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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正文 第241章

    第241章

    “唉,我还没吃完……”

    “结账,不用找了!”

    阮晓露往饭桌上丢一串钱,拉着张教头出了酒家。

    “带您去见个熟人。”

    张教头莫名其妙,一边说我还要看河灯,一边说我要回去休息,奈何被阮晓露用上蛮力,脚不点地的拖了几条街。

    圆月如镜,月光洒在河面,各色河灯都仿佛活了过来,成了黑色水面上的精灵,晕染着微光,缓缓跳动。四邻八家的嬉笑怒骂之声被灯火晕染,断断续续的飘在空中。

    张教头忽然发现:“这、这不是我家那条街?——哎哎,别进去,别进去。里面都是邻家杂物,我贸然进去,邻舍见了,恐不好看。”

    阮晓露笑道:“杂物都清走了。邻家侵占的地方也还了回来,还重新配了钥匙,只是没来得及打扫。”

    张教头错愕:“你是怎么……”

    “其实不难,认识几个泼皮混混足矣。”

    张教头将信将疑地进了院门,看到墙边堆着的几块砖,还是当年全家翻墙逃走时留下的,不由得百感交集。

    “我……”

    地上有人□□。张教头看到了一个扭动的胖子,又吃一吓。

    “这、这又是谁?”

    凝视许久tz,忽然意识到什么,登时目眦欲裂,叫道:“畜生!是你!”

    他只见过高衙内一面,是当初林冲刺配远方,高衙内带人跑到他家来耀武扬威,险些闯进来。还好当日张教头安排女儿去友人家躲着,没能让这厮得逞。

    此后高衙内日日催逼,他当然懒得次次亲临,每次都是指挥手下,变着花样纠缠辱骂,让张家父女整日担惊受怕。后来,因为看不惯他为个已婚妇人闹相思,高俅竟然派人直接来谋害贞娘,冠冕堂皇地说,只有她不在人世,高衙内才会死心……

    张教头对这个肥胖的轮廓印象深刻。

    阮晓露轻声道:“嘴也堵了,麻袋也套了,已经被俺揍得半死不活。现在这人归您。他瞧不见您是谁,您随意处置。”

    随手往张教头手里塞了一根柴火,自己抱着胳膊,退到旁边。

    阴影中钻出几个泼皮,为首的一个张三,一个李四,朝她讨好地躬身。

    “院子也给您抢回来了,大姐请便,千万别闹太大动静,连累小人。”

    阮晓露一笑,取一锭银子:“拿去跟兄弟们喝酒。”

    蒙张三李四提醒,她知道在京师首善之地,当街揍人肯定会引火烧身。要整高衙内,就得有个单独僻静的去处。

    所以拜托他们,把张教头那废弃的故宅给清了出来,设下陷阱,万事俱备,只等衙内上钩。

    张教头开始不知所措,举着那柴棍,喃喃骂了几句,又大胆上前,轻轻踢了一脚。

    此时高衙内也悠悠醒转,只道自己大概遇上了仙人跳。视野一片漆黑,看不见对方是谁,口中塞着臭布,作声不得,只能跪下来连连作揖,祈求凶徒放他一马。

    张教头僵立着。老年人终究是心软的。这可是高太尉认养的儿子,纵然万般不堪,到底是贵家公子。虽然自己一家人被他坑得背井离乡,起码性命还在,也慢慢的摆脱阴影,好好的过日子……

    忽然,却见高衙内扭动之际,怀里掉出一物。张教头拾起来一看,老脸一红,却是一件女子肚兜,绣工精美,和张贞娘的手艺不相上下,散发着淡淡女儿香。那布料却有明显的拉扯撕裂痕迹,甚至还洇了几团血迹……

    张教头一瞬间脑门涌血,嘶哑着声音叫道:“淫贼,你不得好死!”

    抡起柴火棒,夹头夹脑,朝着地上蛄蛹的肥胖躯体一阵乱打。

    “叫你欺负我女儿!叫你欺负我女儿!”

    高衙内在麻袋内呜呜惨叫,扭在地上一堆杂物里,好像垃圾堆里刨食的一头狗熊。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栽在何处:敢情早些时候招惹的那个漂亮村姑,被她老爹找上门来了!

    舌头顶着破布,口齿不清的辩解:“我没有……您的女儿和我清清白白,我没有欺负她……哎哎,别打!不不,是她先勾引我的,你问她,她还拉我的袖子哩!我冤枉,我们两情相悦……”

    张教头双眼通红,手上青筋暴起,一棒一棒的抽下去。

    “我女儿不是那样的人!”他口齿不清地嗬嗬大叫,“叫你欺负我女儿!叫你欺负我女儿!”

    高衙内连呼冤枉,有口难辩。

    那惨叫声开始还中气十足,到得后来,逐渐微弱下去,变成艰难的呼呼喘气。他脚上的丝履蹬掉了,华贵的罗衣裂成一道一道,里面的肥肉抽出道道血痕。

    燕青眉心一抖,凑到阮晓露身边,轻声道:“再打下去,这人恐吃不消。”

    前一刻,他还在和高衙内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好像失散多年的发小。此刻他冷眼看着高衙内被虐打,脸上无丝毫波澜,像个轻浮冷酷的渣男。

    阮晓露看他一眼:“盯着点周围,别让他的狗腿子寻到这里。”

    燕青知道自己已经上了贼船,不管今日发生何事,自己就是从犯,澄脱不清。

    但他天生混不吝,道德律法震他不住。在卢员外府里这几年,只是被管束,并未被教化。

    这贼船他上得心甘情愿,有种背着大人逃学出去胡闹的快感。

    燕青笑道:“交给我。”

    一挥手,带着几个泼皮四散开来。

    张教头抽到力尽,手一张,丢下柴火棍,理智回来,一头冷汗。

    “后生,你这种人,律法惩治不得,老头子我今儿教训你一番,也是替京城里无数闺女娘子出口气。你若良心未泯,以后改了……”

    高衙内垂头丧气地趴着,一动不动,好像一个乖乖听训的小孩。

    张教头忽而住口,扑上去,慌忙解开麻袋的口绳,掏出塞嘴的布。

    里头的人鼻孔出血,脸上肥肉僵硬,面色发黑,早已气绝。

    张教头脸色一白,差点一口气没出来,坐在地上。

    阮晓露也颇感意外。她设计擒了高衙内,自己教训了一顿,又觉得师出无名,于是特地把他送到真正的受害者手里,打定主意,不管张教头怎么处置,自己也给他兜底。

    但张教头居然直接把人打死了,果然是老当益壮,让她刮目相看。

    张教头却满面骇然,喃喃道:“我没想打死他啊……”

    阮晓露上前,忍着厌恶,将尸首略略检查一番。

    “这人常年体重超标,心脏早就不堪重负。今日吃一惊吓,心跳血压飙升,再加上缺氧,极易导致心源性猝死。”她淡淡道,“全赖他饮食油腻,缺乏锻炼,放荡纵欲,不爱惜自己身体。您一把年纪,胳膊腿儿样样不利索,怎么可能打死一个壮年男子汉呢?”

    张教头沉思半晌,道:“即便如此,那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现在就去官司出首……”

    他颇有担当地说到一半,看阮晓露表情复杂,自嘲一笑:“若真那样,拔出萝卜带出泥,须得连累了你们。”

    阮晓露把老爷子扶到空旷的角落:“我说了替您兜底,肯定不会撒手不管。”

    这时候张三李四带着众泼皮回来邀功,说他们略施小计,把高衙内那帮走狗骗到一处地下赌场,一时半会出不来。

    正得意洋洋地说呢,突然看到地上躺着的人,吓得屁滚尿流,全跪下来。

    “姑奶奶,您、您玩大了啊!当初没告诉我们……”

    “你们是地头蛇,这事怎么善后,你们最有经验。”阮晓露正色道,“在场都是熟人,都是一条绳上蚂蚱,绝对不会出卖你们。事成之后,每人二十两银子酬劳。如若事泄,打入大牢,我自有梁山兄弟营救,他们可不认识你们……”

    众泼皮唉声叹气。贼船已经上了,当初接了她的银子,帮她清理这个空院子的时候,就该想到此时后果。

    好在泼皮们都没什么法治观念,道德上也毫无底线,所虑不过技术细节而已。几个泼皮当即围拢,商议如何抛尸最稳妥。

    阮晓露让燕青监督这些社会渣滓,自己扶起张教头。

    “耽误您休息。”她微微一笑,“现在我送您回去。”

    张教头苦笑:“只怕今晚睡不着啊。”

    说归说,走在路上,步伐逐渐轻快,眼前那灯红酒绿的彩楼绣桥,和印象里多年前的东京盛景慢慢重合,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年轻时代,黑是黑,白是白,爱憎分明,快意恩仇……——

    高太尉府上衙内无故失踪,一夜未归,高俅心急如焚,派了无数精干公人,均未寻获踪迹。

    抓到当时跟着他的闲汉泼皮——这群人趋炎附势,没一个真朋友,早就跑了一大半——剩下的不论如何拷打,都说自己当时被扣在个赌场,不知高衙内踪迹。

    此事马上传遍全城,不少官僚为了巴结高俅,放下手头公事,一齐派人寻找。但也有人暗地里幸灾乐祸,等着看高俅的笑话。

    百姓自然拍手称快。这高衙内横行霸道,专一淫垢人家妻女。夜路走多遇见鬼,这次多半是遇上仙人跳。只盼那仙人跳的好好整整他,让他吃个教训。

    可多日过去,高衙内始终连个人影都没见到。要说是仙人跳,此时也该吃干抹净,赶出来了;要说是绑架,到现在也没听说有人到殿帅府勒索赎金;要说他自己离家出走,此时也应该早就被巴结高太尉的人送回来了吧!

    直到十天之后,大相国寺看菜园的僧人在清理粪窖的时候,在里面发现一具泡得发胀的尸首,状态凄惨,那僧人当时就吓得差点见了佛祖。急报官,找仵作拉出来时,有人认出,正是多日前失踪的高衙内。

    高俅又惊又悲,将附近廨宇僧人都拿问一遍,全都一问三不知。这菜园子tz是大相国寺寺产,就连朝廷也要让三分,也不敢将这些僧人刑讯过甚,况且听其供状,确实都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佛家弟子,都和高衙内无冤无仇,无甚干系,不少人连只蚊子都不敢打,更别提杀人。

    有那敬业的仵作,蒙了三层口鼻去验尸,结果发现高衙内手里紧紧攥着一盏鲜艳河灯,贴身缠满各式女子衣物,诡异无以名状。那老仵作当时就心梗倒地,醒来以后申请退休,再也不干这行。

    老百姓的想象力是无穷的。马上就有暗地传说,是高衙内害了无数良家女子,赶上七月半,让怨愤的女鬼给勾了去,还他以前的风流债。

    越传越邪乎。高衙内如何趁放灯之时追逐美女,如何被美女勾了魂,直直地随她而去,如何眼也不眨,自行迈入粪窖,以为是温柔乡……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在场亲历。

    瓦子里的说书人文思泉涌,灵感如潮,新编不少现世报的故事,指桑骂槐,不亦乐乎——

    殿帅府后巷的废弃小院子里,堆了锃新的砖瓦木料,正在进行一场彻底的装修改造。

    监工阮晓露戴着草编斗笠,手帕擦着汗,正弯腰检查地面的找平。

    “回头这里种几颗树,那里挖个下水道,其余地面全铺石板。”她吩咐,“原先的房屋地基不必留着,旧的材料一律换掉。费用找我报销。”

    一群泼皮被她拉来干装修。张三李四连同十几个小弟,搬砖的搬砖,砌墙的砌墙,已经累得头晕眼花,哀求道:“小的们虽然贪财,但也要命呀!大姐,你要住这院子,稍微抹抹墙,整整地面就行了,做什么非要重新整修,白费那么多工夫!”

    “这叫破坏现场。”阮晓露头也不擡,“不管你们在这院子里留下多少痕迹证据,这一装修,全都消灭,岂不是方便?”

    泼皮们无话可说,干巴巴地笑道:“果然是个谨慎的人。”

    阮晓露也笑道:“你们也不笨哪!——怎么想到把尸首丢粪窖,若非有意翻找,不会让人轻易发现——这招高啊。”

    张三李四笑得尴尬:“我们就是灵机一动。”

    其实是因为他俩有过亲身经历。当年鲁智深被调来看菜园子,他们纠结一帮泼皮,想给大师一个下马威,把他丢进粪窖耍子。没想到玩火自焚,反倒被鲁智深一脚一个,踢进粪窖,来了一次黄金万两的洗礼。

    因此两人可谓感同身受,取得第一手经验,知道粪水密度低,人进去立刻沉底,强似沉河沉湖。又对菜园子附近的地理环境十分熟悉,这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毁尸灭迹。

    阮晓露问:“那,给人身上塞女子内衣,捏造女鬼索命的谣言,也是你们干的咯?”

    几个泼皮面露得色,低声说:“既然是怪力乱神的事儿,仵作怕中恶,验尸也不敢太认真。至于女鬼什么的,那也不算小的们造谣。是别人先如此猜测,我们只不过到处扩散了一下……”

    有人道:“那高衙内名声如此,那太尉府也不敢深究。听说那高太尉已经病倒了,请了好几个大夫进府医治,花了不少钱呢。”

    又有人嗤笑:“自己生不出来也就罢了,非要过继一个,这下好了,也让老天爷收去,这高太尉合当命中无子,就该绝后。”

    阮晓露心想,绝后还不够,最好高俅也赶紧悲伤而死,给底下那些务实勤奋的好官腾腾地方——

    张教头的故居很快整修完毕,房契也新签了,用的是阮晓露的名义——张教头一家早就注册成了流民逃户,在开封府除了名。左邻右舍也都摆平,几个泼皮出头一吓唬,谁也不敢欺侮这家子新来的。

    客店一天天住得太贵,山寨的公款也不是大风刮来。阮晓露干脆让张教头和燕青一起搬进旧居。街上换了一拨邻居,张教头这几年在济州府钓鱼为乐,风吹日晒,整个人黝黑苍老了不少,竟无人识得他是从前住户。

    纵然有那心有疑虑的,如今高太尉全府上下乱成一团,老的病,小的死,一锅粥。谁敢拿一个几年前触过他们逆鳞的小人物去给高太尉添堵。

    阮晓露本色出演,扮成个外地民妇,打扮得村村势势的,披一身肥肥的裙子,遮住一身薄肌,一路打听到城西李家集外。

    高衙内在身死当日,给她贡献了最后一点价值,泄露了当下的烟药仓库所在。

    身为当今殿帅府太尉的唯一爱子,跟高俅办公耳濡目染,关于军事方面的信息,他要么一无所知,如果知道,肯定不会为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