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从鸭嘴滩到北关,一路先是缓慢上坡,然后再一个长长的下坡,道路平直,适合竞速。
小路上来往牛车马车,路面被车辙印分成两半。阮晓露和燕青不约而同,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向北关哨所发起冲刺。
阮晓露开始不明白,越野赛高手云集,其中不乏轻功超群之人,为何单单燕青能名列前茅?此时余光看他身影,有点明白原因:首先当然是因为他自身能力过硬,一副急健身材,耐力和爆发力十分均衡。而且由于他并非那种彪形大汉,长途行走少费体力,更兼敏捷灵活、目力超群,在翻山越岭时更加轻松。此外,他还有装备加成:梁山上寻常头领喽啰,日常出行多穿草鞋麻鞋,因其轻便舒适,成本又低,在山路土路上十分耐造。但这种鞋舒适度有限,也容易坏;只有吴用、萧让这种四体不勤的文人墨客,日常才穿布履,自然也不能多走路。
而燕青脚下穿的,是一双熟皮快靴,工艺精湛,一眼看去就知道价格挺贵,而且十分合脚——要知道,江湖草莽的衣衫鞋履,大多不分尺码,能穿进去就算数;而燕青家里是大名府首富,有财力请匠人到家,给他量身定做全套衣履,再用高超工艺,做得轻盈如风,抓地稳定,回弹有力……
现代竞速比赛中,运动员不仅要在体力技术上精益求精,在装备上也要堆叠科技,方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给自己的成绩锦上添花。
这个规律古今适用。在翻山越岭之时,有一双好鞋,一身好衣,自然是极占便宜。
阮晓露再看看自己脚下。她平时穿的是用布和皮革自制的运动鞋,还算合用。但今天她紧急赶回山寨,浸了一身湿泥,便换了李俊给她寻来的一套衣衫。这套战袍哪哪都好,就是麻鞋有点大,而且由于是新的,已经开始磨脚了!
有钱就是好啊。她咬着牙根想,赶明儿自己倾家荡产,也要请跑腿去大城市,做一双燕青这样的靴子。最好把版型也买来,全山推广……
也不行,要买足够上万人制鞋的皮革,就算李瑞兰把稀奇古怪的纪念品卖光光,估计钱也不够用……
她掐断胡思乱想,擡头一看,燕青超过她两三个身位,还有闲回头看了一眼。
阮晓露弯腰调整麻鞋,顺便调匀呼吸。这条路位于山阴,下雨过后排水困难,路上铺满湿漉漉的落叶和细藤,走一步,滑半步,稍不注意就人仰马翻,更添难度。
不过对拥有顶级装备的燕青来说,这些都不算事儿。他一脚一脚踩得稳健,很快就到了山坡的最高点。那里竖着个破破烂烂的路牌,被之前的大雨冲歪,耷拉着脑袋,像个刚值完夜班的哨兵。
燕青小心擡起那路牌,咔嚓,整个牌面掉在地上。他忙收手。
但看清了上面的字,写着“北关”。
燕青观望一下方向,折根树枝作杖,准备下行。
因着此处近终点,路边三三两两,聚着不少围观群众。其tz中许多梁山喽啰,就算自身本事平常,没有参赛,此时也都出来观赛。
他们当然希望自家姐妹赢。燕青是哪根葱?
罗泰大喊:“喂,小白脸!你全凭脚上鞋子好,不算真本事!是男子汉就的讲公平,让她三步又何妨!”
喊了好几声,才有志愿者慢吞吞上来提醒,观众不可大声喧哗,扰乱选手节奏。
罗泰嗤笑:“我这是好心提点。”
燕青不为所动,经过罗泰身边时,转头微笑:
“我若退让,阮姑娘纵然拿了第一,也不会痛快。”
有喽啰觉得有道理:“快别出馊主意了。咱阮六姑娘要真刀真枪的赢!”
可是阮晓露明明白白的落后三两丈。这话说得有点镜花水月。
须臾,阮小二也跑到赛道旁边。龙舟赛终于结束,留下水面上几十艘坏船,一片木屑,无数漂浮的麻鞋外套背心,还有几条不知哪个倒霉鬼的中裤……
据说还有人丢了钱袋,阮小二一瞪眼,说自己的东西自己不保管好,让俺们梁山兄弟冒险给你去捞?
转回头赶紧联络张顺,让他下水探一探。
阮小二让喽啰清理水面,自己风风火火爬上山,来给妹子加油。
“五哥七哥在终点等你!”他鼓着一对胸肌,举着两只粗壮的胳膊上下挥舞,仿佛这样就能把力气传递给她,“七哥带了大葱卷饼,还有炙羊肉!给你卷着吃!晚了就冷了!”
阮晓露咽一口口水,心里暗暗咒骂。一提吃的,她恨不得原地起飞,刚开始加速,然后脚下猛地一滑——
抓住一根藤,好歹没吃泥。
麻鞋里全是泥,已经滑得抓不住脚。脚面上红肿明显,已经开始起水泡。
她一鼓作气登上山坡高点,看到了落在地上的路牌。
“毁坏山寨公物。”她气急败坏地想,“回头让他赔。唉,不过他一个月的零花钱估计能给全山换一遍路牌。”
麻鞋再一次脱落。阮晓露擦一把汗,深呼吸,给自己定心。
照这个速度,前方又是下坡。她很难在终点前追上燕青。
这可是她主场啊!
她盯着那掉落在地的木牌。又擡头看看山脚。远处的关门内外,无数人等着迎接越野赛的冠军。
锦儿还在驿馆的房间里等着。不管取得什么成绩,她今晚必须赶回去。
阮晓露深吸口气,正待再次出发,忽然,目光再次扫过地上的木牌。
木牌年久失修,原本就坑坑洼洼的边角,上下两面已长出青苔蘑菇,挡住了大半的字迹。用手摸一摸,和地面一样湿滑。
阮晓露脑子一热,大吼一声:“俺来了!”
飞快甩掉麻鞋,赤脚跳上路牌,脚趾蜷缩两下,感受木板的纹路。然后微微屈膝,调整重心……
片刻之后,等待在北关附近的观众听得一阵异样声响,擡头看,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的女郎,赤着双脚,踩着一块长长的木板,沿着道路中央飞驰而下。倏忽冲出树阴,在林中投下一道飞速移动的影子。
道路缓缓向下。木板和泥土飞速摩擦,发出哗哗的声音。树上几声惊鸟鸣叫,她转瞬间已滑过半程,直追燕青身后,好像一条逐浪的小鱼。
围观人众静了一会儿,大喊大叫,彩声如雷。
“就知道俺们阮姑娘最有办法!”
“她肯定是计划好的!让那燕小乙先得意一阵,然后出其不意……”
“大家小心,她要摔……哎唷唷,好了没事了,她……等等,这次真要摔……”
阮晓露没有看起来那么洒脱自如。她踩在板子上,风吹面颊,感到自己速度越来越快,神色愈发凝重。这不知是滑板还是滑雪、还是帆板冲浪的玩意儿,脑子里模拟一下容易,实际上太难保持平衡了!
起步容易驾驶难。她只能微微屈着膝盖,一心看着前方,凭本能微调转向。好几次险些跌出去,全靠核心力量稳住身形。幸而这条路没什么曲折,她一路冲下,只要冲过终点,哪怕用脸刹车都没关系。
燕青在她前方狂奔。她大叫:“躲开!”
燕青一凛,向旁一跳,她刷的一下超了过去,看到了北关哨所拉出的终点线。寨主晁盖在那线的后面,端一碗酒,拭目以待。
这也是她的主意。在各项竞速比赛中,在终点拉出一条长布带,以撞线选手为冠,这样可以确保裁判判断准确,以及增加观赏性,及选手的体验感。
当然,在实际操作中,梁山库房拿不出那么长的鲜艳布条,用的都是缠了彩绳的绊马索,松松的挂在终点。
阮晓露踏在板上,眼看那绊马索朝自己飞扑而来,一闭眼,冲了!
绳索在她胸前微微一拂,打破了艰难维持的平衡。她觉得自己双脚一滑,跟木板双双分开,自己飞出赛道。在一片惊叫声中,抱着头,肩膀着地,就这个姿势,碎叶泥土中骨碌碌滚了几圈,慢慢减速……
阮晓露心道:稳赢。
咔嚓!
突然,她滚到一处松软的土地,那地面承不住她的重量,霎时间竟然开裂,显出一个大坑,土石纷纷落下,裹着她,直接坠了下去!
身边的喝彩声戛然而止,有人惊叫。
骨碌碌落了约莫丈许,跌到坑底。她头晕眼花,短暂地失去意识。
昏昏沉沉中,耳边响着无数人的吼声。
“小六!妹子!”阮小五的声音,“怎么回事!”
“快快,来人!”阮小二跑得飞快,“娘的,哪来的坑?”
此时燕青穿过终点,恍惚问旁人:“阮姑娘呢?刚才还在我前头呀?”
这坑还挺深。有人还在找梯子,阮小二已经性急地跳了下去,闷声一哼,跑到妹子跟前,拂掉她脸上的泥土。
阮晓露挣扎转身,道:“我没事。可能有点擦伤……”
李俊带着一捆麻绳,赶到坑边:“二郎,接着!”
晁盖匆匆赶来,言语中带着责问:“怎么这里竟会有坑洞?”
阮小七突然暴怒:“公孙老贼俺跟你拼了!你再敢满山乱挖坑,俺把你的屁股挖两半!”
公孙胜本来也在观众席里看热闹,闻言惊呆许久,仙风道骨的脸上现出尴尬之色。
“啊这……”
阮小七:“是不是你!你过来,吃俺一拳!”
公孙胜忙起身,道:“未成的法阵,贫道都已带人回填了啊……”
半途而废的法阵工地,确实大多都已回填,免得梁山千疮百孔,成了耗子打洞之处。可谁也没料到,夏日暴雨,将上层土石冲离山体,然后又连日暴晒,导致碎石碎土形成一个壳,轻飘飘的地盖在不结实的地面上。阮晓露踩着滑板,整个人像个炸弹一样冲了过来,马上撞碎了表面浮土,直接滚到坑底。
晁盖脸色黑如锅底,头一次对公孙胜发脾气:“道长,这是你的不对!幸而阮姑娘有苍天护佑,并无大碍。若是她跌出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向她兄弟老娘交代?怎么向全山的江湖同道交代?”
公孙胜自知理亏,赶紧道:“贫道这就带人清理。亲自清理。”
阮小二朝上吼道:“医药费也得你出!”
就要抱起阮晓露。她却皱一皱眉头,喊道:“腰疼。”
阮小二脸上变色,不由自主念一句佛。
摔伤腰椎可不是闹着玩的。他眉头紧锁,朝上头喊一声:“弄个担架来!”
阮晓露赶紧摆手:“不不,骨头没事。是底下有东西硌我。”
阮小二松口气,笑斥道:“大喘气。这坑底都是树根土石,不是给你睡觉的。”
此时阮小五、李俊、武松、杨志等高手也先后跃下,先七手八脚把阮晓露扶起来,结成人梯,托举着慢慢向上送。阮小二顺势将那凸出的树根踢了一脚:“叫你硌俺妹子!”
一脚下去,他怪叫一声:“嗷!”
抱着脚,一屁股坐地上。阮家又添第二个伤员。
阮小五赶紧又去扶哥哥,低头一看,又拧紧眉头。
“娘的,这树根也忒硬!”
伸手去拉,那黝黑的树根却纹丝不动,好像钉在山中一般。
其余人也都注意到了那个怪异的凸起。武松叫道:“放着我来!”
救援阮姑娘固然要紧,然而梁山作了多年盗匪老巢,已经被改造得服服帖帖。如今山上竟有逆根,居然不肯屈服于好汉的蛮力,也必须把它给解决了。
阮晓露人在半空:“哎……”
你们这群大龄儿童,能先别跟树根较劲,先把俺送上去吗?
胳膊让人一把拉住。李俊攀着绳子,三两下将她拽出坑,笑道:“恭喜姑娘获得冠军。你要不要去洗把脸?”
阮晓露才没心思洗脸,拽过他袖子,给自己tz擦掉脸上的泥,翻身趴在坑口,兴致勃勃往下看。
闲杂人等纷纷让开。武松把上半截衣裳脱下来,拴在腰里,躬身将那树根只一推——
武松迸出几滴汗,神力到处,那树根微微松动。
较量了约莫半盏茶工夫,武松精疲力竭,坐在地上,笑道:“若不是方才做了一千个俯卧撑,我早就给它掀了出来。”
众人已觉出异样,纷纷扑上去,七手八脚在周围挖土。没多久,刨出小半截漆黑坚硬的石板。
大坑边缘已经围了一群人,都惊得直摸头。十几个性急的喽啰搬来铁锹,连滚带爬地跳下去开挖。
掘不到三尺深浅,只见那坑底赫然躺着一块石碑。
石碑上头糊满泥巴青苔,底下似有文字,猛一看,认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