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军师说你跟着太守下山公干,怎么又回来了?”
张顺的声音倏忽接近。帆板掠过阮晓露身边,一个漂亮的急停甩尾。
阮晓露大喜:“你怎么也没参赛呀?”
李俊见了张顺,马上丢下那桨,筋疲力尽地往船帮上一靠:“啧,来得真快。”
今天有好几个水上项目,原本都是张顺的强项。但江湖上都知道他的特长,任何沾水的项目,有他在,旁人别想争第一。如果他一项项都报名参赛,其他选手如何提得起精神拼搏?
于是大伙轮番游说,让张顺做了水上项目总裁判,给他戴了一堆高帽,送了无数名誉头衔,哄得张顺高高兴兴,从运动员转为裁判员,兼做救生员,别人比赛,他也忙得不可开交。只是看见李俊发的烟花讯号,知道是紧急事态,拼着擅离职守,也要过来接应一下。
“回山是吧?好说!”
张顺从怀里摸出一束同款烟花,点燃了,放飞上天,炸出小小红光,表明自己的位置。
此处离梁山越来越近,人员也越来越密集。信号发出之后,不必传得太远,就能被人捕捉到。几次传讯,便如一个个移动的烽火台一般,将阮晓露的位置越来越精确地传递到山上的指挥中心。
张顺一声令下,帆板小队抛出绳索,系在小船周围。张顺指挥几个喽啰操帆转向,几个帆板拖着那缺了桨的小船,飞快前行。
眼下西风正盛,风力比人力快得多。
李俊终于得以休息,揉揉酸痛的手臂,来到船尾,轻轻地掌舵。
还不忘跟张顺商量:“刚才一只船桨掉水里了,能帮忙找下吗?”
……
几艘帆板带着渔船,飞快地绕了四分之一个水泊。风声送来隐约的人声,终于接近了龙舟赛场。
只是水泊里风向凌乱,几个操帆的喽啰逐渐开始力不从心。一阵风浪乱流,扑通扑通,有人开始落水。整个帆拍进水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上来。还有人居然爬不上板,半个身子伏在板子上,气喘如牛。
张顺脸黑。本来想炫耀一下他这个帆板精英小队的。没想到手下兄弟忒不给面子。
“起来!都起来!你们是做救援的,真有人溺水时,像这么磨磨蹭蹭,人早死了!”
驾着自己的帆板现场教学,又一人推了一把,给了个初速度,帆板队这才歪歪扭扭地重新上路。
如此多时。船队在水泊深处横冲直撞,蹭着芦苇、滩涂、礁石和卵石滩的边儿,和无数险情擦身而过。终于,在兜头闯进一大片竹林时,帆板上的喽啰顶不住这难度,扑通扑通,如下饺子,全都掉了下去。
李俊长身而起:“我歇够了,多谢!”
他扯断那几条连接拖船的绳,竹蒿大力一送,渔船扎进茂密的竹林,钻出来时,阮晓露“哇”了一声。
只见前方水面宽阔,豁然开朗。原本静谧的水泊,忽然间人声鼎沸。水上横七竖八,赫然漂着几百条船!
都漆了红首,做成龙舟造型。有的船上仅一人,有的二三四人,速度不一,方向各异,有的横冲直撞,有的在原地打转,有的眼看就要相撞,两船上的人各自尖叫……
阮晓露愣了半晌,笑得弯腰:“这就是龙舟赛场?”
李俊回头,颇为无奈地笑道:“原本只让会水的参赛。你二哥想的主意,非要大伙同乐。只要穿上救生衣,都可以去划龙舟……就成这样了。”
果然,阮晓露再细看,船上七成的“参赛选手”,腋下都套着个梁山特色羊皮救生衣,吹了满满的气。
可想而知,有救生衣这样保命神器,来访的游客们有恃无恐,争先恐后地报名龙舟赛,体验一把当“水洼草寇”的乐趣。
而偌大一片水上赛场,由于选手人数激增,一下子挤了几百条船,虽然规定了航行路线,但参赛的大多是生手,划船划的一塌糊涂,连方向都没法控制,自然“交通事故”频发。
忽然有两艘船撞在一起,一个人不慎落水。因着穿了救生衣,立刻自动浮在水面,等待水寨喽啰救援。
夏日的水温清凉舒爽,那落水的不但不慌,还作势洗起澡来,船上的同伴大声嘲笑,水面上一派欢声笑语。
阮晓露看得目瞪口呆,算是明白了,李俊为何放弃参加这样一场比赛——确实完全无法发挥。
李俊驾船,飞速劈开水面,朝那一片乱糟糟的渔船直冲而去。
“让一让,让一让!我这里有急事!”
一条离得近的船上,有人大声惊叫,却是小旋风柴进。他在武功方面属于叶公好龙,喜欢资助别人练武,自己却练得稀松平常。此次前来梁山,主要是来观赛,没想着亲自上阵。不料赛事太精彩,他看了两天神仙打架,心里痒痒。终于,在龙舟赛开始前夕,下定决心,领了个救生衣,打算过一把做好汉的瘾。
谁知第一次参赛就折戟沉沙。不仅这船不听他使唤,还有别的船来撞他!
柴进手忙脚乱地摇桨,可是那船完全不听他指挥,要往左,它却往右;要后退,它却向前。慌得他手足酥麻,心想,自己危矣!柴家宗庙要断了!
还是李俊眼疾手快,用竹蒿用力一荡,荡开柴进那趴窝的船,溅他一身水。
阮晓露趴在船尾,高声道歉:“柴大官人,冒犯了!是我急着回山,你别怪!”
李俊对其他阿猫阿狗可没那么客气。横行无忌地硬挤出一条航路,掀翻了三五条船。几个套着救生圈的脑袋在水上一沉一浮,莫名其妙。
有人破口大骂:“奶奶的,你不看路啊!终点在那边!”
李俊回应:“抱歉!不过反正你也赢不了!”
那人骂得更厉害了。
忽然,一条宽阔的大船硬顶过来。那船上盘腿坐着个膀大腰圆的光头和尚。他腋下套了个两件系在一起的、硕大的救生衣。泛白的羊皮裹在他胸围四周,好像空中漂浮着一个大号的棉花糖。
鲁智深一边使巨力扳桨,一边大呼小叫:“哎呀呀,停不下来了!谁来帮洒家停个船!”
阮晓露眼看鲁智深的光头在视野里迅速变大,慌得出了一头汗,连忙趴在船舷边,大声指挥:“师父!别动船桨了!倒退,倒退!桨插进水里,往后拉!……”
鲁智深手忙脚乱,完全不理会她的现场教学。阮晓露闭上眼睛,只听一声巨震,鲁智深那失控的船头将李俊的船拦腰截断。两艘船迅速开始进水、下沉。
鲁智深大喜:“果然帮洒家停了船。谢了啊,李帮主!”
他往后一靠,咔嚓咔嚓,又压碎了几条船木,整个人慢慢浸入水里,借着救生衣的浮力,往后一躺,漂在水上,看着大鱼在自己腿下游来游去,呵呵大笑。
李俊脸色一黑,压下无数骂人话,下令:“弃船。我随后去找你。”
阮晓露不用他说,在湖水没脚之前,已经跳上几尺以外的另一艘船。船上的参赛选手她倒也认识,匆忙打个招呼:“石秀大哥,你也来凑热闹?”
石秀握着双桨,脸上青筋暴起,牙齿咬的格格响。
他本来在专心研究操船,也已经颇有心得,能控制船只直线前行,船头不会乱晃,也不会左□□斜。
正得趣,没想到此时从天而降一个大姑娘!
要不是他躲得快,险些让她投怀送抱,毁坏自己清誉!
阮晓露感受到满船tz杀气,迅速改口:“我走我走。”
李俊跃到了穆弘穆春的船上,此时已漂得离她半里地,帮不上忙。阮晓露瞄准一丈以外的一艘船,跳了过去。
这船上是个不认识的暴躁老哥,见她冒然登船,也不问缘由,抄起船桨就打。
附近却没有船可跳了。阮晓露跳跃着躲开两桨,第三桨眼看要敲她大腿,忽然斜刺里伸出一只船桨,横在她身前。
“赛中无故打架伤人,”阮小七暴躁开喷,“也不看你惹的是谁的姑奶奶!小的们,给我把他逐出去!”
阮晓露大喜:“七哥快来!”
跳上阮小七的船,总算喘口气。
阮小七冲她发牢骚:“你去哪了?也不见人影。二哥改了规矩,让人穿救生衣,几百条船一齐下水,这还怎么比!俺本来能拿第一名的!”
有道是,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划船高手如阮小七,陷在这菜鸟组成的船阵里,也是寸步难行。凭借高超的技术,见缝插针地扭来扭去,忙到满头大汗,才离终点近了半里路。
他正着急,忽然听见阮晓露的声音,干脆不比了,当即掉头来找她。
阮晓露打断他的抱怨:“这个以后再聊。我要赶紧回山,准备参赛!”
阮小七哼一声:“你看看日头,来得及吗?”
“好兄弟,总得让我试试。”她央求,“你不知道我为了瞒过那太守耳目回山,费了多大劲!”
阮小七大怒:“太守不让你回山?”
他站起来,船堆里望一望,手撮在一起,朝一个方向喊道:“五哥!别赛了!来接俺姐!”
阮晓露顺着那方向望去,果然,阮小五从一堆船里探出头,“我在这儿!”
她大喜,揉揉小七脑袋:“我走了!”
然后跳过几艘船,跳到阮小五船上。
“送我上岸!”
金沙滩已经出现在视野当中。她只要跨过这堆连环交通事故的渔船……
阮小五摇没几步,碰到一艘倒扣的船,又走不动。
这时候,何成摇着船艰难靠近,喊道:“是阮姑娘吗?上俺这来!俺送你几步!”
……
阮晓露从一艘船跳到另一艘船。有人莫名其妙,有人惊吓莫名,有人不欢迎她,觉得她拖慢了自己的比赛成绩。
然而也有不少人,听说阮姑娘要上岸,主动摇船靠近,用自己的船给她做踏板,让她跳上去。
反正比赛已经乱成一锅粥,自己耽搁片刻,似乎也不影响名次。
阮晓露好像一颗灵活的跳棋棋子,在风大浪急的水泊中如履平地,一点一点的接近岸边。
水里的参赛选手逐渐弄清楚了状况。知道有人着急上山,参加她梦寐已久的赛事。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在水面上。
“姑娘,这儿来!”
“小妹儿,上俺的船!”
“让一让让一让,我带阮姑娘走两步!”
……
最后一艘“龙舟”歪歪斜斜,带着她冲向金沙滩。她一个纵跃,跳上码头。回头一看那摇船的,眉花眼笑。
“谢谢你啊,秀兰大姐!第一次划船吧?”
齐秀兰朝她挥挥手,“可不是!本来还想换换口味,申请调来水寨玩玩。今天试一试,还是算了!老娘乖乖去酿酒!”
然后笨拙地停船,头重脚轻扑下地,“不赛了不赛了,累死我也!”
阮晓露轻跳两下,拽开脚步,沿着水边飞跑。
午时已过,离开赛时间不到半刻钟。她几乎能听到聚义厅前面敲锣,让选手各就各位……
扑通!
她脚下绊到什么东西,差点摔倒!
定睛一看,阮晓露大为惊奇:“鱼饵?”
有人在金沙滩边上钓鱼!
她刚才正是踩在一桶鱼饵上。
那钓鱼的大怒,回过头来,刚要骂街——
“咦,阮姑娘?”
“咦。张教头?”
阮晓露赶紧帮张教头收好鱼饵,有点难以置信。
“您真来钓鱼了?钓着什么了吗?”
张教头朝她微笑颔首,食指往唇边一竖,复回头看那青山绿水,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