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知青下乡比较早,六四年的时候,到的五星大队插队,比较年长。
听他说到自己是六四年下的乡,宋幼湘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魏闻东的母亲是在六六年年初的某一天,一去不复返的。
那时候魏棠才一岁大小。
“阿姨是个特别温柔的人,我们刚到的那一年,因为粮不够吃,去山上挖木薯充饥,都是城里才去乡下,没经验,根本挖不到。”说起当时的经历,老知青脸上也是一脸感慨。
那时候大队队长还是刘德光,这人就是嘴上说得好听,其实根本不怎么把知青当人看。
刚下乡两眼一抹黑,什么也懂,大队是给了她们粮食,但粮食里很多空壳,有石子不说,还有味儿,找刘德光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
现在想想,当时刘德光应该是把粮站支给他们的粮给换了成掺稻壳石子的陈粮。
“如果在山上遇上秀娟姨,她都会放下自己手里的活,先领我们去找木薯。”说起这事,老知青情绪都有些涌上来。
他们是当年下乡知青里最晚的一批,到五星大队的时候,早过了秋收和分粮的日子。
粮不够吃的不止是他们,家家户户的粮都得算计着吃,不农忙的时候,顿顿都得掺红薯,别说借了,想买都挤不出粮给他们。
年前大雪封山,去公社很不方便,连粮都买不到,大家就只能饿肚子上工。
是秀娟姨给他们挑了半筐红薯,度过了最难了那些天。
“那时候魏叔重病,她一个人要照顾病人和三个孩子,日子也过得很不容易。”
说实话,当年秀娟姨失踪,大队的人都说,江秀娟是克父克母,克夫弃子的不祥之人。
大家都说她是因为家里太穷,熬不住跑掉的。
但受过恩惠的知青都不信,然而在刘德光放弃搜山寻找后,大家自行组织了几次,都没有找到人,渐渐也都接受了这个说法。
久病床前无孝子,连子孙都熬不住,何况夫妻。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大队这么穷,有个常年住院的病人更是无底洞,一个女人是很难撑起一个家的。
宋幼湘认真地听他说完,终于等到他说重要的事。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老知青特意强调。
“我妹妹在城南制衣厂上班,有一回我去给她送钥匙,在厂里见着位女士匆匆走过,有些……不,是很像秀娟姨。”
虽然时间过去了十多年,但老知青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人。
但他喊对方,对方却没有一点反应,他指着背影问赶过来的妹妹,他妹妹说那是她们厂长夫人。
一个是农村女人,一个是厂长夫人,截然不同的身份,让老知青也不敢确认。
可是真的太像了。
像到他回来后,还几次梦到当年的情形,见到宋幼湘的时候,虽然有股理智告诉他可能不是,别说,但还是没有忍住。
“城南制衣厂?”宋幼湘看向他,“名字就是这个吗?”
老知青表情顿了顿,瞬间有些复杂,表情瞬间有些迟疑犹豫。
宋幼湘看向他。
旁边认真听着的其他知青也催他赶紧,都说到一半了,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是,就叫城南制衣厂,但是。”老知青提了一口气,“但是前年制衣厂的厂长退休,去年年初自己筹措资金开了间小型制衣厂,名字叫闻川制衣厂。”
既然心里左右怀疑,事后老知青也没少打听相关的事,等新制衣厂一开,怀疑几乎要变成确信了。
魏闻东,魏林川。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巧合的事情吗?
可是会以孩子的名字命名,那说明心里还惦记着孩子,既然如此,为什么那么多年,她都没有回去看一看。
别说老知青犹疑不定了,就是宋幼湘就拧起了眉。
记下了闻川制衣厂的地址,宋幼湘主动转移开了话题,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也未必真就是。
可能就是巧合呢。
闻川虽然是魏闻东和魏林川名字的组合,但宋幼湘没记错的话,古代的时候浙省就有个闻川镇。
闻川自古多才女,明代画家薛素素就出自闻川。
沪市和浙省又离得那么近。
虽然有这么个小插曲,但这次聚会的整体氛围并没有受到影响。
分别的时候,大家都约定,以后要多联系,有机会还要在一起多聚聚。
宋幼湘把自己的联络薄更新了一遍,也留下了自己的地址和电话。
从最艰难的岁月中扶持走过,知青情不逊色于任何一种深厚的感情,是人脉,更是一辈子的朋友。
“到时候照片冲洗出来,不方便的我给你们邮过去。”武明远搞艺术,浑身都是浪漫细胞,以前受条件限制没有发挥的余地。
现在有条件了,武明远想法可多了去,通知聚会的回信,邮票都他收集了起来,还特意弄了签名本,让大家留了言。
照片更是少不了的,大家准备做饭的时候,去车站接人的时候,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基本都端着相机在拍,这些以后都是要冲洗出来的。
对摄影的爱好,用武明远的话来说,还是宋幼湘考上大学后要离开,因为魏闻东弄回去的相机激发出来的。
送走远道而来的朋友,同主人夫妻告别,武明远和宋幼湘一起到她入住的宾馆,谈正事儿。
听到宋幼湘要在医疗系统的内部专业报纸,和普通民生综合性报纸上刊登不同系列的漫画,武明远对此非常感兴趣。
一个有计划,一个有兴趣,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沟通后,两人已经把前几期的主题都确定了下来。
甚至连报酬都谈好了。
这个活,武明远没打算介绍出去。
但他去器械厂工作的可能性不大,他父母当年受的苦比他还多,现在年纪大了身体都不太好,他得留在他们身边工作。
“我们可以电话和信件联系。”宋幼湘很理解。
这个工作实际上也不需要有人专门做班,只需要作者理解她的意图,能把广告不着痕迹地插入进去就好。
武明远点头,目光有些迟疑地看向宋幼湘。
宋幼湘笑起来,“这件事,你知我知,你的单位绝不会知,可惜的是,到时候报纸上的署名,不能用你自己的名字。”
就算用笔名,以后武明远再发表作品,也可能要避开这个笔名。
有舍有得嘛,武明远看得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