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步子走得越来越稳的五星大队,宋幼湘也很满足。
但她并不认为这一切都是她的功劳,充其量她就是个狗头军师的角色。
真正让五星大队越来越好的,除了王臹这个敢想敢干的支书,还有陈会计这样,明明心里提着一万个小心,还是咬牙顶着的大队干部们,以及所有为之努力的社员和知青。
以前大家伙也不是懒,就是干得好和干得不好,真的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吃不太饱饭,自然就没有动力。
但谁不想过上好日子呢?
原以为吃饱穿暖就是好日子,现在大家想着,除了吃饱还能再有营养一点,除了穿暖还能再体面一点。
不仅如此,还想修栋好点的房子,想买台以前只敢奢望的自行车,现在还想把娃娃送到学堂里去……
大队换了支书和队长后,社员们看到了希望,自然有了劲头。
“这世界没有谁能比老农民更能吃苦的,只要给他们一个奔头,地球都能给刨穿。”王臹最常感叹的就是这一句话。
宋幼湘和徐思曼在县里帮了三天忙,到第三天的时候,负责柜台的小姑娘就基本都独当一面了。
“要不,让徐姐再陪我几天吧?”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宋幼湘。
厂里的年轻职工基本都是管徐思曼叫嫂子的,毕竟她是已婚妇女,有两个儿子,肚子里还揣了一个。
只有宋幼湘一个人管徐思曼叫姐。
以前宋幼湘就是这样叫的,小姑娘听到也没在意,也就是大家在一起相处的这三天里,她发现,每次宋幼湘叫姐的时候,徐思曼脸上的表情明显更温柔一些。
能被选到门市部来,她自来就很有眼色,昨天就已经跟着改口叫姐了。
“我收钱找零,还是有点怕做不好,徐姐在这里,我安心一些。”小姑娘又看向徐思曼。
这是实话,遇到买得多的客人,她得打算盘,但徐会计转眼就能报出准确的答案来,她打算盘还会错呢,但徐会计一次都没有错过。
徐思曼看向宋幼湘,“要不,我每天下午过来看看。”
现在食品厂的供货越来越稳定了,每天下午一点拖拉机都会跑一趟县里,至于晚上,她可以搭顺路车回去,实在回不去,还能睡在店里。
至于家里那边,现在她婆婆和丈夫在家里都是闷不吭声的,轻易不敢给她找不痛快,两个儿子也能够照顾好自己,她还是挺放心的。
“不行,你怀着孕呢,拖拉机太颠簸了。”宋幼湘摇头,因为车里拉着徐思曼,她摩托车都开得很慢,就怕颠簸着她。
徐思曼自然能够感觉得到宋幼湘对她的照顾,而且宋幼湘对孕妇好像会特别地多关照一些,对她是这样,对厂里另一个怀孕的流水线职工也是这样。
“没事,我这都生第三个了,孩子稳当着呢。”徐思曼觉得这样的过于小心的宋幼湘有些可爱,不像她平时表现出来的那样稳重。
可惜宋幼湘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总觉得她随便颠簸一下,就能把孩子给颠簸没了一样。
事实上,她现在日子可比怀两个儿子的时候强多了,那时候她不仅白天黑夜在上工挣工分,在家还得伺候老婆婆,身体和心理的压力都很大。
至于现在,徐思曼微微一笑,被教育过那一回后,她婆婆再不敢搞旧社会虐待媳妇的那一套,跟她儿子关起门来过日子,她只需要管她和孩子的生活就好。
虽然是一栋屋里子生活着,但却泾渭分明。
徐思曼早知道自己婆婆是什么样的人,见风就起比谁都张狂,被打就倒扶都扶不起来。
但她也没有想到,她婆婆会倒得那么彻底。
老太太现在都魔怔了,成天嘴里念念有词,说什么她有罪,低头哈腰不敢正眼看人,本来背就驼,现在驼得更厉害了。
只不过是一次开会教育而已。
徐思曼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她吃过很多苦,在城里时遇到的,下乡后遇到的,但她从来没有低下过自己的头颅。
被刘德光威逼的时候,她选择刘谷田,不光是因为他成分好,家里够穷,是因为这个男人之前一直默默地帮她劳动,在她走投无路时,跟她说他愿意假结婚保护她。
她相信了他,但他最终辜负了这份信任。
婚后的生活徐思曼不想再提,如果不是被吴老太抓住把柄逼迫,她不会跟刘谷田有任何瓜葛,也不会接受她的磋磨。
吴老太一心要羞辱她,不过是因为她从来不服软而已,被打被骂她都能忍,但人格上的侮辱她从来没有接受屈服过。
外头有些不好听的话,都是吴老太自己编的谎话,但也是这些谎话,最终成了铁证,把她给打翻在地。
徐思曼坐在摩托车挎斗里,看着天空,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恶人自有天收。
“明天我就自己来吧,你别送我了,多耽误事。”徐思曼看向骑着摩托车的宋幼湘,眼底温暖。
希望肚子里的孩子能是个女孩子儿,她希望女儿长大后,能够长成像宋幼湘这样的女孩子。
宋幼湘道,“我也不是特意送你的,就是顺路。”
其实宋幼湘去县里也没什么事,魏闻东准备带魏棠去沪市了,宋幼湘准备去买块厚帆布,给魏棠做个装衣物行李的包。
这种小事,让她徒弟,现在大队的拖拉机手陈平顺手捎回去就行,根本不必她跑一趟。
徐思曼没有再多说,默默地把这份情记在心里,虽然也不知道有没有能还得上的一天。
买了布,宋幼湘溜达着去了计划局那边,准备找葛宏亮打听一下她工作调动的事情,这都好些天了,高书记那边也没有什么动静,她还挺好奇的。
到底是谁想把她调走?
“这事你自己都不知道!”葛宏亮眼睛瞪得老大,他还以为高书记是要留宋幼湘的说辞呢,结果居然真不知道。
宋幼湘摇头,“真不知道,我要知道,还能坐在这里?”
如果真跟她有关,她这会人不应该早就到农场去报到去了嘛。
葛宏亮瞅了她一眼,“你们书记为了你这事,腿都跑细了一圈,才把你留住的。”
这是省里来的调令,他们县里这边,也是莫名其妙。
说起这事,葛宏亮也是一肚子火气,他们自己的人才,他们难道不会用,宋幼湘这样的青年干部,公社会自己培养,再不济县里也能安排。
农场虽然有一半地界在他们县,但归属是另外一个县的,突然要把人抽走,县里其实都不同意。
但省里的态度有点强硬,县里没有办法,才催了高书记几回。
其实这个时候,县里的领导对宋幼湘已经有意见了,以为是她自己想走,找的关系。
好在宋幼湘自己不乐意走,高书记来表明态度后,县里也跟着强硬起来,他们这边实在不放人,省里也确实没有办法。
“高书记有没有打听出什么东西来?”宋幼湘没想到事情会搞得这么麻烦,她以为拒绝就好了。
葛宏亮替她泡了杯茶,在她对面坐下,“老高那里没有,不过我这里有,小宋,你跟沪市季家的小儿子,什么关系?”
季亚军!
是了,能有这个本事轻易调动她的工作,还直接升几级的,也只有跟季亚军有关的人有这个能力。
“季亚军?他是食品厂的客户……也帮了食品厂不少忙。”宋幼湘拧眉,是季亚军的意思,还是季家人的意思?
就季亚军那跳脱的,心血来潮的性格,这事确实有点像他的风格。
但季亚军做的这事,不可能不跟他邀功,所以大概率不是季亚军干的,所以是季家人?
季家人是什么意思,是因为季亚军对她感兴趣,嫌弃她小门小户,想把她提拔上去,履历背景好看一点呢?
还是想把她调远一点,切断跟季亚军的联系?
或者就是想让她感受一下季家的能量,让她自己知难而退?
反正不管是哪一种,季家人这种行为都让宋幼湘十分反感。
“葛叔,你要相信我的决心,我是一心要扎根在农村,想在这片广大天地里,干出一番作为的。”宋幼湘忙表忠心。
葛宏亮都这么问了,他这还是一直关心照顾她的长辈呢,别的领导会怎么想,可千万别因为这个,在接下来的工作中,给她设难加卡啊。
等等,会不会季家人,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
她要是接下了那个调令,就是个厚脸皮、爱慕虚荣且贪慕权势,一心想抱季家大腿的恬不知耻的人。
先不说调过去开展工作会有多困难,季家人这样跟季亚军一说,就季亚军那个性格,热情来得快,估计去得也快。
等到季亚军对她失去兴趣,那自然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让她坐冷板凳,五年十年,甚至更久。
还想一路干到省里?到时候别农场大门都出不去就算是好的。
她拒绝了调令,那也还是会引起一番风雨。
也就是调令来的时候,县里要跑的事都跑完了,要是没有,那不是平添了几分困难?
好一个一石二鸟的计划,反正季家人是“好心好意”,她无论做什么都是错。
“行了,知道你没那个想法就好,好好工作,县里不会亏待你。”葛宏亮目光点了点宋幼湘。
宋幼湘脊背一凛,有点凉。
她听着葛宏亮这意思,怎么觉得县里是准备培养她?那她要怎么说……她其实没有打算在仕途上走远的想法啊。
宋幼湘想的没有错,县里确实打算培养她,从葛宏亮这里回去,没两天她就收到了去县干校培训学习的通知。
“……”宋幼湘。
调令能拒,学习不能不去啊,宋幼湘只觉得万分头疼,偏偏她这话没法说。
一旦开口,肯定是从公社到县里轮番了解情况和思想工作。
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你出门记得跟紧你哥哥,不要害怕,我们就是去检查一下,就回来了。”宋幼湘扯了布,去公社找缝纫师傅给做了个束口的书包,给魏棠装东西。
现在的箱子,大多都是木箱子,比较沉重不方便,大的藤箱不多,最好的皮箱,但魏家的条件,肯定是不会把钱花到种地方的。
一个简单的帆布书包,放换洗的衣物还有洗漱用品足够了。
“我知道。”魏棠心里其实是害怕的,呆在大队,她天然是有安全感的,她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路,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
外面是什么样子,她没有见过,也不想知道。
但她不能叫哥哥们和宋幼湘她们担心,所以故意表现出一副很期待的样子,“等我去听了,我回来学给你们听。”
宋幼湘揉了揉魏棠的脑袋,轻轻地嗯了一声。
魏闻东那里,宋幼湘没有什么好叮嘱的,他对弟弟妹妹护犊子到了一定的程度,自己流血流泪都不会让他们受伤害,她多话,反而会有些越俎代庖。
“给你们做了点干粮,路上带着吃。”唐桂香把四个装得满满的饭盒递给魏闻东。
“谢谢。”魏闻东向宋幼湘和唐桂香道谢,“林川要麻烦你们看顾一下。”
这一去估计得七八天才能回来,虽然魏林川能够很好地照顾自己,魏闻东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
这话不用他说,宋幼湘和唐桂香也会帮忙的。
第二天走的时候,大家都有事忙,就没有去送,兄妹两个自己出的门,拄着拐杖,去公路那边等车。
“棠棠的眼睛真的有治啊?那你陈阿婆的眼睛有没有得治?”走过去的时候,田地里有叔伯议论着,还有人问魏闻东。
魏闻东不敢说肯定的答案,怕最后治不好魏棠要伤心,“魏棠不会先天就看不见的,我带她去检查碰碰运气,我问过医生,说很多老人会有眼疾,像是白内障,青光眼,去治肯定要好一点的。”
问话的人点了点头,突然跟身边的人哄笑起来,他就是问一问,老人家黄土埋半截了,看不清也不影响生活,哪个会花钱带去医院治啊。
其实他们就是觉得魏闻东事多,魏棠都瞎了多少年了,她不是看不清,是完全看不见,拿钱去治,不是糟蹋钱么。
他们可能没有恶意,就是以自己的思维习惯去替别人思考,但这份无知,同样伤人。
察觉到拐杖后头的力道,魏闻东握紧了拳头。
“你们是嫌地里的活太轻松了是不是,一个个大老爷们,怎么学了一嘴长舌妇的本事,东家长西家短的,跟你们有半毛钱关系吗?”王臹晚一步来送他们,正好看到这一幕。
问话的人不好意思地道,“那我这不是心疼闻东攒的家底嘛。”
两兄弟呢,不把钱留着讨媳妇,花在治不好的病上头,不是把钱往水里扔嘛,反正魏棠以后是要嫁人的。
不过这话他没敢说,怕被训。
“人家钱轮得到你心疼?人闻东是心疼妹妹,陈大梁,你要是真孝顺你老娘,就应该带她去医院看看眼睛,放任不管,等你妈真什么也看不见,看谁给你带儿子。”
地里的汉子噤声不敢说话了,王臹这才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魏闻东的肩膀,“走吧。”
魏闻东松开拳头,回头看向魏棠,见她脸上还带着恬静的笑意,有些心疼地扭开脸,“走!”——
作者有话说:
足足4400+,我尽力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