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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正文 第242章

    第242章

    阮晓露灵机一动,干脆按照自己随口编出的“人设”,假装一个远来寻夫的工匠家属,在那作坊附近寻寻觅觅的打探,果然无人生疑。

    晃荡半日,那作坊的典事终于注意到她,派人去打发,赶不走,干脆自己出来赶人:“小娘子,此处是机密重地,禁止无关人员出入。”

    这典事一口西北口音,嗓门极大,明显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在军需部门继续发光发热。

    阮晓当即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儿,捏着嗓子道:“俺的老公,以前也在西线打仗,随小种经略相公镇守渭州。如今做工匠,就在这里劳动……”

    借用一下鲁大师出家之前的人设,说得栩栩如生,勾勒出一个为国为民的边关将士形象。

    那典事神色微微一动,口气软了些:“看你连日辛苦,给你破个例,你的老公是谁?我叫他出来和你厮见一番。”

    阮晓露不假思索:“楚留香!”

    若说个鲁达武松、李俊张顺之类的名字,重名尴尬是小事,被人发现是榜上有名的通缉犯,那是大事;干脆编一个绝无可能在这个时代出现的名字。

    果然,那典事只听了个音调,就道:“没有这个人,你找错地方了。”

    阮晓露执拗:“他说就是在这个地方,李家集附近的猛火油作,因着对西线战事,火器造出就运走,所以在这个方便的位置……”

    那典事一听,说得头头是道,又犹豫了。

    “那我再去帮你问问。”

    自然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没有姓楚的。你多半是记错了,你到别的作坊去找找。”

    阮晓露也不走,提个篮子,里头是热腾腾的蒸饼。

    “几位大哥,吃饼。”

    几个典事、监作暗地里笑。好一个淳朴的妇人,只是这贤惠没用对地方,还以为是在村里呢,以为讨好一下别人,就能收割人情,就能达成所愿。

    不过当今衙门管理混乱,民间消息又不畅,像这种稀里糊涂来寻人的,她也不是独一个。多半赖上几日,自己慢慢想通,也就走了。

    因此那几个小领导吃了她的饼,也不赶她,任她在围墙外头晃悠,还提醒她:“这里太晒,小娘子,你到那片树荫去。”

    阮晓露看到,猛火油作坊外,有一片竹蓬覆盖的大屋,牛车板车出入其间,想必就是凌振梦寐以求的精纯原料。

    凌振此前给她科普过,当今技术,制造□□的主要材料不外乎焰硝、硫磺和木炭。材料都不难获得,纯度才是决定火药品质的关键。

    在西南边远地方的硝洞采出硝矿,或是直接进口别国的原硝,简单处理之后运抵全国各处。寻常品质的硝石销往民间。质量过硬的,运抵猛火油作,作进一步提纯——提纯工艺当然是国家垄断——一部分用来造火器,还有些上供皇家,用来炼丹和制药。

    硫磺的生产方式也类似。中国天然硫磺匮乏,一般是从日本进口初级矿石,再在官办作坊进行提纯,提纯方法绝不外传民间。

    纯木炭粉倒是好说,梁山自有能力制造。

    这些高纯度原料,经过一定的配比,以及特殊的装填方法,就能变成当时最厉害的□□。当然,这些信息都是经过无数次大规模实验得来,一直被国家严格垄断。绝大多数工匠也不知其所以然。每个工匠只负责一部分工艺,流程步骤背诵熟练,禁止外传。

    因此,就连凌振也不知道该如何提炼这些优质原料。他纵有优越技术,没有原料,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阮晓露看到一车车烟药矿石运进作坊,心里痒痒。

    四周戒备森严,有军营驻扎附近,一大片抛荒平地,没tz有藏身之处。

    要偷要抢都不太现实。阮晓露假作跟看门的闲聊,忽然大大咧咧问道:“这些东西,值老钱了吧?俺村里有个财主摆阔,做寿放烟花,漂亮得好像孙猴子打天庭——他们就买过这东西,俺打听了价格……”

    那看门的吃了她两个饼,乐得有个年轻姑娘在旁边陪聊,笑道:“娘子这话就外行了。这里的焰硝和别处不一样,是专供国家的高货,民间谁人买得到!就算你富甲一方,没门路,也……”

    阮晓露:“没门路?”

    那看门的自觉失言,呵呵一笑,起身去门房里烧茶。

    仿佛是佐证那人的话,只见仓库外有人交接,赶着三五辆车,缓缓出来,走上官道,径朝开封城方向而去。

    那典事在本子上记了两笔,夹了个单子,塞回自己袖中。

    阮晓露心道,好啊,你们私卖国家垄断的战略物资。

    那“买家”走得还挺快。阮晓露迅速离开,跑到李家集的一处瓦肆里,燕青正在跟人飚曲儿。

    “别玩了,跟我走。”

    燕青不情不愿地跟她离开,收获一片嘘声。

    “娘子,小乙是侍候人的小厮不假,可卢员外每三天还放我半日假呢。”

    阮晓露笑道:“你可以回大名府,休你的假。”

    燕青不抱怨,乖乖跟她走。他生性外向,爱玩爱探索,但活了二十多年,没踏出过大名府一步,一直在扮演一个循规蹈矩的乖孩子,只有表现出色时,主人欢心,才赏他一点自由空间。

    如今机缘巧合,跟着梁山的豪侠走南闯北,每日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脑子全速转动,生活质量直线上升不说,做的还都是违法擦边之事,卢员外听了怕是会把他打死。

    如此花花世界,燕青哪里舍得回去!

    “娘子有何吩咐?”

    阮晓露就知道他乐于接受挑战,指了指前方。

    “看见那几辆车了吗?给我跟着他们,查查他们的从哪来,到哪去。”她道,“办好这事,梁山就是你第二个家,你随时上山玩耍,我们自会在卢员外处支吾。”

    如今燕青已经成了高衙内命案的从犯,算是交了“投名状”,阮晓露放心大胆地派遣他办理机密之事。

    燕青蹲下,紧了紧靴子系带,像一只飞鸟,霎时间奔了出去。

    阮晓露又在作坊附近晃荡一会儿,不曾见到其他“买家”,唯恐逗留太久引人盘问,于是也回了城,推开张教头故居的门,正好看到燕青也回来。

    “查到了,你绝对想不到这些人是谁。”

    燕青得意洋洋,卖了好一阵关子,才道:“我看他们一路进了瞻云馆。是一群来朝贡的真腊人。”

    阮晓露:“什么腊?”

    琢磨一阵才意识到,柬埔寨啊!外国友人啊!

    她不尽信,问:“你怎么知道那么清楚?”

    燕青笑道:“他们和驿馆差人讲话时,腔调古怪,因此听出。”

    他掐着嗓子,学了几句,逗得阮晓露哈哈大笑。

    这话要是别人说,阮晓露不一定买账;然而见识到燕青各路方言学啥像啥的语言天分,她觉得,能从口音中分辨外宾国籍,对燕青来说也并非难事。

    燕青话说完,朝她一摊手:“临时租了匹马,改装换衣,买上告下,又请人吃茶吃酒,才弄到这些情报。对了,鞋子也跑坏了。”

    阮晓露认命地叹口气,摸出十两银子,丢他手里。

    “不够再管我要。”

    养这么个机敏伶俐的小厮也不便宜。衣履行头、每日食宿,花销比寻常人高出十几倍。让他办点事,回来一报账,也是三五倍的多花钱。倒不是他贪,而是因为他家是大名府首富,自从被收养以来,逛街买东西就没自己掏过钱,完全没有勤俭节约的意识。

    就这,燕青还老跟她抱怨,说每天吃的没有家里丰富,衣服也没法天天换。要不是东京城好玩,他早就回去了。

    不过呢,一分钱一分货,燕青办事的效率和成功率,也比寻常梁山小弟要高出一截。

    此时张教头扛着钓竿归来,听得两人讨论,插话道:“京城外国使臣多。大辽使臣在都亭驿,你们都见过了;夏国在教亭西驿,高丽在同文馆,回纥在礼宾院,其余在瞻云馆。他们来朝贡之时,也能获赠不少礼物。你们说的那焰硝硫磺,想必就是咱们国家的回礼了。”

    阮晓露奇道:“他们要这些玩意儿干嘛?”

    张教头笑道:“用途可多了。他们那虽然地处偏远,总得有太医、有道士吧?炼药、炼丹,都需要这些东西。他们那里虽然贫弱少人,总得有个酋长、国王吧?人家看不上自家土货,定要进口咱们大宋的,用起来才算体面。”

    阮晓露回想,猛火油作典事在交割这些原料的时候,态度还挺自然,手续还挺正规,不像偷偷摸摸变卖国有资产的模样。

    她蓦然想到:“那辽国也可以到这来买烟药呀!”

    本来以为凌振能垄断,能稳稳地收答里孛的钱呢。

    张教头道:“这你问到点儿上了。对大辽,硫磺、硝石、箭杆、水银、丹漆这些军需物资,一律禁止买卖。他们也禁止马匹南输,大家半斤八两,都互相防着。”

    在大宋的逻辑里,大辽是“心腹之患”,是“敌对势力”,不管两国官方如何宣传“唇齿之邦”,实际上一直在暗地较劲,禁运一切军需物资。

    这个百年以来的禁运政策,现在看来已经有点滞后。但要做出哪怕一点改变,对双方庞大冗余的行政机构来说,都是难于登天。

    所以尽管答里孛搞强军强国,却压根没想到通过官方渠道向宋朝买军火,直接派人去山东土匪寨走私。

    而其他国家就不一样了。像真腊这种“蕞尔小国”,地图上找都找不到,不足为患。跟他们便宜行事,打发点东西不要紧。

    而且只是给他们一点提纯原料,让他们回去炼丹制药。至于火药成品、技术细节,他们八百年也研究不出来,大宋也不可能拱手送人。

    大宋从邻国进口矿石,用独门技术进行精炼,再高价出口给无害的藩属小国,也不失为一种成熟的创收手段。

    阮晓露一拍大腿,问燕青:“你今儿听了真腊国使臣的口音,能学吗?”

    燕青猜出她心里打什么算盘,无奈道:“他们早就启程去泉州港了。你要去追吗?”

    阮晓露无话可说,心想,人家千里迢迢来一趟也怪不容易的。要是在宋境内被人无端打劫,传出去有损国家形象。更重要的是,抢劫使臣只能是一锤子买卖,一次容易,难有第二次。

    “那这样,”她道,“这些馆驿里还住着哪些外宾,咱们去打探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