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花小妹眼尖,忽然指着对面一个树梢:“那是岳飞的人!”
几百双眼睛同时上移,同时看到:甫一开赛,就被卢俊义丢出场外的、岳飞手下那个喽啰,此时并没有和其他败将一起观赛,而是悄悄爬上一棵树,占领了东南部制高点,全场局面一览无余。
他成为一个尽忠职守的哨兵,一直在专心瞭望,用手势和自己的小队通报战况,哪里薄弱,哪里有敌人集结,哪里可以捡漏……
别人都还在二维平面上奔波时,岳飞已经给自己开了个三维立体全范围地图。
而且这个哨兵因为早已“出局”,理论上处于无敌状态。有人发现了他的存在,想冲上去把他掀翻,却发现如果要碰这哨兵,自己首先也得出局,权衡之下,还是不敢轻易离场。
卢俊义听到场外观众呐喊,总算明白了岳飞的打法,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喽啰还是他自己亲手推出场的!
合着是岳飞有意安排的!
“小小年纪,心眼恁多。”
卢俊义忍不住想念起自己那个“憨厚耿直”、“忠诚听话”的小厮燕青来。
但岳飞这招实在太绝,卢俊义立刻便想效仿。转念一想,自己堂堂河北三绝,拾人牙慧,岂不丢份。还是硬着头皮,仗着人数优势硬冲。但岳飞的哨兵已能提前通报卢俊义小队的走向。卢俊义拦不到岳飞,只能退而求其次,和扈三娘的队伍交了几次手,把她逼到场地一角。
扈三娘虽然武功精妙,毕竟比卢俊义矮了两个头,身材缩水一大圈。若是手持兵器,还能交锋几个回合。现在却是空手肉搏,登时劣势明显。
卢俊义忽架住她一拳,道:“扈家姑娘,你本事不错,今日只是比赛,并非对敌,伤了你,我也过意不去。这样,你将手中军功券交一半于我,我此后不为难你。你大可从别人手里夺回这些军功券。”
扈三娘张口结舌。卢员外这前半句话,深明大义,正气浩然;可后半句话拐弯太急,这明晃晃就是勒索!
卢俊义面带自信,大概觉得自己放人一马,功德无量。
他身后的喽啰也跟着点头附和:“就是就是!你又打不过!”
说也奇怪,明明是随机分组,可近半个时辰的比赛下来,各组喽啰都不约而同地沾染上了其队长的风格:岳飞的喽啰纪律严明,扈三娘的喽啰团结一致,卢俊义的喽啰毛躁鲁莽、盲目自信……
扈三娘心里冷笑。卢俊义大概以为自己这“阵前劝降”之计甚是绝妙。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武功上大约不是卢俊义对手;可总不能这么轻易地把夺冠的机会拱手让人——习武之人当不屈不挠,岂能轻言放弃。况且,若是真的让卢俊义做了义军副统领,统帅这一群五湖四海的散兵游勇,那画面该有多混乱,扈三娘可不敢想。
她心中莫名划过一个念头:虽然打不过,也要尽力打。尽量消耗卢俊义小队的实力,好让别人赢……
张了张口,刚要拒绝,忽然,卢俊义身后的喽啰骚动,惊弓之鸟一般散开。
“啊啊啊啊,员外救俺……”
只见三四十人摆出阵势,左右包抄,嗷嗷怪叫,一同攻来,当即将卢俊义手下的喽啰冲散。
此时已有三十多人出局,场上剩余六十余喽啰。除了卢俊义、扈三娘及手下的二十人,还有四十来个。这奔来的三四十人,俨然是场上剩余的全部有生力量。
卢俊义大惊,连忙转身,拳打脚踢,给自己人解围。
“他们怎的联合在一起了?——哎,你,你们不是樊瑞队伍的么?怎么跟岳飞的在一块了?”
“小岳兄弟厚道,”樊瑞双手成拳,放倒一个卢俊义的队员,笑呵呵道,“他说我有指挥之才,许诺让我做守护中军步军骁将。”
丧门神鲍旭从右侧杀到,大喊:“小岳将军能开三百斤弓!我最多只能到两百!他答应指点一二!卢员外,对不住了!”
卢俊义又惊又怒。他还在拙劣地“劝降”,岳飞已经把余人都策反了!
凡是多人混战,人数越多,越倚仗士气、纪律、训练程度、统帅调度……并非兵力强者一定得胜。譬如三千兵马对上一万,倘若指挥得力,以少胜多并非罕事;但反过来,总人数越少,兵力上的差距越能左右战局。譬如十人围殴三四人,除非这三四人在武功上高出一大截,否则多半只有挨揍的份儿。
此时场上三四十人一同围攻卢俊义小队,卢俊义再勇武,被七八个人缠在中央,也施展不开本事。身后的喽啰更是一个一个被放倒,军功券被搜出来,全部上交岳飞。有个喽啰本事不错,明明身上有三四张军功券,顽抗许久,就是不让人近身。岳飞也不跟他纠缠,一声令下,让自己的盟友组成人墙,把这人一步步推出场地,让他身上军功券都作废。
只要自己手里的券比别人的多,就算获胜。大部分人满心想的是把别人的券夺过来。但其实反向思维,让别人手里的券越来越少,也是制胜之道。
比赛临近结束,卢俊义才忽然悟到这一点,大喝一声,百人丛中施展本事,如入无人之境,将岳飞手下的喽啰一个个击飞出去。岳飞抢的军功券再多,喽啰全出局,到时候他卢员外手里就算只留一张,也能算赢!
岳飞手下都是梁山普通喽啰,一对一远非卢俊义对手,马上就有人被丢出场外。但这喽啰在离场的最后一刻,第一反应不是抵抗,而是将自己手里的军功券团成一团,丢给身边队友:“老刘,替我接着!接下来靠你了!”
岳飞手下喽啰一个个出局,但在“牺牲”之前,总能将珍贵的军功券传给队友,让军功券始终留在场上。众人看得目不转睛,到最后,竟从中品出悲壮之意。tz
直到一个岳飞手下喽啰蜷缩在场地边角,用身体护住手里军功券,纵然身上挨了无数拳脚,也不改变姿势,直到队友赶来,把他的军功券抢救出去,那人方才滚出场外,鼻青脸肿地憨笑。
众人都觉不忍。有人大叫:“时间到了吧?”
话音未落,咣咣咣几声锣响。原来负责计时的小校看得太过投入,居然忘记敲锣。
战况一目了然。几个喽啰拥到岳飞身边,把军功券丢在他面前地上。扈三娘身前同样一堆军功券。至于卢俊义,武功全场最高,原本也“积蓄”丰厚,但最后关头让岳飞偷家,此时只剩三张黑券。其余选手要么出局,要么投诚岳飞,要么早就被剥成光杆,此时均是一文不名,蔫头耷脑地排在旁边。
很快有喽啰数出来。岳飞小组,虽然仅剩两个喽啰,但拥有红券六张,黑券四十八张;扈三娘小组,红券四张,黑券二十五张。场外出局人员身上还有黑券二十来张。另有几张军功券在乱战中撕碎丢失,不计入总数。
全体欢呼。仿佛见证了一场快进的财富兼并、加速的王朝更叠。
阮晓露大声喝彩:“大家都看到了,实至名归,没有疑议吧?”
众人不得不服。几千双眼睛看着,岳飞完全在规则之内,赢得坦坦荡荡。
阮晓露:“那愣着干嘛?”
有那机灵的,连忙跑来,排成一排,朝岳飞执军礼。
“听凭将军调遣!”
岳飞腼腆,脸颊微红,却也不掩兴奋。他出身农家,自幼习武,只当自己是一介武夫,从未意识到自己原来还有指挥组织的天分——而且指挥别人战斗,好像比自己动手打架更带劲!
若非他执意出门闯荡,如何能有这等际遇!
扈三娘轻声嘟囔:“他本来没有报名上场,是你拉来的——你怎知他有这本事?”
阮晓露笑道:“你就说服不服?让他统军,放不放心?”
扈三娘冷着脸,沉默良久,小声道:“起码比那位放心多了。”
说着嘴巴往卢俊义的方向一努。两人都笑起来。
卢俊义僵立在旁。他怎么也料不到,自己一个正值壮年的绝世高手,山东河北无有匹敌,竟然能输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农家子弟。自己十八般武艺无有不通,兵书战策尽皆熟娴。家中下人、聘请的武师、还有亲朋好友往来宾客,无一不将他捧成当代战神,能冲开万马,扫退千军——如此资质,在一群乡巴佬的竞争中,本该是碾压优势。结果呢,怎么不仅没夺冠,反而战绩寒酸,跟几个土匪寨里的山大王,成绩不相上下?
但他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痛定思痛,觉得肯定是以前请的各路教师水平不够,或者藏私,没能传他真本事。
梁红玉惯会察言观色,悄悄附耳阮晓露:“你得罪这位卢员外啦。”
“他武功那么高,这是全场看见的。”阮晓露不以为意,道,“回头邀请他到擂台赛上打几场,自信就回来了——对了,咱们出国以后,擂台赛也接着办吧?辽东分赛场什么的……”
梁红玉笑道:“已经在安排了。”
人总不能什么好处都占着。卢俊义武艺卓绝,但谋略欠缺,并非帅才。今日也算让他看清自身实力。
果然,不多时,林冲、杨志等内行高手,就把卢俊义请了去,诚心交流武学经验。
顺带恭贺岳飞,让他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向梁山英雄请教。
多年来积淀的梁山逻辑,就是四个字:谁行谁上。年纪、性别、资历、人脉……都是次要因素。
至少在原则上如此。
岳飞觉得有点赶鸭子上架,但也乐于接受挑战。心中盘算一会儿,召集各路友军头领,开了个小会——
次日,义军队伍开拔,和留守梁山的家人们洒泪而别。
济州地方近年很是太平,已经甚少见到如此规模的兵马调动。左近乡邻百姓扶老携幼,前来观看。
李立是大嗓门,带了几个同样的大嗓门喽啰,组成宣传小队,沿路向乡亲们宣传此行的目的和性质。
“北虏互相打架,俺们去当和事佬……朝廷钦点……”
“和乡军民兵也差不多嘛。”乡民纷纷评论,“只是没有面臂黥刺罢了。”
又听说是要去“极北苦寒之地”,帮着异国百姓止战,又叹道:“也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走那么远,家里人得多担心哪。”
不过,好汉们实际上没有多少悲壮之情,路上嘻嘻哈哈,只当是一次长途冒险。因着队伍里有大量后勤人员,行军速度也十分平缓,不需日夜兼程。所过州县,果然秋毫无犯。有些地方官不放心,点派兵马随行。结果这些官兵途径乡镇村落时,习惯性吃拿卡要,反倒被梁山人众教训一番。官兵忍气吞声,哪敢还手。
因着人马众多,渡海不便,因此行的陆路。不一日来到宋辽边界。张叔夜已率众官等候在白沟河岸边的榷场里。寒暄过后,检查人员名册、兵器辎重,确认没有火炮、焰硝、书籍、铜钱等违禁物品——由于张叔夜熟知梁山人众性格,态度十分客气,梁山众人也就允许他进行进行抽检。否则,若是换个颐指气使的官员,这“安检”根本就搞不起来。
至于军中许多人携带的、明显超过日常用量的茶叶、丝帛等物,在张叔夜的授意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假装没看见。维和任务辛苦,也就默许他们人肉夹带一些紧俏商品,赚点外快。
送行宴上,张叔夜叫来保毅军几位首脑,谆谆嘱咐了无数仁义之道,最后说道:“你等为国分忧,大义见诸史册。只不过,诸位既非大宋兵马,在异邦惹了事,大宋朝廷可不会给你们撑腰。万一那辽国金国不安好心,对你这义军发难,可没人会来主持公道,一切都得靠自己。切切。”
众人嘻嘻哈哈的应了。阮小二笑道:“大宋朝廷何时给俺们撑过腰了?”
净使绊子。
张叔夜假装没听见:“喝酒喝酒。”
不过张叔夜是难得一见的“好官”,那也就配合一下,表示深深感动,一定谨记。
休整两日,便即渡河。对面狼城寨早有辽官迎接在彼,大家一照面,都认识。
“哈哈哈,段兄弟。你发福啦。让俺捏捏这肚子肥肉……”
按照约定,辽金双方各派“观察使”,跟随义军进行维和任务。不出意料,辽方派了老熟人段景住,连通译都省了,料想双方出身相似,沟通起来不成问题。
辽金议和,不少战功赫赫的大将都撤出前线,赋闲在家。唯有段景住永远有活干,天天有钱拿,毫无失业风险。
段景住出手阔绰,在狼城寨设宴犒赏梁山保毅军,席间玉盘珍羞、琼浆玉液,自不必说。酒过三巡,又叫来一大队歌儿舞女,前来献艺献色。他本以为此举能讨好一下江湖兄弟,没想到梁山统帅林冲当即严词拒绝,说我们梁山兄弟不好这口。
其余梁山兵卒纵有心猿意马的,当着一群家眷和江湖友军的面,也绝不敢显出半分乐意来。好似那见到女妖的唐僧,纷纷道:“快请走,快请走。”
段景住马屁拍在马脚上,这才注意到家眷席里一道道鄙夷的目光,赶紧换来几个大汉表演角抵,方才挽回一点自己的形象。
第二日,点起三千军马护送带路,沿途顺带讲述一些北国风俗礼仪律法事项。
和中原地带相比,辽国官道明显缺乏维护,时有风沙过地,如同潮涨潮落,连头顶的日光都惨淡起来。沿途州县还没被战乱侵蚀,凡水草丰足之地,都星星点点地分布着契丹牧民的毡房。也有大片田地,环绕着汉人和奚人(匈奴后裔)的草屋田舍。
行不过二三日,穿过一片崇山峻岭,沿途城郭驿馆渐稀。村中民房大多缺砖少木,据段景住言,都是被辽军拆掉,临时修筑战争工事所致。中京大定府城尚且完好,城内仿开封布局,佛塔林立、道路宽阔,衙门规整,又有无数深宅大院,可见其繁华规模。但如今,佛塔无人维护,路边乞丐云集,府衙大敞空门,富户宅院里野狗乱窜,不复往日热闹。塞外春雪融化,骷髅白骨散于新草之中,山谷间新坟累累,衣衫褴褛的流民跪于道旁,也不管这军队是何名头,熟练地推出自家儿女妻子,请大军购买收留。
义军上下无不唏嘘。在宋朝地界,虽然时tz有盗匪伤人、土匪火并,血腥案件也不少,但毕竟百年未有大型兵戈。这种惨状只在说书人口里听过。
又想起此前段景住那顿穷奢极侈的接风宴,暗自摇头。
但此行任务是维和,不是散财,况且大军也无甚资财可散。倒是段景住觉得被南国朋友看到了大辽的穷酸一面,脸上挂不住,让人连夜分发流民一点口粮,打发他们到别处卖惨去。
不一日,行至辽金停火线,即过去辽国上京道、中京道之分界。此处已几近无人居住,民房全都烧毁,森林中粗木全都伐断。地面坑坑洼洼,不时散落焦黑碎块,那是火炮轰炸的痕迹。草丛里箭矢俯拾即是,至于坟堆、白骨、乱葬坑,更是司空见惯。
“按照约定,从此处五十里,便是停战缓冲区,我方与女真兵马均不可踏足。”段景住介绍,“我国的护送军马也到此而止,诸君请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