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沪生手里的钱,是他自己去山上捡松子采药材,拿去供销社统一收购换的钱,还有一些稿费。
但稿费在工农兵大学名额被占后,就几乎没有过,他写不出好的文章了。
这些年的积蓄加起来,统共也才几十块钱而已。
姜沪生现在的性格,他其实是有些畏惧替自己讨公道的,这两件事,师母和宋幼湘都是瞒着姜沪生在做。
有些事自己调查难度有些大,不过有困难找组织嘛。
宋幼湘准备好资料,直接去了知青办和民政局。
这时候办事,主要难在职权不清,一件事找谁来处理都不知道,再就是流程繁琐,一个个章子敲下来,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难缠小鬼当然也有,但这时候大部分的干部,还是将为人民服务五个字做到了极致。
宋幼湘准备的资料全面,还专门请舒莹写了份以姜沪生口吻写的自述材料。
没办法,叫她写全是数据的材料,宋幼湘没问题,要写这种需要一些专业技巧的文章,她是真的不行。
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姜沪生的情况引起了相关部门的重视,很快发去公函,要求调档案的同时,农场方要把姜沪生的相关情况进行说明。
这些年,其实姜沪生一直在原农场没有挪过地方,师母写过去的信,他一封都没有收到。
信寄到了农场,谁收了,为什么不交给姜沪生,当初是谁给师母回的那封姜沪生已经离开的信,姜沪生这些年的工资去了哪里?
公对公的速度,相较而言算是比较快的,半个月后,随着档案一起调回来的,还有说明材料。
“妻子?姜沪生没有结婚,哪里来的妻子。”宋幼湘看着农场的材料,眉头一下拧了起来。
知青办的同志也很惊讶。
宋幼湘来反映过情况后,他们就联合民政部门,去进行了走访,据他们了解,姜沪生自述,他一直是未婚。
但这跟农场材料里反馈的情况不一致啊。
肯定有一方说谎。
姜沪生不犯病的时候,说话条理清楚,对农场的回忆也没有错乱的时候,以他回京后的表现综合来看,说谎的可能性很小。
不过事情还是需要通过姜沪生本人来确认。
在问姜沪生之前,宋幼湘先找白海波问了情况,白海波去接人,肯定要跟农场的人打交道,他还打听了不少情况,对事实比较了解。
“没有,他一个人独居……挺可怜的,我去问情况的时候,也没人提过他有妻子儿女。”白海波很肯定。
从白海波这里了解情况后,宋幼湘又回了趟知青办。
考虑到姜沪生的情况,这事肯定不能直接问,宋幼湘同知青办的工作人员商量了一下,准备以替回城知青家属及孩子解决工作、生活为由,去问姜沪生。
说到婚姻问题,姜沪生神色含蓄而内敛,“我这样的情况,怎么好拖累别人,同志,我是未婚。”
知青办的同志跟宋幼湘对视一眼,据农场那边所说,姜沪生不仅婚,还有一个儿子,他的工资和补贴,都被其妻儿领走了。
这份材料是说明了情况,但却语焉不详,姜沪生什么时候结的婚,妻子姓名,儿子多大,统统都没有。
怎么看,都是农场方的问题比较大。
知青办虽然表示会继续查这件事,但知青办的调查,大抵只是通过农场那边的相关单位来查。
事情拖着,十有九就那么不了了之,宋幼湘决定“钓鱼执法”。
她直接以姜沪生姨妈的口吻直接去信一封。
信里姨妈对姜沪生结婚生子的事深信不疑,并激动表示,没想到姜家竟然还有后辈,且感谢姜沪生妻子这些年的付出。
最后信里提到,姜沪生身体情况不允许,而姜家有一份工作可以给家属顶替,姜沪生的妻子身份正合适,希望侄媳带着孩子速速上京。
信寄出去后,很快收到电报,表示姜沪生的妻儿不日便会上京。
“欺人太甚!”师母看到电报,气得都要骂人。
如果真是姜沪生的伴侣,怎么会不知道姜沪生根本就没有姨妈,只有两个早年就过世的舅舅。
宋幼湘默默保留好电报,“等人到了京市,是什么人在捣鬼,就都清楚了。”
……
姜沪生的事耗费了宋幼湘一些精力,等王臹大包小包带着刘来男来京市时,宋幼湘才发现,已经到了元旦。
转眼就到了一九八零年。
“怎么来也不给个信,我好去接你们呀。”宋幼湘回到家里,见到王臹和刘来男,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刘来男拘谨地坐在一边,看到宋幼湘立马站了起来,“宋厂长。”
以前宋幼湘还在大队的时候,刘来男没这么生疏的。
但宋幼湘越走越远,差距也越来越大,刘来男再看宋幼湘,也不像宋幼湘以前在大队当青年队长,当厂长时,觉得她那么亲切近人。
再加上陌生的大城市,从没见过的,地上没有尘土的漂亮大院子……
“来男也来了,快坐。”宋幼湘把刘来男按下去。
王臹正在跟姜沪生下棋,闻言头也不擡,“有地址,又不是没腿,还得叫你去接,除非你嫌我不请自来。”
“不敢不敢,您想来就来,不敢二话。”宋幼湘笑着道。
回应宋幼湘的是象棋啪落下的声音。
听着他们的对话,刘来男不自觉放松了一些些。
“将军!”王臹这才擡起头来,“别贫嘴,快去厨房帮忙,叫魏棠别做那么多菜,吃不完浪费。”
自家任性长辈,宋幼湘能怎么着,惯着呗,转身就去了厨房。
进厨房宋幼湘就被吓了一跳,八仙桌上堆满了腊鱼腊肉,比年初她带来的还多。
“臹叔扛过来的,一整头猪,他说是自个养了请人熏的。”魏棠也无奈得很。
八仙桌还放不下呢,旁边的箩筐里,腊猪头睁着黑洞洞的双眼直冲着宋幼湘。
宋幼湘,“……”
吃过饭大家才坐在一起说话。
王臹这趟来,是去大舅子那边顺便路过,带着刘来男呢,是带她去相亲的。
在大队,刘来男虽然有食品厂的正式工作,但家里有个搅家精伯婆,不分是非的爷奶,还有个没主意的妈,婚嫁上的事,一直不顺利。
有人给刘来男说亲,本来都相得好好的,但最好都被她伯娘和爷奶给搅黄了。
自七八年底,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如野火遇春风起,五星大队烧起这股火,只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包干到户,交纳农业税及交售合同定购产品,剩下的都是自己的,这大大刺激了老百姓的生产积极性。
这是利国利民的好政策,但到刘来男家里,就有个很现实的问题。
刘来男平时在厂里上班,刘母只能算半个劳动力,妹妹刘三元才十六岁,在刘来男的支持下,在公社读书,不可能辍学种田。
家里急缺劳动力。
刘来男打算招赘,虽然有个正在劳改的父亲,但刘来男本身勤劳能干,有正式工作,倒还是有吃不上饭多子家庭,愿意让儿子入赘过来。
如果不是伯娘陈玲花暗中搅合,按现在十八岁的法定结婚年龄,刘来男早结婚了。
刘来男在十里八乡的名声都叫陈玲花给败坏了,年前好不容易有人说亲,好不容易赶上陈玲花没搞破坏,刘来男差点一昏头,就把婚给结了。
还是王臹觉着不对,把这事给拦了。
事后才知道,那男的是陈玲花千挑万选物色的,不仅是个二婚,还又赌又懒打人成瘾。
刘来男气疯了,不顾刘母的阻拦,把陈玲花家给砸了遍,但她的名声也更差了。
而她想要找个人结婚,彻底把家撑起来的想法也更加强烈。
王臹一琢磨,就当了这个媒人。
小伙子是在林场长大工作,长得精神,人品能力也都不错,唯一不好是个棺材子,别人嫌晦气,也没人敢嫁。
王臹亲自作保,刘来男就跟着来了。
没说相亲,就说出差,见见人,合适就把男方领回去,不合适就当没这回事。
“我看她挺上进的,现在在厂里都干到小组长了,脑子也分得清是非,晓得道理,不是她爸那种人。”王臹私下里跟宋幼湘说。
刘来男经历了父亲刘德光被抓劳改,差点被吴新良设计的事,两次脱胎换骨,现在勉强入得了王臹的眼。
“不是心软了?”宋幼湘还能不知道王臹么。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其实就是心软罢了,不然他可不是看人上进,就随便伸手帮人的性格。
哪怕刘来男还流着一半王家人的血。
王臹瞪了宋幼湘一眼,知道就知道,说出来做什么,他不要面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