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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正文 第285章

    第285章

    “姐,”阮小七把几缕鬓发撩到耳后,叉着腰,邀功请赏,“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打架很厉害的灰菜?我看练得也不怎么样嘛。啧,瞧这一身虚肉。”

    宗朝平素威风严厉,块头又大,不论是骑在马上,还是站在人前,都压迫感十足。如今他被剥得精光,锐气顿失,哪还有贵人的模样。

    一些大胆的灶户男女也凑近,看到欺压他们多年的女真贵族如此狼狈不堪,也不过是凡人一个,惊讶之余,忍不住偷笑。

    “唔,怎么处置?”阮小七大咧咧问,“是剁碎了做汤呢,还是细细的割了烤?我看这厮肥肉甚多,却好拿来炼油。”

    几个水寨喽啰凑趣笑道:“只可惜毛有点密,最好先烫一下。”

    宗朝浑身一颤。这帮蛮子怎么比他女真人还野蛮?

    一众喽啰压着他跪下。他怒吼挣扎,按下去又起来,直到力竭,只能直挺挺的跪在浅水泥滩之上,仰头看着阮晓露——就差那么一点,两个人的境况险些交换,该跪的就是她!

    接着,目光扫过李俊、阮小七、威猛兄弟……一个个南国英豪,相貌神态各异,因久战而面带倦容,然而眼底都燃着同样的杀意。

    但宗朝并不惧怕。女真人自古以征战为生,兵败被俘也是家常便饭。他们也并非总是残忍嗜杀。对于身价优渥的俘虏,女真人视为奇货可居,好吃好喝养着,等对方部族来付赎金。

    如今不巧落入蛮子之手,虽然丢脸,但并非万事皆休。就算她狮子大开口,大皇帝为了自己儿子,也不会舍不得这点金银。不过,回国之后,应tz该依旧会受罚。失宠、降职、甚至圈禁……如何才能东山再起呢……

    他还在胡思乱想,就听童威童猛对周围人众道:“那么啰嗦做甚!他领兵杀我兄弟,杀我乡亲百姓,咱们该为民除害,拿他祭海!”

    “饶不得!”一群人如雷般大喝,“杀了!杀了!”

    宗朝一瞬间恼怒,奋力站起身,盯着阮晓露,叫道:“昔日在辽东,吾与汝等行事多便,为汝等引荐我皇,为尔等谋得钱财万贯。今上有令,命吾领兵出征,吾为忠臣孝子,不得不从……”

    阮小七嘻嘻笑道:“说的什么之乎者也,俺听不懂。”

    宗朝压下火气,放低身段,朝阮晓露深深一揖,明示:“古有关云长义释曹操,尔等皆为江湖豪杰,理应英雄相惜,何以如此狭隘?吾为金国贵胄,若将我送回大金,吾必厚报之!”

    阮晓露看着宗朝那乌黑的头顶,脸上挂着冷笑。宗朝的乞怜之语,旁人听着可能嫌烦,她却宁愿多听几句。

    忽然想起当时答里孛对自己说过的话——众生系于一念,自己一句话,能让人活,能让人死——这当阎王的感觉的确很好。

    她尽量驱逐这种不请自来的膨胀感,余光扫过周围的战友,权衡了好一阵,才冷漠地道:“你说你是女真贵人,骗谁?我们这几日看得清楚,你们明明是掠夺成性、为害江湖的海盗,休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她侧首,看李俊:“海盗侵扰盐帮,也不是第一次,对吧?”

    李俊会意,配合笑道:“可不是。他自擡身价,说是什么大金贵胄,也不怕旁人笑掉大牙。我跟女真人做过买卖,他们虽然能言善辩,但肚里毫无墨水,可不晓得什么关羽曹操的典故。”

    宗朝大骇,踉跄一步,喊道:“汝不识我?我乃完颜宗朝,大金国七皇子是也!是乌烈……是灰菜、灰菜……”

    他全身衣物尽失,只有颈间皮绳挂着一枚硕大的虎牙。他用力揪下。

    “此物、此物为吾十三岁时初次围猎所获,宫中人人识得,汝可将其送还……”

    阮晓露一把夺过,略看一看,随手一丢。淡淡的冷光消失在海水里。

    “血债血偿。人命不能讨价还价。”

    她淡淡道:“七哥,我累了,你来吧。”

    阮小七白她一眼:“不早说,让这厮受二茬罪。”

    蓼叶刀轻轻勒过,宗朝圆睁大眼,慢慢躺入海水里。

    其余几个被俘的各级将领,观其言行举止,都是金国的大小人物。有皇亲国戚,有重臣子侄,也有功勋战将……一律问都不问,直接当成海盗处死。

    浊血漫开,化为海浪,卷入四方。

    李俊高声告诫众人:“咱们这几日杀的,都是游荡各地的外族海盗,没见过什么金国水师,什么女真武士——都记着没有?”

    周围部众齐声答应,赌咒发誓,“南国民间武装围歼大金兵马”一事,无凭无据,就当它没发生。

    他们既然扮成海盗,那就咬死了他们是海盗。盐匪杀海盗,属于黑吃黑,谁都别想来给他们讨公道,给他大金国吃个哑巴亏。

    从金国角度来看,他们举国家之力集结的水师全军覆没,七王子不知所踪,没有证据表明是谁干的。就算要来报复盐帮、甚至报复大宋,也是师出无名。

    阮晓露突然觉得累,想到当初辽东之旅的一路惊魂,又不免伤感,看着宗朝了无生气的身体,默默道:“按照你们女真人的信仰,人死后是有灵魂的。你回到长白山以后,最好还是做回灰菜,每天骑骑马,打打猎,来中原观光串门也可以,别总想着欺负人……”

    她叹口气,命人收尸,转身离开。

    阮小七往海里瞅瞅,一把捞起那还没落底的巨大虎牙,血淋淋的举到她眼前献宝。

    “没见过这么大个的,丢了多可惜,拿回寨子给大伙开开眼。”

    阮晓露:“嗯。”

    心想,留着也好。日后若真的要向金国讨还此债,这玩意也是个证见。

    阮小七见她情绪低落,又嬉皮笑脸,道:“对了,好教你得知,这次俺们来得急,烟药、粮草、马匹花费颇多,来不及去审批报账。正好李兄在你这留了不少金银,俺就不告而取,用了一部分。回头他问起来,你就说是让你吃喝玩乐花掉了,别让他觉得俺们梁山小气,帮个忙还得划他的账……”

    阮晓露忍俊不禁,故意大声:“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天经地义,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嘘!”阮小七连忙堵她嘴,“你就这么说嘛。”

    童威凑过来:“谁要去吃喝玩乐?带我一个。”

    阮小七把他赶走,又眉飞色舞,道:“本来俺们准备带一支大军来增援,叵耐张叔夜那老儿忒古板,说俺们现在虽非国家兵马,到底是国家功臣,要注意什么形象,不能老掺和江湖事务,于是派人盯着寨子里,倒不约束,只是一有风吹草动,就得进京向他汇报……宋大哥当了官,也跟那姓张的做一路,说什么树大招风,莫要给人口实……烦死个人!反正点兵浪费时间,俺干脆就带了几个相熟的,直接溜下山完事!——对了,你知道俺们是如何把这几门大炮运上路的?说起来好笑……”

    阮晓露认真听着,脚下踩着碎石泥沙,突然“啊”了一声,左边小腿如万针刺入,膝盖一软,一头栽倒。周围几人惊呼。那声音却模模糊糊的,仿佛隔了一层屏障。

    阮小七手快,一把将她捞起来,免得她栽进泥滩,“怎么了这是?”

    阮晓露试着站起来,腿上竟而完全使不上力。肌肉僵硬紧绷,稍微一活动就疼痛难忍。

    李俊闻声赶来,连忙托起她另半边身子。

    “哪受伤了?”

    阮小七不满:“几十斤个人,用得着两个担着?让人看了笑话。你要是力气使不完,照顾俺二哥五哥去。”

    不由分说,把阮晓露一把拎起来,朝着岸边猛跑。

    “快去村里寻大夫……”

    阮晓露被颠得疼痛加剧,痛得大叫。李俊一把将她抢到自己手里,厉声道:“不能搬动!否则骨头坏了!”

    这俩蒙古大夫争执不下,还好都没怎么用力,否则阮晓露受死个罪。

    她脸色苍白,用力叫道:“急性运动损伤……多、多休息就好了……送我上岸,我动不了。”

    这几日完全没休息,又接连超负荷活动,导致的急性肌肉撕裂。肌肉撕裂分三级,她自己略略感觉,估计至少是中级以上。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体温飙升,开始因炎症而发烧。

    还好没有在战场杀敌时发作,否则她凶多吉少。

    阮小二和阮小五还在娘娘庙养伤,见自己妹子被人抱进来,伤得似乎比自己还重,一下子都坐不住,围上来,捏手的捏手摸头的摸头,还说:“来来,站起来走两步试试……”

    阮晓露痛得咬牙切齿:“不能走,要绝对躺平休息……”

    “那俺给你按按!”六只大手齐齐罩下。

    阮晓露拼命护住自己的腿,求救:“大俊!”

    这关头还是李俊靠谱,扶着她躺下,找来结实的布条,当做加压绷带,协助血液回流,避免肿胀和内出血,再轻轻将伤腿擡至高于心脏,避免血肿。全程按她的吩咐做,丝毫不自由发挥。

    阮晓露看着他一圈圈的在自己腿上缠布,终于感觉好受点。此时大伙都听说主将伤势严重,一窝蜂跑来探望。有人煞有介事地道:“这是伤了经络,比刀伤箭伤更凶险,一不小心就全身瘫痪,成为废人……”

    阮小七大怒,把那人打了出去。

    阮晓露艰难笑道:“倒也不至于。”

    威猛兄弟、太湖四杰、王擒龙、庞万春、童大壮等人围成一圈,看着李帮主轻手轻脚给她缠绷带,瞧得津津有味。

    李俊微微不满:“这么认真,都看会了?来个人替我。”

    别人还没表态,阮晓露先急了:“不要!”

    众皆大笑。

    阮晓露身体发热,脑子尚且清醒。趁着众人都在,又轻声道:“从现在起,收尾之事,都听李大哥号令,七哥你也算,带来的队伍,都……”

    正式移交指挥权,否则自己如今状态,管不住各路兵马。

    但还有一个不听指挥的。忽然,有人在人群里左推又挤,奔将出来。

    “小六!”一个尖锐清脆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我嫂子生了!生了一个大胖小子tz!按你在大相国寺求来的名,叫花逢春!正好是第二届全运会揭幕那天出生的!你说巧不巧!——怎么,全运会当然要继续办!只不过少了许多人,没有头一次热闹,但也一样的精彩!回头跟你细讲,我跟你说,这小子刚生下来就五斤十两!现在啊,现在可能得有十四五斤了,厉不厉害,长得比我养的蚕宝宝还快!……”

    阮晓露喜出望外:“花二小姐,好久不见!凌工,你那几炮真给劲!”

    盐帮众人大多不认识花小妹,见来了个陌生小美人,张口大谈生孩子,一个个尴尬得脚趾乱动,纷纷找借口告退。

    花小妹完全没注意到阮晓露的伤腿,自顾自地继续:“……我给你讲,我才知道婴孩居然不会困了自己睡觉!得让人抱着哄!抱着就不能放下,上床就醒,比凌振的火药弹还灵!而且他白天睡,夜里嚎!一天吃八顿!我嫂子体弱,我哥哥要操练兵马,也不能一天到晚陪着,到头来都是我帮忙哄,你不知道我这半年过的什么日子!你看我胳膊都粗一圈,都是抱出来的!腿也粗了,都是蹲出来的!……”

    花小妹语速极快,瞬时间的功夫,已经分享了二十几条育儿心得。凌振追在她身后,居然还颇感兴趣,追问了几句。花小妹说得更带劲了。

    阮晓露忍俊不禁,在那聒噪的育儿经里,闭了眼,进入梦乡——

    不仅阮晓露,跟着她一路抗敌的盐帮、灶户、渔民伙伴,此时也都精力耗竭,一个个就地瘫倒,昏昏睡去,不知东南西北。

    中秋月圆,光亮如昼,照不醒疲惫已极的人。月色温存抚慰,沿着海平面逡巡一圈,依依不舍地挂在西边海岸。此时才有人逐渐醒转,斟上一杯残酒,祭拜这迟来的月光。

    李俊和阮小七带人收拾残局,收殓宗朝和女真兵马的尸首,并自己人的尸首,打扫战场,派人点检伤亡人数,看觑伤员,收拾兵器,检查库存,整修船只,又谢了前来相助的各路英雄,安排众人等退潮时,一批批撤离娘娘岛…

    踏上陆地,前几日的激战痕迹清晰可见,地上满是泥泞的脚印、折断的刀头、烧焦的木板、凝结的黑血……

    一支兵马自远处而来,二三百人,却打着登州地方守备军的旗号。领头的那个守备使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锃亮盔甲,持着崭新长枪,下马之际,身形虚浮,迈着八字步,朝一干匪众走来。

    “州府听闻,”那人拖着长腔,神气活现地晃着脑袋,“有海盗肆虐临海,为祸百姓,特派本将前来剿灭——你们这群百姓,是哪里人?是良民还是从匪?速速报上名来!”

    盐帮众人交换鄙夷的目光。地方官兵原本对“海盗”避而远之,全程龟缩,听闻海盗被打败,迫不及待前来捡漏。

    遂七嘴八舌地道:“早让我们杀死了!若是等你们来救援,黄花菜都凉了!”

    那守备使大喜:“全仗我皇洪福齐天,府尹大人神机妙算,将士们英勇战斗,血战数日,聚歼盗匪,还我地方安宁。你们这群百姓,还不快跪谢?”

    当然,对面的“百姓”是什么成分,这守备使也心知肚明,肯定不敢真把他们当百姓驱使,言语上逞逞威风,也就算了。其实若在平时,官兵也懒得踏足盐帮的地盘自找麻烦。只不过今日这“海盗”战绩实在太诱人,官兵才大胆开了过来。

    又指示部下,收集“海盗”衣物、人头、及其余作战之证物,以及搬取缴获的粮草兵器……

    “啊哈哈,还有几艘战船,都拖进港,莫要让不三不四的人给毁坏了。”

    今番收获不少,必定加官进爵。

    这是公然抢夺胜利果实。李俊使个眼色,几个虎背熊腰的帮众抽出刀来,鼓着肌肉横走上前,登时把那守备使吓得退后几步。

    “人是我们砍的,地上的尸首也有我们兄弟,你是什么货色,也敢来冒领功劳?这些船和物资,都是我们一刀一枪夺来的,你想要,也来抢啊!”

    那守备使兀自嘴硬:“那也要、要……收集敌情,撰写捷报,以备日后……”

    “滚!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盐帮在此经营数年,已有对抗官兵的底气。那守备使喃喃骂了两句,上马回转,不甘不愿地带人走了。料想回城以后,依旧会拿此事来邀功,这大家就管不到了——

    赶走官军,众人又检查了夺来的战船,兴奋大呼。原来这些船不仅制作精良,此前金兵哨船探岸,趁着帮众毫无防备之际,从两水集抢来的千来石食盐,大部分还都好好的存在这些船的货仓里。大家惊喜之际,又不禁黯然神伤。被金兵虐杀的那些灶户百姓却是回不来了。

    阮小七忽道:“女真水军从辽东一路扑来,沿途不免停靠海中小岛,修理船只、上岸休整。咱们为求稳妥,最好到海里再巡视一番,若有残敌,当斩草除根。”

    此言一出,一群亡命之徒都拍手赞同:“此时不去,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