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阮晓露坐在个竹凳上,对自己这小老弟刮目相看:“可以啊!最近读兵书了?”
阮小七跟她扯不出谎,揉揉自己脑袋,小声说:“是出发之前,军师教的。”
阮晓露暗道:“军师也开始读兵书了?”
说干就干。李俊、二童、三阮分别带人驾驶战船——阮小二阮小五的伤势已经养好一半,就迫不及待地再次出征。梁山水寨虽然船只辐辏,各型号的战船都开过不少,但金兵战船还是第一次上,决不能让李俊独占这好处——
阮晓露高烧伤重,只能留在陆上。过了七八日,她烧退了,船队也准时归来。一群大汉精神抖擞地踏上岸。
阮晓露问时,众人七嘴八舌告诉她:船队一路开进渤海,果然果不其然,在几个近海岛屿旁边,发现了停泊的女真补给船,岛上建了简单的营地,驻扎了一些后勤兵员。原本这些小岛都是荒的,为了方便管理,宋朝官府早就勒令岛民都搬回大陆。因着此节,金兵来时,轻轻松松就上了岛,无人阻挠,更无人汇报。其间有几个渔民临时靠岸补给,都让金兵杀了。
李俊二童三阮带人登岛,毫不费力地消灭了岛上的金兵残余,夺了不少物资船只,解救了先前被掳掠走的几十个青壮灶户。至于营寨,倒是没毁,留着自己用,留了盐帮队伍驻守岛上,以防北虏突袭之事重演。
这样端掉了几个小岛,离辽东海岸愈发的近。船上好汉一合计,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反攻金国本土,给他们也放放血,也好出一口恶气!
阮晓露吓得一个激灵,险些站起来,“真去了?”
阮小五拍着她肩膀,淡淡道:“敌酋的水军全军覆没,眼下海防正空虚,咱们却夺了他好几艘大船,怕什么?就算他们有所防备,咱们撤退便可,又不会吃亏。”
阮晓露轻轻吐舌头。俺们江湖狂徒就是这么无法无天。
“到了辽东,果然没什么像样的防御,”李俊道,“我们从旅顺港上了岸,沿岸的盐田还是老样子,荒废已久,无人耕作,存盐早被搬空了……”
阮晓露心想,要等大金国找到能够耕作这些盐田的灶户,不知等到猴年马月。
她遗憾笑道:“可惜这些盐田夺不来。守不住。”
李俊忽然轻轻一笑,和三兄弟交换了一个踌躇满志的目光。
“不过……”
阮晓露大吃一惊:“不会吧?你们干啥了?”
“没干啥,”阮小七搓着手,笑道,“也就是挖开了纳潮坝,掘坏了盐池水渠。那几日风刮得烈,我们寻思台风要来了……”
阮小五遐思片刻,道:“那景象,甚是壮美。”
阮小二道:”我们沿海‘干活’,毁了至少几千亩盐田,女真守军闻讯赶来,俺们就上船,他们只能在岸上跳脚,哈哈!后来还是看台风快到,俺们才撤离的,嘿嘿……”
阮晓露瞠目结舌,看向李俊。这种断子绝孙的狠招,不像三兄弟能想出来的。
台风刮过,就算是维护良好的盐区,也会损失惨重;遑论这些被破坏的,多半就变成一片洪泽,等几个月后水退,重新成为泥滩一片。
李俊目光冷然:“总得让他们也尝尝被人欺负到tz家门口的滋味。”
如果沿海盐田规整、设备齐全,女真人纵然没有相关技术,靠着积少成多地掳掠灶户人口,或者派机灵的工匠前去研究尝试,迟早能摸索出制盐的方法——也许不如别国的先进有效,但定然不会颗粒无收。
而如果盐田尽毁,海岸回归到原始自然的状态,再要复制人类千年的智慧结晶,从零开始,垦出可以持续产出的盐田——至少以女真人的文明程度,近乎天方夜谭。
阮晓露闭上眼。一口气毁掉辽东几千亩盐田,自己听着都心疼,但不得不承认,真是痛快。
当晚,蓬莱海岸乌云蔽日,落了一阵子雨。而对岸的辽东半岛,想必正是台风肆虐,大雨滂沱。海堤溃坝,道路全垮,先民们花费数千年堆砌的一座座盐池,在暴雨下土崩瓦解,数百年积累的富卤盐土,随着洪流冲入大海……——
金兵入侵数日,沿海盐区一片狼藉。李俊一早就起来干活,率领手下头目灶户,一起重建村庄、重修水井、修复盐池、整理物资……
还抽空去外面村子里请了个匠人,凿了一个“拒盗破敌碑”,立在娘娘庙门口,刻下所有牺牲帮众百姓的名字,以作纪念。并且趁机岁月史书,把这次入侵盐场的势力定性为“盗”,帮众百姓为民除害、伸张正义,打了一场震撼人心的正义之战。村中秀才妙笔生花,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谁也不会怀疑这“海盗”的来历。
一流的帮派勇御外侮;二流的帮派审时度势,加入战局;而那些没来得及凑热闹的三流帮派,听说盐帮成功歼灭海盗,赶紧遣人前来贺喜——说是贺喜,其实也是来窥探虚实。来了以后,看到盐场虽然损失不小,但重建工作井然有序,兵力依旧充足,元气未失——也不免叹为观止,收了趁火打劫的心思,表明心迹,以后唯李大哥马首是瞻。
“休要拍我马屁。”李俊坦率道:“这次亏得有人相助,我们才打出胜仗,非我一人之功……”
战绩摆在这儿,就算再谦虚,别人也不敢看扁。反倒是这一自谦,一群小头目更加敬畏。比盐帮还厉害的角色,还能有谁?
李俊笑道:“凭你们,也没资格和人家称兄道弟。以后到梁山拜山去吧!“
让他们自己打听去。
打听的过程中,必定会有添油加醋、夸大其词、渲染烘托……这不比自己主动介绍要唬人多了。
阮家三兄弟正收拾行囊。这次缴获了不少女真兵甲物资,三兄弟分得不少,这个也想带回,那个也舍不得,又想着得给老娘带点特产,可惜山东海僻之地,无甚稀罕之物,附近的特产只有咸鱼……
“你又不走哇?”阮小七挤眉弄眼。
阮晓露指指自己缠得如木乃伊般的腿,故作虚弱道:“想让我瘸就直说。”
三兄弟哈哈大笑:“给你骑个马,又不费腿脚!再说,多走动走动,活动血脉,好得更快。就算好不利落,俺们养着你。”
阮晓露无语凝噎。这仨人是怎么活到现在还没瘫痪的?真是天选之子。
运动损伤需要慢慢恢复。她自己前世做运动员时,就是因为受伤后急于恢复训练比赛,操之过急,引发炎症感染,小伤变大病,遗憾地告别了赛场。
这次可不能重蹈覆辙。她还得重新站起来,重新活蹦乱跳,在需要自己的时间和地点,重新拿起武器,捍卫自己珍视的东西。
花小妹款款进门,撂下一个暖手炉。
“喏,你说的,消肿以后热敷。小心烫。”
阮晓露受伤卧床,这几日亏得花小妹贴身照顾。不得不说,开始阮晓露还对她的靠谱度存疑,但几日下来,发现花小妹比以前耐心许多,发脾气也少了,也不嫌这嫌那,照顾起人来手脚麻利,除了在她的床头里养了几箱子蜘蛛、偶尔越狱爬出来几只以外,简直是个完美护工。
她封个五十两银子的红包,笑嘻嘻递给花小妹:“给你小侄子的一点心意,你回去麻烦转交……”
花小妹杏眼睁大,一退三步:“我?我不回去,我要在这照顾你。”
但红包还是要收,接过了,丢给阮小七:“一文也不许贪!”
阮小七冷笑:“这一大锭五十两银子,要想不多不少,刮下一文的量,倒也难为你七哥。”
阮晓露深深感动,拉着花小妹的手说:“你的嫂子侄儿还需要人看顾,你还是回去……”
“我不!”花小妹道,“我要是回去,又得天天照顾花逢春!我就留下,你留多久,我留多久。”
“你天天——?”阮晓露火冒三丈,“你哥呢?瘫了?”
“你怎么知道?”花小妹叹口气,“我嫂子产后虚弱,我哥弄到一个大补的方子,需要蛇胆、虎骨和熊掌。这事本来应该解珍解宝负责,但他们去辽东维和了。梁山物流人手不足,排队排到两个月以后。我哥就自己提了弓箭,跑去后山……”
阮晓露渐觉不妙:“然后呢?”
花小妹同情地看一眼她:“跟你现在差不多。还好东西都找齐了,没白受罪。”
阮晓露拍拍她肩膀:“家门不幸,靠你顶梁。”
又好奇:“怎么,照顾小孩比照顾大人还费劲?”
花小妹一屁股坐她床边,她赶紧挪动伤腿。
“当然是照顾你更轻松啦。”花小妹道,“起码你不会在吃东西时候满床乱滚,也不会半夜狼嚎,也不会换裤子的时候屙在我手上……”
阮晓露刚拿碗水喝一口,全咳在花小妹裙摆上。
“唉唉,抱歉……”
花小妹热泪盈眶:“你还会跟我赔不是!”
阮晓露百感交集,她搂着花小妹肩膀,豪迈道:“你就在这儿放个假,啥活也不要干,吃住都让李大哥包圆。看顾宝宝这么有意义的事儿,福气留给你哥嫂,谁也别跟他们抢!”
花小妹喜滋滋盘算一会儿,又摇头。
“可是他真的很讨人喜欢啊,还会冲我笑,比你可爱多了……唉,其实也没那么麻烦,我就怕我哥哥逞强,一不小心给他摔了,我嫂子一天说不出三句话,回头给他养傻了怎么办……我还是得回去。”
阮晓露道:“让他们请别人帮忙呗,别老可着你一个人薅。”
花小妹为难:“女眷就那么几个,也都无甚经验。别提山上那帮大老爷们,都是光棍,能懂什么?他们……”
阮晓露循循善诱道:“谁是生下来就懂带娃的呢?他们学武功学得那么快,照顾小孩总不至于比练武还难吧?大老爷们力气大,耐力强,责任心重,头脑活络,原则性强,情绪稳定,急公好义,老实憨厚……哎,最适合照顾孩子了,比咱女的强多了。”
花小妹半信半疑,看向旁边唯一一个大老爷们阮小七。
“俺也帮忙的,就是崔大嫂不让。”阮小七拍着胸脯,在旁边佐证,“有一次俺值夜,听那崽子嚎了一宿,俺隔墙跟大嫂说,可以给他带上船,晃晕了,免得吵人。那院子里却丢出几块石头子儿,砸得俺脑壳一大包,现在还痛呢。”
花小妹咬牙切齿,抡起拳头就打:“有这事?”
阮小七落荒而逃。
花逢春作为梁山第一个“匪二代”,上山以后寸功未立,先把山寨整得鸡飞狗跳,兄弟义气都给祸祸光了。
阮晓露咬着嘴唇笑。花小妹气急败坏。
“别幸灾乐祸!等你伤好回山,你也得来帮忙!休想躲着!”
“这事好办哪。”阮晓露倚在床头,懒懒的道,“你不早点来找我。”
花小妹睁大眼睛,委屈得不得了,“你跑辽东去了,怎么找你?”
阮晓露往后一躺,指指自己的腿:“给我热敷。”
花小妹乖巧照做,按照阮晓露此前教的方法,先热敷,然后慢慢帮她做被动伸展。
阮晓露以手枕头,轻轻咬牙。刚刚长好的肌肉需要时常拉伸,以免出现肌纤维瘢痕增生,成为慢性损伤。因此疼也得忍着。
放到现代,这种伤可能需要手术,或者诉诸科技,安排五花八门的理疗。眼下条件有限,只能靠花小妹一双手。恢复时间以月来计。
“你忘了咱梁山的立寨根基,”阮晓露一边压着呼吸忍痛,一边笑道,“你让你哥嫂tz发布委托,谁来帮忙照顾小孩,就有军功拿,我不信调动不起积极性……”
花小妹想了想:“可这活也不是人人能干的呀!都有公职在身,偶尔帮个忙可以,谁肯一天到晚给别人看孩子。而且小孩子认人,总不能一天一换,我哥哥也没那么多军功券可以花。还有张嫂子和盼盼姑娘都有孕了,还有朱贵新娶了山下的刘寡妇,连带八个小孩,肚里还有一个,她们顾自己还来不及……”
阮晓露笑出声来。梁山人民真是熬出头了,凭如此清奇的性别比,居然也开铁树开花,生育率实现零的突破,实在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所以要分工合作。”她道,“让军师划一块依山傍水的好地,盖几间冬暖夏凉的房子,当做托育所。青砖铺地,竹篱作墙,种些香草,清除蚊虫。然后派专人负责打扫卫生、做饭洗衣、照顾小孩,每个队伍三班倒,一天四个时辰,算作山寨正经职位,就像巡山队一样,由后勤兄弟姐妹负责。孩子爹娘也可以轮流来兼职,顺带督促其他人专心工作。如果还能制定工作规范,定期考核,不合格者军法处罚,出色者授额外军功……啧,我打赌大家抢破头去当保姆。”
花小妹连连摆手:“……停停停,你慢点说,我找个笔记一下。”
她居然真跑到外头,管盐帮收账的借了纸笔。
“先划一块地……”
事无巨细地记下“秘籍”,左看右看,花小妹又觉得不得劲。
“别的都好说,就这个‘制定工作规范’,到时候准出岔子。当官的做事,能看四书五经,学武的出招,得有师门秘籍,但是养孩子全凭经验,而且每家每户的习惯都不一样。譬如我嫂子,不论天多热,都得给她儿子穿全套衣裤,我觉得光着就行了,还方便洗涮。我俩就这事能吵一天。要是真的搞什么托育所,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估计要天天吵架……”
花小妹不愧是做了多年的物流后勤工作,会抓重点,分析起问题来头头是道。
照顾小孩的种种细节,没有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的规则。如果是关于武功、打斗,那这事很好解决,谁拳头大听谁的,赛一场就行。
可是,搞托育当保姆,怎么比赛?每人发一个小孩,过一个月,看谁家小孩还活着?
阮晓露接过花小妹的纸笔,默默开始写字。
花小妹:“哎,这是我的……”
“如果有一个德高望重、育儿经验丰富的人,来负责这个托育所的管理运转,制定基本的培训课程和奖惩制度,你觉得大家会不会服气?”
花小妹想了想,警惕地说:“你娘不行。你看她那几个崽子都啥德性。”
阮晓露盯着她。
花小妹沉默片刻,更正:“几个儿子。”
阮晓露白她一眼:“我娘可经不起这个累。”
阮晓露飞快写好一封信,递给花小妹。
“沧州府衙里有个刺配犯人,叫美髯公朱仝,郓城县人,曾经来咱们梁山参加过全运会。”她说,“他自从到沧州,就没坐过一天牢,一直帮知府照顾小衙内,经验丰富,是我见过的第一耐心好脾气之人。但他脸上刺字,又无后台,知府纵然喜爱他,约莫不太会正式给他入编,只是把他当个免费保姆用着。我寻思,如今那小衙内也大了,该送去开蒙读书,也不需要一个贴身保姆时刻随行。朱仝怕是马上要失业啦。”
花小妹笑容渐起:“把他赚上山来?”
“当然是重金相邀,开诚布公,千万不能使奸计。最好把他一家老小都接来。”阮晓露强调,“否则,但凡他有一点儿怨言,你不怕他私下里揍你侄儿?”
花小妹恍然大悟:“明白,明白。”
花小妹喜洋洋接过信,又问:“这朱仝买你的面子?”
阮晓露微笑:“你觉得呢?”
花小妹不服气地哼一声。
阮晓露又道:“至于他一介戴罪之身,如何从知府眼皮底下脱身离开,那是咱梁山的老本行,不用我教,你自己发挥……”
花小妹却格格笑起来:“你又忘了,咱梁山如今可不是土匪寨,是‘保毅军’,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要个犯人而已,直接给那知府递个话儿,再不济让那宋黑胖、请柴大官人出面,一个小小沧州府,又是边塞,咱们义军往来辽国,都要借他的道,他敢不给面子?”
阮晓露扑哧乐了。花小妹不待见宋江,可也没有心理包袱,该利用就利用,毫不含糊。
花小妹:“我回山啦!你找别人推拿去吧,回见!”
阮晓露:“……”
自己带伤远程办公,晁大壮真该给她发个锦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