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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商(大清药丸) 正文 第252章

    同治五年八月,义兴船行高调重开,贺喜的人堵了几条街。水果花篮堆满门廊,有友商的,有地方官的,还有几家洋行的……

    两元一席的知宾酒席,每桌四大盘六大碗,一大片摆在门外。佛山醒狮队卖力表演,锣鼓声和笑声传出三条街。

    几艘锃亮的蒸汽轮船,昂首挺胸地排列在平整的码头上。有全亚洲最快的“水妖号”,有南中国吨位最大的货轮“皇后号”,都沿用了洋人起的名字,没改。

    它们昔日的主人已经破产清算,这些轮船继续服务于中国人。也算是个无声的耀武扬威。

    只有那艘“女武神号”,在义兴老板的坚持下,填了一堆单子,重新改名换姓,回复了Luna-婵娟号。轮船技术日新月异。相比之下,“婵娟号”的配置已经显得有些老旧过时,不似它的同伴那样时髦先进。

    但苏敏官还是坚持让它做了旗舰。仔细改造保养一番,挂上了铜钱旗。

    苏敏官送走一波波客人,满意地数着花篮。

    其中一花篮上书“雄心创大业,壮志写春秋”,落款小小几个字,写着“江南李叟敬贺”。底下似乎是掉了墨水,毛笔划出三长一短,留下很不显眼的一行小瑕疵。

    他不动声色,将那一行“瑕疵”轻轻撕掉,然后吩咐石鹏:“回礼。”

    原义兴的老员工回来一半。剩下的,在新东家那里做得舒服,苏敏官也就不强求他们回归。所谓四海皆兄弟,能在同一片水域上驰骋,就算同袍。

    其中三个光鲜亮丽大花篮,分别来自博雅商贸有限公司,还有它的两个子公司——兴瑞茶行、还有孟记米行。常保罗那家里有地的亲家,听从林玉婵的劝说,及时把棉田换成了稻种,去年已经获得了第一波丰收。如今经济作物低迷,米价攀升,昔日被广大乡农不屑一顾的稻米,反倒比棉桑之类更加有利可图。

    不过……苏敏官放眼望去,那个意气风发的大眼睛姑娘,今日并没有出现在贺喜人群中。

    “今儿是良辰吉日,宝源祥茶栈也在开张。”老赵和保罗倒是都在,笑呵呵朝苏敏官作揖,“林姑娘得去那儿应酬一下,让你别等啦。”

    苏敏官点点头,笑问:“真是吉日啊?我都没算过。”

    无所谓。反正晚上就能见到。顺便给她过二十岁生日——

    高调开业的商号不止义兴一家。在同一个良辰吉日,宝源祥茶栈盛大开业。宝顺洋行破产,前买办徐润失业,靠着人脉和借贷,也从零开始,自立门户,专心经营自己的商号。

    世界性的金融危机席卷上海,一年之内,老牌洋行、银行倒了一半多,但由于中国金融国际化程度尚低,钱庄、银号等中国旧式商业机构反倒影响不大。在洋人留下的空窗期,民族资本家们偷得喘息,雨后春笋般的蓬勃发展。

    贺喜的花篮同样排出一条街,徐润笑得脸都僵了。

    “哎,林夫人——妹子,别走!你是股东啊!待会留下来吃席,‘会元楼’的鱼翅大宴!然后有‘马蹄土’随便用,贱内舍妹可以陪你打几局牌……”

    林玉婵回头一笑,“不了。我还要去‘公正轮船’赶个场。”

    徐润做买办时也是个腰缠万贯的主儿,但在几次金融风波里,这些身家也被洗涤得干干净净。如今自己创业,免不得到处集资。林玉婵手头正好有做空棉花赚来的巨款,和苏敏官一九分佣之后,她自己也拿到一万余两现银。

    投资大佬就是投资未来。得到徐润集资的消息之后,林玉婵果断入股,做了个几千两银子的小股东。

    虽说徐润下场做茶叶,跟她的茶行不免是竞争关系。但茶叶市场这么大,竞争不如合作。万一徐润真的碾压沪上茶商,她横竖挡不住大佬发威,干脆直接持股宝源祥茶栈,也能稍微对冲一下风险。

    另一个宝顺见习买办、副业大王郑观应,失业后立刻被一个本地商号挖了角,做了通事。但郑观应故态复萌,依旧积极做副业,卖掉自己的棉花商号,贱价拍得一艘宝顺洋行的小汽轮,买个洋行牌照,这就跟人合伙经营“公正轮船”,走些苏州宁波之类的短途航线,赚个买菜钱。

    林玉婵当然也要抓紧机会入股。还热情给郑观应牵线:“义兴船行做这个有经验,要去参观考察吗?我可以……”

    “不用。”被郑大佬一句话堵回来,“风格不一样。”

    摆明了“你只要掏钱,别的都莫管”。

    ……好吧。她入股只是为了分红。不是给人家商号指点江山的。

    可惜怡和洋行没倒,靠着总买办唐廷枢的力挽狂澜,扛过了这次世界性金融海啸。要是唐廷枢也出来白手创业,林玉婵不介意给他也投点钱。

    手头还剩下约莫五千两现银,林玉婵不知道该投资什么好。

    其实这些银子本就是意外之财。苏敏官借了博雅的壳,冒巨大风险算计了一群洋行,给她百分之十的分成,算是个风险补偿金。

    如今复盘,其实当时她和苏敏官的操作,已经近似于后世的期货买卖。只是现在还没有通行的期货买卖规则平台。如果是在后世正规的期货交易所进行这些交易,她需要付巨额保证金,才能进行相应的投机活动。而当棉花价格反常地升高一倍有余、升到十六便士一磅的时候,她早就爆仓了。

    所以,她完全是得益于缺乏监管的混乱市场,以及对时事的准确预判,才能帮苏敏官赚到这十余万两银子。

    这次的成功不能复制。她下决心,以后再也不干这让人心肌梗塞的悬事儿。

    思及再三,林玉婵把这五千两银子放在商会,以商会名义存入可靠钱庄吃息,作为“互助创业基金”,给去年被波及的本地棉商提供低息借贷。中国生意人大多小本经营,只要百八十两现银,就能让一个濒临破产的家庭渡过难关。

    这个消息传出去,花衣市场一片欢呼,奄奄一息的本地棉业终于有了些许喘息的空间。

    破产商人很容易成为民间不稳定因素。上海县衙立刻送来牌匾,上书“急公好义”,挂在义兴商会。从此商会有海关和衙门的双重保险,在本地商户中已是名气斐然——

    做完这些,林玉婵叫车回西贡路。

    路口矗立着一盏新型煤气灯——新成立的自来火房开始向公共租界供应煤气,灯光璀璨,比原先风一吹就灭的煤油灯要亮得多,人称“赛月亮”。

    但大多数人对煤气多有疑虑,以为“地火”,不敢在煤气管道附近通行。实在躲不过时,要小心翼翼地把鞋子包起来,或是踩上特质的高跟木跷,以免烫伤。

    于是西贡路口格外冷清。

    林玉婵大大方方走过明亮的路灯下。煤气的火光照亮一个窈窕矫捷的影子。

    一开门,一室掌声。

    “叩祝林姑娘芳辰!”

    虽然林玉婵已有准备,但看到黑压压这么一屋子人,还是小吓一跳。

    “哎呀,大家都来啦……这么多人啊……”

    容闳、老赵一家、常保罗夫妇,还有公司所有员工,头戴白花的毛姑娘、郜德文、红姑、周姨,徐建寅,还有苏敏官,带着几位义兴的新老高管,石鹏、江高升、洪春魁,有几个林玉婵不认识;还有几位在纱厂工作的、许久不见的自梳女姐妹……

    男女各分几桌,桌上热气腾腾,中西菜品大杂烩。烤春鸡、炸猪排、烧鹅仔、城隍庙的酒酿圆子、熏鱼、火腿、臭豆腐干、生煎馒头、蟹壳黄、西洋黄油糖……一看就是调和众口,每人都贡献了一点。

    炉子上热气腾腾,煨着每斤一角两分的上品绍兴花雕。

    中国人传统上讲虚岁,但此时上海华洋杂处,西历农历并存,为了登记交流方便,人们已经学会熟练地换算周岁。林玉婵今年二十周岁整,算下来在大清打拼已有五年。近日市场平稳,生意如常,她觉得该给自己回馈一个生日,于是偶然跟身边人提了一下。

    不过也就是说要好好吃一顿。毕竟这年代年轻人也不怎么张罗过寿;可是不知谁起的头,整了个跨公司团建大联欢!

    而且其中一个桌子正中间,还摆着个最近流行的糖霜巧克力蛋糕,并且按照在西方也算很时髦的习惯,插了根粗粗的蜡烛。苏敏官跟身边人讨个火,把那蜡烛点燃。

    “林姑娘,吹吧。”

    林玉婵忽然眼眶发热。

    上辈子她只活了十八岁,尽管是孤儿,但国家照顾着,让她吃得饱穿得暖,幸福得浑浑噩噩,不知人间疾苦。

    记忆最深刻的大概就是生日。很多孤儿不知自己的生日,于是每年统一过一次集体生日,大家围着蛋糕和蜡烛唱歌跳舞,就是能盼上一年的节日。

    蛋糕上奶油多,孩子们玩疯了时,抹一指头在别人脸上,老师通常也宽宏大量地装没看见,不算浪费粮食。

    而今日,能在一百五十年前的晚清时节,过一个有蛋糕有奶油有蜡烛的生日,林玉婵喉头有些失语,不知该感谢谁。

    她忘记吹蜡烛,低声说:“谢、谢谢各位……”

    常保罗肃然起立,端起一张写满字的纸,抑扬顿挫道:“贺寿小令三首,请林姑娘赏光品评……”

    苏敏官、容闳和老赵窃笑起来,不用说,想到保罗早年的糗事。常保罗脸皮一红。

    不过大多数人不知往事。徐建寅满目期盼,双手托腮,等着听诗。

    “记得前时……又是今年事……人如醉……”

    平心而论,写得真不错。至少水平比四年前没退步。

    要知道常保罗近年专心赚钱养家,已经极少划水偷懒,绝无上工时间构思小令投稿报社的行为。如此疏于练习,还保持了原来的水准,大家纷纷鼓掌。

    吃到一半,忽有信差叫门。

    奥尔黛西小姐深居简出,不来凑中国人的热闹。但是送了林玉婵一副开了光的银十字架,作为生日礼物。

    林玉婵笑着谢了,在胸前比划一下,就不戴了,珍而重之地装到首饰盒里。

    “等等,还有呐。”信差笑道。

    居然是一副小型油画。土山湾孤儿院的油画课开了两年,培养出一批有绘画天赋的孩子,除了绘制高端茶叶罐、给江南制造局翻译馆绘制插画,不时也接点私单,给在沪洋人绘制肖像、给教友提供圣像之类,俨然已能自给自足。近来孤儿院搞感恩活动,捐款超过一定数额的金主,不论华洋,都让孩子们绘了一幅小肖像,作为回馈。

    众人纷纷撂下筷子,围上去看——

    “哎唷,像那个西人圣母,怀里缺个孩子。”

    “把林姑娘画老气了。”

    “倒是有点像。你看着双眼皮儿……”

    “而且林姑娘没穿过这么华丽的洋裙,哈哈,估计他们只会画洋裙。”

    “这背景是哪?怎么像是……噗,我说好像见过,是巴黎圣母院……”

    林玉婵眉开眼笑,搬个凳子,把这画摆在柜子上头。

    孩子们能有什么坏心呢?就算是照着圣母像模板画的,画成这样很不错啦。明天再去捐点钱。

    第三封信来自康普顿小姐,是一张生日贺卡,上面简短地写了几句中规中矩的贺词。

    不过另附一封长信,林玉婵读了两句,目瞪口呆。

    “露娜,我爱上了一个中国人!他是报馆的帮工,温柔和气,彬彬有礼,聪明帅气,是我见过的最理想的绅士……”

    林玉婵快速扫过后面冒粉红泡泡的八百个单词,接着读下去,“……如果父亲不同意,我们就私奔去香港……”

    林玉婵疲惫地折好信。

    这大小姐真是不消停,今天逃婚明天私奔,人生理想一月一换,天生不是岁月静好的命。

    可以预料,康普顿家里又一场硝烟大战即将开始。

    看在多年友谊的份上,周末下午茶,她决定多请几个靠谱洋闺女,好好跟康小姐聊聊。

    ………………………………

    觥筹交错间,蛋糕上的蜡烛燃尽,众人吆三喝四地把蛋糕分了,喝完了花雕,又开洋酒,各自喝得脸红耳酣。

    林玉婵给众人鞠躬行礼,笑着说:“明天照常上工,谁也别迟到哦!”

    大家装模作样地抱怨两句,尽欢而散。

    林玉婵也半醉,扶着栏杆上三楼,打算洗把脸。

    一进门,她愣住。

    几件大小行李箱,整整齐齐码在墙边。门边鞋架空了一半。

    苏敏官从她身后追上,拉着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深夜的灯火明暗不定,照亮他半边漂亮的侧颜。

    “义兴开张,事情很多。”他微笑,深情地说,“这一年多,叨扰了。”

    林玉婵一怔,也许是酒精上头,忽然没来由的伤感,倚在墙边红了眼眶。

    真是男大不中留。她一手托他重整山河,他挥一挥衣袖就走!

    想想当初他卖掉义兴,跟她从天津回沪的路上,情绪波动得厉害,每天要抱住她,变着花样让她保证,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黏人得像个走失的孩子。

    明知那不是他的常态,但现在想起来……还真有点该死的怀念。

    当然她也知道,这是合情合理的决定。长途船运可不管白天晚上,只要轮船出入港就得起来营业,何必每天浪费功夫通勤;更何况义兴内部诸多隐秘空间,得随时有个人看着……

    道理她都懂,就是舍不得。

    苏敏官略带歉意,抱住她,收紧手臂。

    “博雅总账房的位置眼下空置。我有个熟人,是个英国银行办事员,姓柳,当初给露娜跑贷款时认识的,业务熟练,人品可靠。如今他那银行倒了,如果你愿意,我……”

    林玉婵闷闷点点头。

    “等船运生意步入正轨,我……我每天来吃晚饭,好不好?周姨最知道我口味,我还舍不得呢。”

    林玉婵:“……”

    “那我生意不忙的时候住回来,好不好?”

    “……”

    他打趣:“你住义兴去好不好?”

    “不。”

    这没的考虑。义兴楼下又没花园,擡头低头都是大男人。林玉婵才不愿挪窝呢。

    苏敏官无奈,捧着她脸不住吻。吻着吻着,衔住她的唇,受着她惩罚似的轻咬。他气息里有浓烈的酒意,醉了别人,却没醉他自己。

    墙上映出两个缠绵的影子。路口的煤气灯穿过晚间的雾,自顾自地亮着,平白给夜色增添了活力。整条街都浴了灯光。只要敞着窗帘,屋内住客的行动一览无余。

    她羞红了脸。

    “别、让人看见……”

    苏敏官专注地看她,观察那双混着紧张和热切的眼眸。

    他低声说:“自来火是好东西。”

    其实窗外也无人。但他照顾她意愿,将她抱了起来,移出了煤气灯照明的范围。然后单手解下自己外衫,铺在摞起来的皮箱上,轻轻把她放上去。

    “抱歉,阿妹。”

    房里的寂静放大了心跳声。他轻车熟路打开她床头的抽屉。

    林玉婵脸酡红,迷迷糊糊地想,挂上窗帘不就行了……

    七分醉让他侍弄成十分。她搂住他的脖子,口齿不清地说:“你再考虑一下嘛,我以后让你在床上吃东西……义兴的新址……其实也就二十分钟的脚程,也算是锻炼体质……”

    “我从义兴过来看你也是锻炼。”他咬她耳朵,“说不定还练得更勤呢。”

    “嘴硬。”她呢喃,骂一句。

    “不止嘴硬。”他回敬,拥紧她。

    林玉婵蹙眉,摞起来的皮箱剧烈地摇了一摇,她本能地蜷缩,双脚没有着力点,只能也拥紧他,埋在他怀里,这才轻轻呜咽出一声。

    他意识到有点粗暴了,停下来,讨好地抚弄她后颈,顺手解开了她微微汗湿的纱衫。

    林玉婵用力撑着朦朦胧胧的意识,哀怨道:“我还没冲凉……”

    这话说得也未免太晚。他笑了,故意在她颈间嗅。

    “香的。”他小心摘掉她的耳坠,“阿妹的味道。”

    她心头一酥,方才那难受的突兀感慢慢消失。雨季的热风透过窗缝,安静地扫在敏感的肌肤上,让她不由自主地战栗,只能腾出一只手,吃力地抓住皮箱把手,努力控制着姿态,一动不敢动,被他吻得有些缺氧,想抗议,上下被堵得严实,漂浮的意识被一次次扯回方寸之间,只感到皮箱被撞得越来越歪斜,全身的重量悬在那一点点支撑上,随时可能会失重——

    一声闷响,摞好的皮箱彻底塌了。她惊叫一声,身子猛地一沉,眼前一黑,被卷进地动山摇的海啸里,碾压成一团湿漉漉的蜜。

    许久,才回神,发现自己被男人安安全全地凌空抱着,抵死的力气攀着他,额头埋在他滚烫的胸怀里,控制不住凌乱的喘息。

    苏敏官微有诧异,慢慢把她放床上,低声笑了一笑,把一摞皮箱子整理清爽。

    今晚是走不了了。怕是得晾一夜。

    月夜清风,夷场欢歌隐约可闻。他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跟她出去疯玩的那个元宵夜。

    床上的姑娘已经清醒过来,酒意未褪,脸色依旧潮红。

    她借窗外的煤气灯的亮,看一眼钟表,又哀怨地白他一眼,强打精神,披衣服下地。

    他微愕,“去哪?”

    她回头一笑:“在院门外挂个牌。这样明早上工的车夫可以直接等在门口,不用跑出去叫车了。”

    他说:“我去。”

    被她任性地推开手。

    挂好事牌,忽然听到巷子口有女人的声音。煤气灯的亮光下,移动着几个蹒跚的影子。

    林玉婵立马忘记“男朋友要搬家”的事,一溜烟跑过去,惊讶发现——

    “还没走?”

    红姑等几个自梳女,半个钟头了竟然还滞留在巷子口。原来是景姑行动不便,又不愿走煤气灯下,怕“地火”,更舍不得叫车,非要脚底踏着木块,小心地沿着马路边缘挪动,其他人不愿丢下她,只能干看着揪心。

    林玉婵哭笑不得,又惊讶:“景姑,你的腿怎么了?”

    姚景娘是当初跟着红姑来上海闯生活的几个自梳女之一。因为不想与陌生人打交道,所以拒绝了林玉婵的邀约,没留在博雅,而是到洋人纱厂去卖力气。纱厂工时长,工作单调,但给的薪水,对于女性来说倒也相对优厚。景姑干了几年也小有积蓄,只是人憔悴了一圈,时时显得疲惫。

    “没事,前几日犯困,撞到机器上,摔了一跤。”景姑若无其事笑道,“养几天就好。又不耽误上工。洋人老板还给我请了个大夫包扎呢!”

    刚才喝酒吃饭时没注意,现在林玉婵才发现,景姑走路一瘸一拐,难怪走不快。

    林玉婵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这是工伤!没赔偿?没病假?”

    几个自梳女反倒疑惑:“什么赔偿?休假了工钱从哪来?”

    “你们洋老板明天在工厂吗?”林玉婵仗着酒意,拍板,“我去跟他谈谈。”

    自己的姐妹,岂容他人随意剥削。

    苏敏官站在楼梯口,看着那半醉得摇摇晃晃的姑娘背影,笑着摇摇头。

    她这哪里是做买卖。闲事越管越多。才二十岁,过得比他这个洪门首领还忙。

    明天又是战斗的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