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幼湘匆匆赶到医院,病房里,徐叔青已经换回了常服,坐在轮椅上在看窗外的景色,病床已经收拾妥贴,上面放着一只收拾好的行李包,看样子是准备出院。
看到宋幼湘,徐叔青很“惊讶”,他立马皱眉看向新助理,“不是说了,我住院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新助理目光微微无措,他先看了看徐叔青,又看看宋幼湘,满脸急色。
——苍天在上,他真是一点消息都没往外透露啊!
这是新助理第一次见宋幼湘,但余助理离开前事无巨细交待过,也看过照片,现在看到宋幼湘的人,他一下就对上了号。
心里不免有些慌张。
“三哥!”宋幼湘瞪眼看向徐叔青,徐叔青默默扭过头,不说话了。
新助理松了口气,余助理说得没错,果然现在能治住徐先生的,只有这位。
瞪完徐叔青,宋幼湘这才看向新来的助理。
余助理不在让宋幼湘觉得有些奇怪,仔细想想,出差后半程的时候,她打电话给徐叔青,好像就没听到过余助理的声音。
什么时候换的新助理?
不过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宋幼湘温和地看着新助理,“没关系,不用理他,有任何问题,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我。”
说着宋幼湘直接把所有能联系上自己的方式都写下来,交给了新的助理。
新助理收好联系方式后,拎着收拾好的行李先去办出院手续,宋幼湘这才走向徐叔青。
“怎么会突然住院?”宋幼湘担心地看着徐叔青。
好在徐叔青面上看上去大体无恙,又是即将办理出院状态,宋幼湘稍微放下一点心来,“根本没有出差是不是?一直在住院,是不是!”
徐叔青手握成拳,轻轻放在嘴边轻咳一声,宋幼湘哪里还顾得上质问,目光赶紧在病房里找徐叔青平时常用的盖毯。
“不用,天气暖和了,你推我下楼走走,我们说说话。”徐叔青拦住宋幼湘。
这是他处心积虑找到的机会,同样的招数,他不会再用第二次,不是因为效果会不好,是不想叫宋幼湘担心。
再者,宋幼湘聪明,现在她关心则乱,以后未必意识不到这是他的小把戏。
当然,那个时候她可能也无人可怪了。
徐叔青自嘲地笑笑,他就是拿捏准,宋幼湘容易对身边人心软这一点,才会用这样卑鄙的手段。
明明可以直接说的事,他一定要先让宋幼湘心疼担心他。
多无耻!
“褚岁山和董海峰的事,你都知道了?”楼下阳光正好,此时还没进入盛夏,阳光并不热烈,反而是恰到好处的温柔。
宋幼湘愣了两秒后,脸上竟然没有太大的意外。
但她也没有直接回答徐叔青的问题,而是用平铺直述的语气反问,“褚佑平就是褚岁山。”
徐叔青低头无奈地笑了笑,宋幼湘果然很聪明,他一开口,就立马联想到了之前的那些细枝末节,并飞快联系上。
“是,褚岁山最早的名字,就是佑平。”徐叔青缓缓开口。
宋幼湘扬了扬眉,竟然是曾用名,连怪徐叔青欺骗有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
医院里有位置不错的石凳,宋幼湘停下来,“三哥详细跟我说说吧。”
还肯叫他三哥,徐叔青心里惊喜非常。
详细说说的话,就要从头说起了,不同于跟魏闻东说的那么粗略,徐叔青是真的仔细把每一桩事都给说了清楚。
徐家和董海峰之间的恩怨,褚岁山和董海峰的宿仇,彭万里在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任志扬又是怎么被褚岁山笼络过去,与董海峰对着来的。
这些年,褚岁山布局那么多,为什么却只是跟董海峰较劲,不敢明刀明枪地对上。
“因为他年纪大了,怕死。”宋幼湘表情平淡。
褚岁山已经老了,或许刚开始的时候,他因为无法养育后代,对董海峰有着滔天恨意,一无所有的时候,他愿意拼尽全力拉董海峰下马,但随着时间流逝,积攒的财富和暗地里的能量越大,他就越舍不得失去拥有的这一切。
骨子里,褚岁山就是个极端自私且不择手段的人,但他也贪图享受,惧怕死亡。
不能传承后代,不过是让他变得更极端疯狂而已,不会改变别的。
这些年和董海峰的较量中,褚岁山不也把董海峰搞成孤家寡人了么,要说报仇,也算是报了大半,或许他更想看董海峰活着受罪呢。
“是啊,他怕死。”徐叔青低头笑道。
所有人都觉得褚岁山是在积攒力量,但他知道褚岁山只是怕死而已,现在宋幼湘也知道。
但怕死怎么能行呢?
徐叔青没有办法接受,他死后,褚岁山和董海峰这些人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平稳地渡过余生。
说完这句话,徐叔青沉默了很久。
宋幼湘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良久后,徐叔青才继续说,说起他在中间做的那些事,褚岁山最开始是不成气候的,哪怕他最后还是凭借岳家的势力逃离沪市上京。
褚岁山的第三次婚姻,从头至尾就是褚岁山精心策划的一场局。
囿于时代,出身在封建家庭的女性是极端不幸的,哪怕是有一定地位权力的家庭,褚岁山精心挑选的人选,巧言哄骗,等结了婚,事情就已经成了定局。
“我回来得太晚,他第三任妻子,早被折磨得心都死了。”徐叔青轻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他介入到褚董两人的恩怨之间,借褚岁山之手做的一些事,对褚岁山的帮助和推动。
是利用,也是助纣为虐。
当然,褚岁山那些走私生意,徐叔青完全没有插手过,前期他是不知情,后面有魏闻东从中搞破坏,徐叔青便没有插手。
想到魏闻东,徐叔青顿了顿。
彭万里只可能叫魏闻东搜集褚岁山的罪证,或许还恨不得魏闻东在这中间沾染一身黑,魏闻东是自己把握住机会,在搜集证据的同时,又阻截褚岁山那些走私品的。
同样的事换做是徐叔青,他不会像魏闻东这样,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在他看来,这些国家都不重视的所谓国宝,流落在外又如何。
他只会设法把彭万里扯进这滩污水里,让彭万里和董海峰也洗不干净。
“说到底,我是和褚岁山一样的人。”徐叔青定下结论。
宋幼湘摇头,怎么会是一样的人呢!褚岁山是自作孽不可活,一个想靠着妻子一步步往上跳的人,怎么配和徐叔青相比。
比起这些事,宋幼湘更在意被徐叔青几语带过的他自己的经历。
无端被严查追捕,好不容易借助朋友的帮助,有离开的渠道,却被人告密。
仅存的家人为了保他留下,初恋爱人差点身死,好不容易到达国外,又被恶势力盯上,在国外穷困潦倒,艰难求生……
“比起我父母家人经受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徐叔青并不想多提自己的经历。
他所有的痛,都是他应该承受的。
如果不是因为他坚持出国避难,他的家人,也不会在最后的日子里被非人般对待。
最后一个个……
“怎么会!三哥,你不要这样想。”宋幼湘不同意徐叔青的话,她拧眉看向徐叔青,非常不赞同他把罪全部揽在他身上的行为。
徐叔青摇了摇头,示意宋幼湘不必再劝解。
“我不是你们光风霁月的三哥,我内里早就腐朽不堪,手段龌龊,明知道褚岁山几次三番向你动手,还包庇他,欺骗你。”徐叔青苦笑着。
“以后,你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徐叔青这个人吧。”
宋幼湘听了那么多都没有生气,但听到徐叔青这句话时,才真正生气了。
什么叫做当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宋幼湘非常不喜欢徐叔青这样武断替她做决定的行为,“三哥,你也太小看我了!”
从一开始,宋幼湘就不是什么非黑即白,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
她要真是那样的人,就不会和魏闻东做生意,更不会和侯福宝去碰那些走私的东西,自己去投机倒把。
她上辈子也不会和侯福宝成为朋友,这辈子还肯拉他一把。
如果她也是个纯粹的好人,那她不会针对江媛朝,不会眼睁睁看着许家栋喝农药搞坏身体,毕竟这辈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虽然她只是顺势而为,但细究起来,她是不是也在纵容恶,既是帮凶也是刽子手?
好人和坏人,从来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界定的。
很多人能一直当个好人,是因为命运待他们厚道,生活平顺且幸福,而有的当坏人,不是因为他们天生就坏,而是命运逼得他们,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
听到这四个字,徐叔青擡头闭上了眼睛,不叫宋幼湘看到里头的湿意。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流干了血泪,没有想到听到宋幼湘的话,眼里竟然有了泪意。
“从一开始,错的就不是你,你不可以那样贬低自己。”宋幼湘坚定地道。
就当她是帮亲不帮理,没有原则吧,反正宋幼湘不同意徐叔青的话。
宋幼湘看向徐叔青,“你说自己不爱国,实际上你从来没有做过损害国家利益的事,你帮的那些人,也没有做过对不起国家的事。”
不爱国的人,不是徐叔青这样的。
他嘴上说得厉害,真到了一定的情境之下,他肯定还是国家优先的。
宋幼湘非常确信这一点。
他不敢说爱,是因为这位母亲曾经给过他伤害,他不确定母亲到底爱不爱他。
而比起知道这些内情而对徐叔青产生误解,宋幼湘更担心徐叔青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在宋幼湘看来,徐叔青把那些人送出国,和五星大队私下照顾那些老教授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宋幼湘宁愿徐叔青自私一些,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就好。
他们只是要比老教授们要晚一点,才能等到属于自己的正义罢了。
或许日后,会有人感激徐叔青现在所做的这一切。
但不会是现在。
在当下,徐叔青就是错了,宋幼湘认为他没错,却不能替法律做决定,褚岁山和董海峰的案子现在正在彻查当中,董海峰虽然死了,但褚岁山还没有。
褚岁山怎么可能会替徐叔青说话,他恨不得再拖几个垫背的进去。
宋幼湘没有办法想象,徐叔青接受审判时的样子,更没有办法接受,徐叔青可能要面对的结果。
如果徐思曼在国外听到这样的消息,宋幼湘也不确定她受不受得了这样的刺激。
还有徐叔青的身体……
就不能让他安安稳稳地走过这段人生吗?
“别太担心,我已经这样了,不会有更坏的结果,什么样的人能送出去,什么样的人不可以,我心里有数。”徐叔青心里暖洋洋的,比太阳照在身上还要暖,“我怎么会打没有准备的仗呢。”
最好是这样!
宋幼湘看着徐叔青,心情比来时更沉重。
把话说开后,徐叔青心里卸下了一块大石头,他让宋幼湘不必过分担心,甚至玩笑道,最差也不过是关在疗养院度过余生。
徐叔青的安抚并没有用,宋幼湘还是忍不住担心。
把徐叔青送回家后,宋幼湘考虑再三,决定去找魏闻东,她心绪有些乱,这件事她需要有人跟她商量。
好在魏闻东学校虽然是全封闭式管理,但毕竟还是学校,家人来探访,是可以见面的。
听到宋幼湘说起徐叔青住院的事,魏闻东暗暗磨了磨牙,徐叔青太卑鄙了!
看宋幼湘这个状态,徐叔青的身体肯定是没事的,偏偏明知道他卑鄙,魏闻东还不能揭穿对方。
还得关心对方!
问过徐叔青的身体情况后,魏闻东才开口安抚宋幼湘,告诉她结果可能跟徐叔青说的差不太多。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那要是有意外呢?”宋幼湘追问。
魏闻东沉默片刻,“可能情况会不太好,当年保徐三哥的人,也早已经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