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太子,我的儿啊!◎
夜色融融,这方夫妻二人言笑低语,内廷东宫里也与洵王府一般,仍未歇灯。
东宫继德堂中,太子妃姜百谊斜斜坐在铺了锦茵垫的交椅上,她是个静不下心,也沉不住气的,隔一时就换个姿势,心烦地竖曲着手,拨弹染了大红的长指甲。
那无礼的,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做派,让太子青胀的脸皮都**了起来,这一动又扯到了伤口,疼得他狠吸了一口凉气,登时气火上冒,扬手便把正在擦药的内侍打开。
冲姜百谊咬齿喝道:“你就是这样做太子妃的?!”自己丈夫在受疼,她倒是悠哉得很!
自上次闹开了后,姜百谊在元域面前再不装什么端和淑静了。
她眼皮子一挑,眼白翻怼过去,反刺道:“你就是这样做太子的?被人揍得屁滚尿流,还要咽下这个哑巴亏,你还有脸冲我撒气。说出去,我都嫌丢人。”
姜百谊口上说着丢人,面上也随之泄出一抹无语:“我看你是没盼头了,比你那二皇弟差得远了。”
这一句生戳了元域的肺。
他最厌人拿他和元邵做比对。
尤其厌恶别人说他不如元邵!
他比元邵年长五岁,在元邵出生前,他是十一皇子府唯一的孩子。
当时庆明帝在先帝面前很得脸,他作为庆明帝的独苗又是长子,先帝也尤为爱疼他这个皇孙,他被宫里宫外尽宠着,说是宝贝疙瘩都不为过,也是在那时被养大了气性。
直到元邵降生了。
和庆明帝不同,先帝对殷家极为看重,在经了几个儿子打打杀杀争位置后,看看跟在皇子们屁股后面各方站位的朝臣,再看看坚定地追随帝王意志的殷家,先帝感慨万千。
殷家这一群莽夫,就长了一张很忠正的脸。
脸忠正,心也忠正,啊,朕的肱骨之臣啊!
先帝一直对殷家大放恩荣,和殷家老太爷老兄弟俩,好得能抵足而眠。
是以,当元邵这个留着殷家血脉的皇孙降生时,先帝高兴得直捻胡须。
再加上元邵自娘胎里便带了毒,生来体弱,先帝对这个孙儿更是又爱又怜。
从前凝注在他身上的一切,被彻底转移开了。
元邵自一出生就威胁到了他的地位。他们生来就注定了是死敌!姜百谊作为他的女人,却当着他的面儿,说这种话,这不是掏他的心肺是什么!
元域忿火中烧,抬脚就踹了床边的小几。药碗、汤盅一系列零碎的东西全被踹到了姜百谊身边,碎瓷飞溅。
姜百谊被他这副气涌暴躁的狰狞模样吓到了,她慌忙站起身,两步后退,扭头就跑了。
她自来就是个只管自己快活的,可不管后面的洪水滔天。
元域:“……”你他妈的!姜百谊!
有气没处撒的太子气急败坏,踹了不少的东西,继德堂内噼里哐当的响了半夜,伺候的内侍宫人们全挨了罚打。
而宫女纹儿追着姜百谊回了寝殿,纹儿近日发愁得瘦了一大圈,此刻更是忧惶不安,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太子妃,您和太子殿下这样下去,日子还过不过了?”
姜百谊不在意地坐回到软**,她背后华帐上金丝织就的鸾鸟高飞,羽翅正在眼角后方,把她那傲然的气势拉得更足了:“他还要靠我们姜家,他能把我怎么样?”
她指指槅窗外:“你看他,他心里有数得很。”
她张口就是我们姜家如何如何,爹娘如何如何,纹儿深觉心累,这位主儿自小被宠得无法无天了,端的是不知天高地厚。
纹儿努力地稳住表情,跪坐在床前脚踏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太子妃,奴婢读的书少,却也知道鸟尽弓藏,卸磨杀驴的道理。”
“如今太子殿下是用得上咱们姜家,须得老爷夫人出力,他面上自然万般宽忍,可内里必定有积愤的。若太子殿下来日登临高位,忆起而今气火,他如何还容得下您呐!”
纹儿言辞恳切,姜百谊却不放在心上:“我看他压根儿就没那个机会。”
看他今天那惨样,就不像是个有出息的。也就太子的身份拿得出手了。
纹儿:“……那就更不妙了。”
她环顾了四周,确定没有外人,才用极弱的声音又说道:“如果是另外几位上位,尤其是洵王殿下,你看今天的架势,东宫能全身而退吗?您想想啊,历史上有几个太子有好下场的,圈禁都算好的了!”
姜百谊还是无所谓:“真到了那时候,就让……”
她这话一开了个头,纹儿就眼皮子直跳,她显然知道姜百谊接下来要说什么,根本顾不得礼数,扬身就捂住她的嘴,近乎崩溃的恳求道:“太子妃,后头的话可不能说了!姑奶奶,祖宗,奴婢求您了!”
姜百谊哎啊一声,不耐地挥开纹儿的手,“行了行了,不说就不说,你至于跟死了爹娘一样吗。”
纹儿苦着脸,又继续前面的话题,为显出自己的推心置腹,还特意换了个称呼:“小姐,你怎么就说不通呢,东宫若栽了,和东宫绑在一起的姜家又能好过到哪里去,届时老爷夫人怕也给您兜不住底啊。”
前面那一堆,姜百谊半个字没听进去,但后面这话,倒真叫她沉思了起来。
说白了,她很清楚一点,那就是自己最大的靠山是姜府,是她的父母。只有他们好好安在,她才有逍遥任性的资本。
拜纹儿所赐,这一夜姜百谊失眠了。
她在拔步**翻身不停,绞尽脑汁地思考今后该如何破局。想来想去,都觉得元域成功继承皇位的概率很低。
心累的纹儿看她难得地听劝了,欣慰不已,终于睡了个好觉,做梦时都给笑醒了。
老天,她可真是个人才,她居然把大小姐给劝动了!
自那日之后,太子养脸伤不出,太子妃也在寝殿里寻思,这两个大主子不作妖了,东宫里很是和谐安宁了一段时间。
因没热闹看了,沈云西往皇宫里请安时,殷皇后说起东宫,都是一副没劲儿的样子。
太子太子妃都住在宫里,他们这边和太子一系又恩怨颇多,沈云西没理由去东宫主动接触,她也不想去和元域沾边,便将心思主要集中在了宫外的姜茹和姜家上。
卫邵也在暗查姜家,但姜丞相和姜夫人对姜府的把控极严,能查到的着实有限,反倒是从姜夫人的娘家代家,摸到了一点姜相年轻时的风流事。
“姜二小姐的生母姨娘,和姜夫人是嫡庶姐妹。”
这不是什么秘密,但其中有一段隐情却不为外人所知。卫邵替沈云西拢了拢她身上的披风,一并上了马车去,与她说道:“一开始和姜丞相定亲的本该是那位代姨娘。”
沈云西睁大了眼,安静地听明白了这段陈年往事。
姜家和代家都是簪缨世族,姜丞相是姜家旁支,媒人说亲拉线,拉的是代家的庶出小姐,也就是那位代姨娘。
这也算是门当户对了,两家都很满意,姜丞相和代姨娘见过面,相处了一段时日后,也没有异议。
然而,就在两家正式定亲的那一天,到代家上门提亲的姜丞相正好撞上了到院里放风筝的姜夫人。
这两个人……他看对眼儿了。姜丞相当场给自己换了个求娶对象。
不止代姨娘傻眼了,姜代两家连同媒人一并傻住了,就没见过这样的。
代家也怒了,咋的,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以为我家闺女是大白菜,你想怎么挑就怎么挑啊,好家伙,你他爹的搁这儿选妃呢!什么狗玩意儿!
代家老爷哪里肯同意,当场就要把姜丞相打出去,但姜夫人却拦住了人,张口把这门亲给应下了。
却原来姜夫人和姜丞相早有过相会,只是皆不知对方名姓,暗藏了心。不想“天公作美”,在这儿等着他们。
姜夫人是代家的掌上明珠,姜百谊差不多就是她年轻时候的翻版。在她绝食哭求的作闹下,代家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然而代姨娘也有话要说了。在过往的相处里,她早对姜丞相情根深种,结果发生了这种事,这合理吗??
代姨娘心有不甘,可又没有办法,亦只能认了。
代家打着补偿的心思,给代姨娘另寻摸亲事。可无论怎么挑,代姨娘尽都推了不肯应。代家因前头的事心虚,便都由着她了。
代姨娘长久不嫁,天天待在屋里抄经念佛,就跟要飞升了一样,及至姜夫人婚后数年无子,姜丞相步步高升,眼见前途无量。
代姨娘终于动了,她主动请求入府做妾。
她这一出实在出人意料,但姜夫人和代家权衡利弊后,最终还是点了头。
也是巧了,代姨娘进了姜家不到半年,她和姜夫人都被诊出了身孕。
姜夫人生了一双龙凤胎,大公子姜胤和大小姐姜百谊。代姨娘所出的便是二小姐姜茹了
沈云西:“……”
她略略吸了口气。就想不通这些人。她以前还觉得电视剧离谱,合着现实走向还要更荒诞。
“到了,朝朝。”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然在丞相府门前停下。
今是姜丞相过寿,丞相府这条街上,雕车竞驻,宝马争驰,人声往来不绝。
姜丞相听闻洵王府车驾到,亲接来客,将人引了进去。
步入府内,沈云西便和卫邵分开了,去了女眷所在的另一处厅堂。天上雪花簌簌,风吹雪冷,设宴的厅堂里烧得暖热。
姜丞相名望高重,来的人不少。安侯府来的是大夫人和二夫人,大夫人如今可称呼为安侯夫人了,至于秦兰月,年纪轻轻双十出头,却已经成功荣升为安侯府的老夫人了,留在府里“颐养天年”了。
沈云西:“……”
秦兰月应该很欢喜吧,辈分又涨了。
老夫人啊,听起来就是很高一截的长辈呢。
对于秦兰月,沈云西这段时间没怎么关注,也不晓得她和卫智春是个什么情况。再加上现下有更重要的事,沈云西只在脑子里过了过,就没再多想了。
她收敛心神入里,受了内中一番问安见礼,便坐到了明王妃与裕和郡主身侧。
沈云西一坐下便说:“少见外祖母出来。”
明王妃笑呵呵道:“呆在家里头也闷,今天这么热闹,来凑个趣儿也好。”
裕和郡主经了半年调养,已经不惧风雪凉气了,她笑:“我往些年冬天可不敢出门来,身上好了,可不得补上,多出来走走。等这个冬天过了,我还说和你外祖母去邻近的城郡里逛个来回,到时候叫朝朝你帮我看着南风进学呢。”
“还是裕和你自在啊。”长平郡主接过话头说。
室内静了一下。
你别说,还真是。
儿女双全没有丈夫,家财万贯,皇恩尚在,又有母亲疼爱,平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对比起她们天天烦这烦那的,这裕和郡主可不就是自在吗。
“……”
为父亲贺寿特意归家来的太子妃姜百谊也不由地点了点头。
沈云西惯来不是个主动多话的,她只听着厅堂里众人说笑,眼角余光往在姜夫人身边小意伺候的代姨娘身上扫了扫,在见到代姨娘告退后,她也不动声色地搁下茶盏,寻了个由头跟出去。
她今天的主要任务可不是来贺寿,而是来探消息的。
“那位夫人且等等。”走过一截长廊,沈云西叫住了人。
代姨娘见到沈云西,记得刚才厅堂中人问安的称呼,忙驻足快步近身来问了好。
她和姜夫人眉眼间生得有三两分的相似,因常年礼佛,行动过来带起一阵佛香。
“妾身不敢当夫人的称呼,王妃可是有什么吩咐?”
沈云西自若地托住她的手,将屈膝的代姨娘扶了起来。就在两人相触的时候,她眉头飞快的微皱了一下,又归于顺平,说道:“我这也不知走到什么地方来了,劳烦你帮我指个路。”
代姨娘觉得这位年轻的洵王妃好生奇怪,府里到处都是下人,随便哪个不能问路,怎么偏叫住她?
代姨娘狐疑悄悄看了她一下,却还是依言给她指了个方向。
沈云西没再推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参宴无非就是吃喝说话再听几场戏,热闹过了也就完了。姜家寿宴结束后,沈云西回到家里,很发了半天呆,喃喃说:“姜家里头可真够乱的。”
虽然只看到了代姨娘单方面的视角,但只这一角里却处处都是姜二小姐顶着大写的“惨”的身影。
沈云西提了提毛笔,最后还是放下了,姜二小姐已经够可怜了,她这话本子不能随便乱写,要写什么,得仔细斟酌。
就在沈云西努力动脑子的时候,宫里传来了太子妃有孕的消息。
沈云西对此没放在心上,然而,没多久,又一个消息打东宫传来,生生把沈云西给弄沉默了。
当时,她正在殷皇后宫里,大开的殿门外,一个身穿蓝灰衣袍的宫人连滚带爬地跑进来,一个扑趴摔到地上,也顾不得疼,连声高呼:“皇后娘娘,不好了不好了,东宫里打起来了,太子妃、太子妃她把太子废了!哎哟,老天哎……”
那宫人急得人都打滚儿了,语调拉得有点儿怪,殷皇后没听明白,只听得一连串太子妃、太子妃把太子妃了什么的……
那宫人狠狠地吸了两口气,勉强冷静了下来,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遍:“东宫里太子妃和太子发生争执,太子妃失手、不……是失脚,不小心、不小心踹到了太子的那、那地方,就这样把、把太子殿下废、废了……”
沈云西茫然地啊了一声。这是什么神发展。她单知道姜百谊胆大包天,却不知道她还能直接上天的啊?
殷皇后也怔了好半晌,一口茶喷出去,呛得连连咳嗽:“……??”啥玩意儿啊这?
那宫人又忙道:“太子殿下都昏死过去,淑妃娘娘、淑妃娘娘正闹着说要砍了太子妃呢……”
殷皇后可算是反应过来了。
她两眼瞪大了,脸上涌起红意,憋得脸红脖子粗,好难才压下涌上来的大笑,拍案而起,拽着沈云西就往外飞跑,边跑边大喊:“哎哟,太子我的儿,不得了了,淑妃你快住手,可不能伤了太子妃肚子里的独苗啊!”
“你这狠心的亲娘啊,竟是要让太子断子绝孙呐!”
像是个布娃娃,被殷皇后拎拽得都快飘起来的沈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