,其余参赛的都是庸手生手,我跟他们比,有什么意思?”
他本就是来玩票的。在他看来,和一群菜鸟同场竞技,乐趣不大。
水泊中间浪滚浪。船桨带出一簇簇水珠,因着天气炎热,水珠落在人的脸上身上,倒是颇为凉爽。
李俊靠着一支单桨,让小船跑出了风帆战舰的速度。这么行了十数里,饶是他钢筋铁骨,也不觉疲累,额角脖颈满满浸得是汗,胸膛大幅起伏,速度慢慢降了下来。
忽然,远处有人喊:“姑娘!阮姑娘!”
张顺站在一架帆板上,静悄悄地破浪而来。他身后,三五架帆板列成整齐队形,上面的喽啰训练有素,围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