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正文 第251章

    第251章

    阮晓露捏着那名单,横竖看了半天,直到快认不出自己的名字,才彻底相信张叔夜的通报。

    “呃,这个……要我们几个都去?”

    张叔夜显然也对这个要求颇觉意外,揉了揉太阳穴,答道:“起码得到一两个吧。反正我没当场答应,只说会竭力寻找。反正你们这些人散落民间,又不是随叫随到。”

    “李俊在南方,估计赶不来。”阮晓露马上道,“凌振山寨事物缠身,估计也脱不开身。”

    就江南眼下这个乱象,还是让李俊好好在那坐镇,免得让江湖宵小趁虚而入;至于凌振,更不能让他轻易出现在辽国人跟前,万一被绑走,找谁说理去。

    因此先把这两个人排除。

    张叔夜见她对答迅速,也微微惊讶:“据我所知,凌振是那个甲仗库炮手,打了败仗,畏罪落草的?”

    阮晓露点头。

    张叔夜露出一副了然神情,贴心地道:“让他在你们寨子里好好躲着吧!等个大赦,再下山来。辽国那边,我自会找个理由给他们推脱。“

    阮晓露心里盘算片刻,问:“女真那边,也接受这个条件?”

    张叔夜道:“巧了。他们既不信契丹,也不信我们汉人,却偏偏特地指出,有一位山东萨满,身有神明护佑,特别灵验。只有她在场,他们才会考虑加入谈判……”

    张叔夜笑着看她一眼:“我听说女真人口中的萨满,便是巫人方士,都是女性……”

    阮晓露腾的站起来,双手乱摇:“别乱猜,这个真不是俺!”

    张叔夜奇怪:“怎么?”

    这姑娘古灵精怪,诡计多端,又是个傻大胆,惯会走偏门。去年误入辽东乱局,为了自保,搞点怪力乱神的歪门邪道,被女真人认成巫女神女,细想想也并非不可能。这“萨满”指的不是她,还能是谁?

    阮晓露:“呃,那是顾大嫂。也是俺们山寨里的土……嗯,土包子。”

    至于土匪顾大嫂怎么成了灵验萨满,她不准备对张叔夜全程坦白。一则当时自己小队所做之事,大致是在“叛国谋逆”的边缘来回横跳,最好别让当官的抓住把柄;二则在张叔夜的心里留一点神秘感,让他对江湖人士保持敬畏。

    张叔夜问了几句,愈发一头雾水,只好无奈地笑一笑。

    唉,什么世道。蛮夷与大盗臭味相投,胡虏和草莽惺惺相惜,礼法纲纪都让狗吃了。

    “如果你们能够配合行动,出这一次力,报酬自不会少。只要你们张口要,本官都会尽力争取。”张叔夜正色道,“我也会一力保奏圣上,争取赦免一些你们的罪过……”

    阮晓露心里盘算。燕青已经常驻东京,定时从猛火油作骗取烟药原料,手段越来越娴熟,装高丽人装得越来越像。甚至有一次在同文馆附近,真正的高丽使节把他当成新调来的同僚,用高丽话一通热情问候。还好燕青反应快,假装自己是身负秘密任务的特使,口噙毒药,无法发声。一番故弄玄虚的手势下来,那高丽使节信以为真,赶紧给他让路。

    燕青又是个惯会玩的,几个月下来,对东京城的娱乐场所比本地人还熟。张三李四等一群泼皮闲汉被他带着上瓦子,下赌场,解锁了不少人生新乐趣,早就对燕青死心塌地,把他当成新的带头大哥。燕青对他们召之即来,凡事都有帮手。

    另外,还有张教头监督着他,不会出太大的变故。

    那么自己出个小差,也不妨事。

    听张叔夜的语气,不过是去当个谈判的吉祥物,不需要担什么国家级别的重任。而且是随着宋朝使团去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凶险。

    她轻松问:“去哪儿呀?现在天冷,出远门可不好走路。”

    张叔夜道:“既然是主持斡旋,当然要在我大宋境内。原本想将双方头脑请到汴梁,但距离辽金两国都太远,对方长途跋涉,恐横生枝节;城里人口众多,鱼龙混杂,若戒严太久,影响百姓民生;因此以边境地区为宜。这地方距两国须距离相若,以免有厚此薄彼之嫌。不能太荒僻,以免盗匪野兽骚扰。也不能是人烟太稠密之处,以免人多口杂,生出谣言……”

    说了一堆限定条件,阮晓露脑海里铺开地图,跟着琢磨一阵,苦笑道:“咱大宋有这样的地方?”

    “没有也得找。没有条件也得创造条件。”张叔夜道,“你行走江湖经验丰富,可有合适的去处推荐?”

    他心里想tz的是,如果能有个豪强大户,提供场地宿处,不需繁文缛节、征调派遣……那是最方便的。

    这就开始用上她了。阮晓露点头附和:“这‘联合国总部’,选址必须不能马虎。”

    张叔夜欠身侧耳:“联什么?”

    “啊,我知道了。”阮晓露叫道,“沧州柴进,您可听说过?”

    张叔夜问了几句,思索片刻,摇摇头。

    “距边境有点远。而且四处交通太方便。咱们虽然是东道主,也得防着辽金使团趁机派人渗入我国内地。再说……再说这个柴大官人的身份,似乎是旧周皇帝一系子孙……”

    张叔夜政治嗅觉敏感。柴氏家族身份特殊,当个富豪财主可以,最好别让他们掺和任何国家事务。

    阮晓露听了张叔夜分析,也觉得柴大官人庄子不太合适。不说别的,他庄子里养着的那百十个在逃江洋大盗,最好不要跟外宾碰面,更别让宋朝官员见着。

    “啊,我知道了。”她笑道,“有个地方再合适不过。既接近边境,又交通不便,也少人定居,但各种基础设施齐备,可以拎包入住……”

    张叔夜睁大眼睛。真有这种地方?——

    灰蒙蒙的渤海,浓厚的云层和海岸线纠缠在一起。层层海浪滚动翻卷,扬起浓厚的泡沫。

    一艘硕大的平海军战船在那泡沫里若隐若现。桨板吱呀,发出单调的噪音。

    几个官宦服色的人探头出舱,被那海腥气熏得嘴歪,又赶紧缩了回去。

    三五水手躺在甲板上,享受那乌云缝隙里难得的阳光。

    却另有一妙龄大姑娘,也寻个角落,大大方方往甲板上一躺。日光照在她脸上,她舒服得眯起眼。

    数名官吏经过,对横躺在地的水手目不斜视,看到地上躺了个女郎,瞬间好似踩了驴粪蛋,一跳三尺高,大惊小怪道:“快起来!姑娘家家,四仰八叉的在外头躺着,成何体统!

    有人道:“唉,乡野妇人不识礼数,回头可别给咱大宋露怯。”

    阮晓露蜷起身子,大大方方地回敬:“俺也不想在这儿啊,俺想回家睡火炕。你们跟长官说说,给艘船,让我回去,别给你们丢脸啦。”

    一个军官匆匆赶上,朝那几个文官低语几句,说这姑娘是辽金使臣点名要的斡旋中介,可不能怠慢。

    “就算你们都打包滚蛋,她也走不得!休要慢待了她,耽误国家大事!”

    先前那几人咋舌,看看阮晓露,既无官威,也无贵气,怎么看怎么像是洗衣扫地的仆妇,如何便要紧了?

    他们都是随船的奉义郎、给事中、中书舍人等,职位说高不高。眼下身在大海,性命全托付给船上兵勇,军官的话也不能不听。几人嘟嘟囔囔,作势道歉,匆匆离开。

    阮晓露站起身,笑着朝那军官打招呼:“孙提辖……哦不,孙将军,多谢你替我说话。”

    孙立如今身为登州防御使,护送官船责无旁贷。他除下头盔,笑道:“姑娘,现在全船都知道你背后是张侍郎张大人,惹不得。你也悠着点儿,若让张大人也觉得你失礼太甚,那就尴尬了。”

    “番人不讲礼数,比我蛮横鲁莽多了。我这是帮他们提前适应一下。”阮晓露有理有据,“张大人从来没管我,想来是默许。他们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连个‘揣摩上意’都没学会?”

    孙立摇头笑笑,巡逻去了——

    如今这艘船正行在渤海深处。按照地理情状,渤海沿岸的登州,离辽金控制地都并不太远,隔海即到,又曾是重要的对外贸易口岸,是斡旋和谈的理想地点。但具体在登州的哪城哪县,却迟迟无法决定。辽金互相防备,虽然嘴上说信任大宋,但实际上也戒备得紧。斡旋地点选在哪儿都有人有意见,生怕对家在当地安插细作、设置陷阱、埋伏暗算……

    礼部侍郎张叔夜大胆建议,不如干脆就在登州沿海寻一孤岛,现起行宫,扎营帐,杜绝一切提前操作的可能。

    目前辽金战况如火,两国最高统治者尽皆亲临前线。辽国太后答里孛御驾滦河行宫,亲自督战,女真大皇帝阿骨打则率军驻扎在滦河对岸,离海岸线都不太远。到时双方隔着滦河下海,各派水军船只,将使团送往宋属小岛,来回交通便利,方便沟通。

    辽金虽然都有水军,但其战斗力平平,比起各自的王牌骑兵部队,属于爹不疼娘不爱的兵种。就算半途意外冲突,开打起来,在水面上也打不出什么花样。而大宋水军虽然久不征战,舰船装备倒都挺先进,排起来威风十足,有那么个坐镇居中的大哥范儿。

    那么问题来了,哪个小岛可以当此重任呢?

    礼部侍郎张叔夜奏道:“臣有闻,蓬莱海滨七十里外的沙门岛,原是流配重犯之地。去岁,有外国商船误泊岛上,岛上犯人暴动,杀死看守,劫得船只,逃回内陆,为祸登州府城。登州府尹范池白临危不乱,迅速反应,调拨兵力,将恶徒清剿殆尽。虽有少数民众伤亡,毕竟府城不至沦陷,大部分百姓得以转危为安。范府尹因为此功,还曾受到朝廷嘉奖。

    “至于沙门岛,因为以区区一岛之资源,收纳天下穷凶极恶之犯,致其多有死亡,或因人心扭曲,绝望弥漫,自相残杀,实乃大患。幸而朝廷已矫正其弊,下令废弃沙门岛,将重犯移送登州本土牢城拘押。此等惨剧,今后不会再有。

    “如今沙门岛上并无居民,监牢城寨、居屋马厩等尽皆废弃,只要稍加整修,便可接待番人使团成员。更兼城高墙深,除一码头出入船只外,别无上岛路径,可保三方使团安全。”

    天子准奏,令张叔夜率领宋方斡旋使先行上船登岛,输送物资,布置场地,准备斡旋和谈。

    船上除了一众文官,还有随行保护的军官武将,再就是两个背景神秘的女子。大多数官员都不知其来历,只知她们出身草莽,在江湖中名望颇高,名气更是直达北国,是这次斡旋的重要中间人。

    使团中夹带平民,甚至夹带平民女子,乃是大宋百年外交史上前所未有之奇观。但大家都知道,这次是和茹毛饮血的胡虏野人打交道,倘若坚守礼节,他们也未必能理解其中深意,属于媚眼做给瞎子看;不如放松一下道德标准,算是向下兼容。

    反正沙门岛地处偏僻,活人罕至,这事不会传得太开。就算有人弹劾,也是弹劾张叔夜一个人,跟自己没关系。

    往好了想,这种“江湖奇人受命出山参与国家大事”的情节,以前是传奇史书里才能看到的桥段,说不定能成一席佳话。

    时代变了,各种刷新三观的大事层出不穷。大宋官民心中的道德准绳,也在悄悄地摇摆滑落——

    顾大嫂看了一会儿海景,觉得和去年大同小异。眼看孙立又巡逻过来,不想跟他照面,躲进小小的后舱里烤火。

    “啧,这官升的,够神气。”

    孙立是她大伯,自从当了军官,就张口国家,闭口体制,跟顾大嫂孙新这对流氓夫妻越来越玩不到一块。去年盐帮和梁山兵马大闹登州,本以为孙立会被拉下水,一起落草为寇,没想到人家不仅把自己摘了出去,而且官越升越高,顾大嫂不屑之余,也有点眼红。

    为啥这孙立升任的是登州防御使,不是济州防御使?为啥这梁山泊非要落在济州,不在登州?

    保护`伞虽大,罩不到自己头上,等于没有!

    可恼啊可恼!她见着孙立就不想搭理。

    顾大嫂和阮晓露闲话两句,心神不宁,透过舷窗缝儿看着远处,叹道:“沙门岛上冤魂多,这些当官的大概不知。我现在就觉得全身凉飕飕的。”

    “那是火盆没炭了。”阮晓露回想当初一船丧尸的惨状,也有点背后发凉,道,“姐,任务没开始呢,别扰乱军心。”

    顾大嫂哈哈一笑:“我不是要扮萨满么?这叫提前入戏。”

    云层中逸出一缕日光。瞭望水手报称:“预备停靠沙门岛。”——

    tz——

    官船靠近码头。张叔夜自内舱传令,告诉水手:“上次囚犯暴动,对这码头多有损坏。你们停船须得格外小心,必要时先放出小艇……”

    几个水手看了一番,却道:“大人,这码头修得好好的,没坏啊。”

    不仅码头新修,码头边甚至有个简陋船坞,里头停了几艘破烂渔船。码头连陆地半里外,原本该是废弃监牢的位置,此时明显有人居住,门口堆了柴垛,晾着衣裤和鱼虾。

    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盐池,有人忙碌煮盐,有人在修缮房屋,有人在打磨农具……

    远远的看不清这群人来历,但见男女老少都有。这群人见到大型官船靠岸,立刻如惊弓之鸟,慌了起来。有人当当敲锣,十几个大汉围拢岸边,提着大刀弓箭,闹哄哄的准备迎敌。

    张叔夜听闻汇报,三两步跑上甲板,一看这架势,也怔住了。

    “海盗?”

    一年多的工夫。这岛已经被海盗占据了?

    怎么没见登州府汇报呢?他去信询问的时候,那府尹信誓旦旦,一口咬定这岛还荒着!

    张叔夜不及细思,马上命令:“按照预案,准备迎敌。孙将军!”

    锣声敲响,一船人立即警戒。没想到此行如此多舛,没看见胡人一根毛,先跟海盗对了线。

    一排弓弩架起来,随时准备清场。

    阮晓露远远看到那群“海盗”的面貌,又看看那简陋的煮盐池,忽然大喊:“先别打!我可能认识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