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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正文 第268章

    第268章

    此时的世上各国,大多并无清晰划界。盖因国与国之间,一般都隔着地理上的自然分界:江河、沙漠、群山、密林……这些地方既为天堑,人迹罕至,自然也不需要派驻重兵沿线驻守——大多数国家也没有这样的军事实力,守好临近边境的城寨关隘即可。

    因此,两国之间,通常会有一大片属地模糊的“无人区”,双方都不愿投入资源进行开发管辖。

    不会出现像许多现代国家那样,双方边防将士面对面呲牙瞪眼的情况。

    这个自然形成的无人区,此时便成了辽金停火的“缓冲区”,包含辽河两岸各二十五里,多为山地林地,少有良田沃土,此时人丁凋零。按照约定,所有辽金部队撤出,只有维和军队才能进驻。

    那护送的辽军军官略略说到,战争时期,有不少逃兵和土匪都藏身此处,请义军部队多加小心,然后就忙不叠向后转,不碰这是非之地。

    一队金国兵马已经驻扎在缓冲区另一侧。金国派来的观察使也是梁山人民的老朋友。灰菜带着一队亲随,已经在一个废弃的牧场里扎好了营帐。

    段景住乌鸡变凤凰,已非当年那个看到女真人就发抖的小混混,当即大大方方上去相见。

    两国观察使互相见面,都觉得对方眼熟:“咱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灰菜耿直,道:“敝人去年确实曾经因事拜访宋……”

    “你俩在辽东海岸上见过,”阮晓露抢话,“段将军给俺们当过通译。这是缘分,来干一杯。”

    要是让这两位大兄弟叙起来,发现曾在同年同月,同时莅临过水泊梁山,这谎可就没法圆。

    那边梁山军马也开始安营扎寨。正忙着,忽然,后勤营里一阵女人尖叫。紧接着,几声锣响,宣示有情况!

    段景住当即后背发凉,装出来的气场瞬间瘪了,抖着手去摸腰间,摸了个空,才记起来自己眼下是维护和平的“观察使”,跟对面大金国的那位观察使一样,身上只有官印,没带兵器。

    他余光扫过周围的乱石密林,脱口而出:“娘娘救命……”

    灰菜也立刻警戒,当即抢过身边亲兵一把小刀。

    “不慌。”阮晓露侧耳分辨敲锣的节奏,微微笑道,“你们是观察使,在后方等着就行。酒不错,再来一杯?”

    话音未落,就听喊杀声起。几百个盗匪手持刀枪,仿佛凭空跳出,气势汹汹地杀来。其中不少人身穿破旧甲胄,行走之际颇有章法,想来是溃散的逃兵。

    段景住只听得有人用契丹话大吼:“别管那些兵马!冲后面的女人!抢她们帐子里的粮食!谁敢反抗,一并抢走!弟兄们,今儿终于能吃一顿饱饭!上啊!……”

    段景住听得汗流浃背,脸上发热,哪有心思再饮酒。这些显然都是他辽国的逃兵,可给国家丢大脸了。

    同时又想,如果没有维和兵马,这些逃兵遇上女真巡逻队,也来上这么一遭劫营,和谈白谈了,大辽有嘴说不清。

    逃兵和流民藏在深山,像一群饥饿的鬣狗,看到新鲜肥肉,哪里忍得住。寻思大军调动不便,等义军兵马造饭休息之时,当即前来偷袭。

    铮铮几声,后勤部队里飚出两名女将。梁红玉和扈三娘各骑一匹马,一柄刀,一杆枪,带一队健壮女兵,拦住了贪婪的匪徒。为头的那个禁不住扈三娘的力气,当即被冲倒在地,骨碌碌滚了好几圈。

    梁红玉不甘示弱,一枪挑落两个匪兵,喝道:“欺软怕硬的东西,以为是女眷就好欺负?”

    义军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后勤部队任人宰割,早就派几名女将负责其安全,也早就制定了相关的防守预案。梁红玉一声令下,张贞娘等非战斗人员迅速打包物资,聚拢在防线后面。

    匪兵本打算速战速决,没想到一击不中,女人堆里竟然也有高手。有点不知所措。试探着冲了一波,又留下几具尸首,有点不知所措。

    但这拨不明军马带来的物资太丰富、太诱人。匪兵头子商议几句,还是摆开个冲锋的阵势,怪叫着拼杀上来。

    此时更多义军兵马调动而来。岳飞在左,孙二娘在右,就连许久不参战的公孙胜也踅摸出来,摸出宝剑念念有词,打算来阵阴风,把敌人吹个人仰马翻。

    顷刻间,匪兵留下五七具尸体,剩下的见势不妙,转身就逃,却早被大军围住。

    为首的匪军扑通跪地,磕头如捣蒜,满口求饶。他们原本就是逃兵盗匪,无甚气节,争先恐后地叫道:“郎君饶命,郎君饶命!俺等愿意投降大金,做牛做马……”

    “等等,”梁红玉好笑,“我们哪里长得像金国兵马了?”

    几个匪兵这才敢擡头,睁眼一瞧,完全懵然。

    “那、那你们是……”

    一个膀大腰圆的和尚站出来,笑呵呵道:“却是奇怪,北国人也不蠢笨,如何没有一个认得洒家?”

    说着,瞥见手边一棵矮杨树,叶子尽落,枯枝道道叉出。鲁智深双手抱定那树干,只一提,将那树连根拔起,掷在地上。

    “这下认得洒家了?”

    几个匪兵瞠目结舌,互相看看,一个胆大的道:“莫非是在渭州三拳打死镇关西、在大相国寺倒拔垂杨柳的神——神僧?”

    这人汉话不流利,说得磕磕绊绊,听得鲁智深呵呵大笑。

    “也算有几个见过世面的。”

    义军队内,无数喽啰欢呼。有人推出武松道:“这是清河武二郎……”

    匪兵瑟瑟发抖:“……赤手空拳打死老虎的!”

    “这是河北玉麒麟……”

    “奶奶的,”匪兵暗自交头接耳,“是不是二十年前跟咱们魏王交过手的那个?”

    卢俊义年轻时立志报国,在一次小型边境冲突中和辽兵照过面。后来功劳被人夺走,他心灰意冷,回家继承万贯家业,却不料辽国那边还有人记得他。

    此时忽然平地起风,吹得武松长发飘飘,宛如天神。

    公孙胜长吁口气,放下宝剑,揉着酸痛的胳膊,有点不好意思:“许久没作法,咒语都忘了,这风来得有点晚……没耽误事儿吧?”

    匪兵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这个仙风道骨的神仙,扑通扑通全跪下。

    “罗真人!会呼风唤雨的罗真人来了!”

    罗真人是蓟州二仙山有名的活神仙,名气传遍辽宋。

    公孙胜喜笑颜开,连忙澄清,自己不是罗真人,只是他的徒弟。一群匪兵依旧五体投地,磕头如捣蒜。

    ………………………………

    虽然天下尚未一统,但各地江湖同气连枝。南国绿林中有名有姓的人物事迹,早就通过各种渠道传到北国。这群契丹匪兵万万想不到,平日活在传说中的一个个人物,此时活生生站在眼前,尽皆痴了,哪里还有厮打的胆子,都伏在地上谢罪。

    一群梁山小弟觉得与有荣焉,狐假虎威地立在大佬身后,笑声震天,好似一排傻大黑粗的长城。

    林冲轻声问阮晓露:“杀还是放?”

    按照维和协议,缓冲区内外早就贴满告示,非官方武装力量,凡威胁到和平的,义军可格杀勿论。按照江湖规矩,对方既已认输服软,倒是可以放人一马。

    阮晓露是义军参谋,更是比其余人都熟悉蕃人习性,大家已经习惯,大事小事都要问她意见。

    阮晓露想了想,建议:“咱们首先是江湖人,当然还是按江湖规矩办事。”

    林冲道:“我也是这般想。杀降不吉,何况是异国子民。”

    于是阮晓露找到段景住,商议过后,让段景住出面通知匪兵,说辽金已经停战,你们脱队私讨,虽然犯了死罪,tz但也可以酌情豁免。如果愿意回国的,可除去武装,自缚双手,到最近的辽国军营报道。否则就留下脑袋,给义军好汉祭旗。

    一群匪兵当然选择回国保命。他们原本就不是什么舍生取义的爱国志士,否则也不会藏起来躲避战争。于是都缴了兵器,蔫头耷脑捆作一串,义军拨两个头领、一队人马,护送他们回国投案。

    一场“劫营”血案就这样轻松解决。大军埋锅造饭,那饭甚至还都没熟。

    灰菜和段景住惊喜之余,又都免不得敬服:要是辽金官军碰上,免不得一场恶战。而这些大宋江湖豪杰只消一报名号,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可见其名震遐迩。

    进而想到,那大宋的正规兵马,是不是得更加厉害?还好当初没惹他们——

    干架的间隙,后勤队伍已经整肃出了一块基础营地。第二天,就小试牛刀,先盖了个玄女庙,和梁山本寨统一一下信仰。然后开始修建城寨。开始是自家头领喽啰出力,后来因着两国停火消息传开,开始有当地百姓回乡至此,见义军果然不骚扰、不抢掠,有胆大的也开始受雇干活。两位观察使开始还担心义军不知当地百姓的人品脾性,平白自找麻烦。但义军早有军政司喽啰亮出“乡约”,异族人士,无论贫富来历,都得在玄女庙前宣誓遵守,红彤彤的按了手印,才能跟义军合作。如果签了《乡约》,依然有逞强斗凶、诬枉失信、造言诬毁、不敬妇女之事,则按照乡约规则进行惩罚。

    当然惩罚也是有限度的。对待陌生百姓,不能像对犯错的梁山兄弟一样,动辄打军棍罚苦役。《乡约》规定,凡违反者,轻则赔礼道歉,将“悔过宣言”张贴在道路醒目之处,供人指指点点;重则进入黑名单,在一定时间内,义军、甚至所有签署乡约的军民百姓,都拒绝与其往来贸易,让他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

    不过一个月来,乡约里的“惩罚措施”实施寥寥。义军好汉演武练功,声势如雷,再亮出那一身腱子肉,百姓看了,叹为观止,根本不会生出与之作对的心思。

    一个月,就起了个像模像样的军寨,外加几个哨所,镇守“缓冲区”的交通要道。慢慢的就有流民归附,登记造册以后,由辽金观察使出面,阐述本国最新政策,督促流民回国定居。

    其间当然又有几股匪军骚扰,但无一不铩羽而归,或者投降输诚。头领们难得的发挥本事,真刀真枪地打了几架,大呼过瘾,这北国真是来对了。

    这日阮晓露骑着爱马乖宝,外出勘探林场猎场,回程路上忽觉林中声音有异,似有军队快速行军,其间交谈之声并非汉话,正朝着远离义军军寨的方向前进。

    阮晓露想:那多半是要去骚扰百姓,劫财劫人。

    这条路素有义军将领巡逻,阮晓露不动声色,纵马靠近,想要探一探虚实。没想到这拨军马竟然素养颇高,她刚看见几顶毡帽,判断大约是女真部族,就有人大声呼喝,朝她的方向纵马而来。

    阮晓露拎起随身弓箭,腰背用力,放了一枝号箭。随后一拨马头,纵马就奔。

    北行路上,她向几位高手悉心讨教弓箭之术,下功夫练了几回。此时虽无百步穿杨之功,起码号箭射得又响又远。

    不远处当即有人号箭回应,须臾之间,已有一彪军马列队冲出,打着保毅军旗号,为首的将领大叫:“对面的是谁?报上名来!”

    阮晓露心中一松。今日排班巡逻的,正是岳飞。

    他身边的喽啰高声警告,说此地是停战缓冲区,一切军马应该立刻各回各国,否则俺们可不客气。说完了汉话,又用新学到的女真话说了一遍。

    对方不为所动,倏忽一支箭,从阮晓露头顶上空飞过,摆明了挑衅。

    岳飞叫道:“阿姐且莫慌张,看我立斩此贼!”

    阮晓露刚安心了一秒钟,回头一看,笑容又僵。但见林中潜行的竟是一队精兵,人人配置硬弓长矛,盔甲锃亮,浑不似平日遇见的溃败匪兵。而且的一波一波的冲将出来,竟足有三五百人之多,带着女真兵马惯常的锐不可当的气势,摆明了要将这些意外撞破自己行踪的人马全歼灭口。

    而岳飞轻装巡逻,只有一百余人,而且由于维和协定约束,义军并无大量进攻性武器,配备的都是轻弓短刀之类,无论装备还是人数都处于劣势。

    阮晓露当机立断:“我回去叫援兵。”

    飞速打马回到大寨,略略说了情况。当即有刘唐、雷横,点起五百军马,前去接应岳飞。

    约莫顿饭工夫以后,阮晓露带人回到那片林子,却没听到金戈之声。大着胆子纵马上前一看,当即瞠目结舌,忘记说话。

    只见岳飞毫发无伤,身边林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具女真骑兵尸首。另有几十人被剥了盔甲兵器,绳索串成一串,跪作一堆儿。马蹄印凌乱不堪,想来剩下的已经逃窜。

    林中新叶才生,嫩嫩绿绿的铺了一大片。绿叶上溅着暗红血迹。

    而岳飞率领的小队依旧阵容齐整,只有十数人受轻伤,正在原地包扎。

    见阮晓露回来,几个喽啰兴高采烈地迎上,竹筒倒豆似的说个不停:“岳兄弟用兵如神,先让俺们分兵迂回,把他们的兵马切割成数段,然后包抄围歼,以多打少,过瘾得很!”

    还有人道:“小岳兄弟冲在前头,箭无虚发,最后一箭射穿了那领兵的护心,剩下的人忙不叠跑,咱们只要痛打落水狗……”

    “这下甲等功跑不了啦,兄弟们脸上都沾光。”

    被俘的几个女真大汉也不住嚷嚷,脸上颇有不服之色。阮晓露依稀从中听到“萨满”一类的词语,想必是控诉这小将有鬼神相助,赢得不磊落。

    此时刘唐雷横带兵来到,见到一地狼藉,也相顾惊喜:“倒是白跑一趟。”

    遂派人前去收拾尸首,捡拾散落地上的军器。

    阮晓露朝岳飞笑道:“早知如此,我就留着跟你一块儿杀敌,高低混个功劳。”

    岳飞唤来通译,指着一队俘虏,汇报道:“审过了。这些人并女真正规军,而是一个滨海部族,信奉武力,行事激进,不太听他们皇帝的号令。听闻辽金和议,他们坚决不肯接受,誓要与契丹血战到底。此番他们穿越缓冲区,意图潜入辽境烧杀抢掠、制造事端,破坏和议……”

    阮晓露失笑:“这是恐`怖分子呐?唯恐天下不乱。”

    此时灰菜也闻讯赶来,见自己的同族人马被义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面上也十分尴尬。这些被俘的“恐`怖分子”见到灰菜,反倒群情激奋,指手画脚的喝骂,显见是怒斥他们完颜家软弱怯懦,居然和夙敌握手言和,丢了民族血性,是大大的罪人。

    岳飞低声命令通译:“再审再问,问他们背后有无高官权臣指使。”

    当然,最后没能审出个子丑寅卯。政治上的利益错综复杂,总有人喜战不喜和,其动机不一而足。最后还是灰菜出面建议,将这些部族俘虏押送回金国衙门接受审判。

    岳飞将战俘押送至边境,百姓闻讯前来观看,还有朝战俘身上吐口水的。

    “缓冲区”原是辽国领土,这些百姓多是契丹和汉人。

    自古以来,最惧怕打仗的就是寻常百姓。有人居然妄图破坏来之不易的和平,那当然是人嫌狗不待见,必须唾上一口。

    又有人大胆对岳飞喊道:“小将军,有你们驻扎此处,我们这里匪患都少啦!听说你们一年后就走,能否跟我们皇帝讲讲情,在这多留几年,强似官军浑不济事。”

    岳飞不敢妄言,抿嘴一笑,拨马回头。

    短短一个月,他的统帅能力直追几位梁山元老,在当地百姓心目中,成了实至名归的和平英雄。

    阮晓露打马追上,心中有言,不知如何开口。在平行世界里名誉天下的抗金英雄,现在成了捍卫和平的维和军人,命运的走向实在出人意料。

    岳飞见她神色有异,问:“阿姐有何指教?”

    “兄弟哈,”阮晓露做出大大咧咧的态度,道,“我方才午休,做了个梦。我梦见辽金讲和不成,这场仗一直打了许多年,战火甚至烧到咱们南国,生灵涂炭,黎民百姓都遭浩劫,甚至有改朝换代之虞。在这天下大乱之时,你脱颖而出tz,奋勇抗敌,成为有名的大将军,妇孺皆知,遗风余烈……”

    岳飞以为她对维和前景不看好,收起笑意,认真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不必徒然担忧。有咱们居中调和,这仗打不起来的。”

    阮晓露问:“如果让你选,你是愿意在乱世中做一英杰,壮烈一生,威名战功扬于史册,还是……还是像现在这样,没有战乱,但也没有那么多建功立业的机会……”

    岳飞不假思索道:“所谓乱世出英雄,先有乱世,才有英雄。倘若世道安宁,民无战乱之苦,国无忧患之虑,我宁愿庸庸碌碌,做一草民,埋没于太平之世,又有何妨?”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一场随随便便的闲聊。北国的斜阳映在他的眼中,闪着点点淡淡的光,折射出浑然天成的纯净。

    阮晓露肃然起敬,觉得整个人都升华了一个档次。

    是俺格局低了。这般神仙胸怀,真该把宋江哥哥叫来学学。

    她豪迈道:“我话放这,以你这般本事,不论放在何时何地,都绝对不会埋没。”

    岳飞微微笑:“借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