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太子啊!◎
乌云低垂的天空下,雪覆黄瓦,交错相连的红墙甬道上,脚步声杂乱轰响。
殷皇后这一路没有任何遮掩,看热闹心切,凤车仪仗都没叫了,带着浩浩****的一群宫人,一径快步不停脚地从正阳宫去往东宫,留得不少宫女内侍面面相觑。
这番动静,也在顷刻间就传遍了后宫各殿。
静仪雍容的各宫娘娘们听闻之后,无不失态。
东宫夫妻对打?太子妃……还把太子给废了??
开玩笑的吧,老天爷,什么惊天大笑话!这里是皇宫,又不是山凼里的土匪窝子,你们俩是储君储妃,又不是土匪头子,这些事儿干得不合适吧?
娘娘们个个觉得匪夷所思,这简直就是离谱他娘给离谱开门儿,离谱到家了。
太子妃,姜百谊,她是疯了么?!
姜百谊有没有疯不知道,齐淑妃倒是真正的被伤疯了,也被气疯了。沈云西才被殷皇后拖到东宫大门,齐淑妃尖利的哭叫声就刺破了耳膜。
那陡然叫起来的一声极尖极响,含着不能承受的悲戚,而后也极快地垮软了下去。就像是鼓足劲儿起了高调子,音到顶峰,人突然没气儿了。
殷皇后听乐了。
她站在东宫的匾牌下,勉力正容肃色,理了理微乱的红色金缕丝绣飞凤的宫装,又扭过头,给儿媳妇抿了抿跑得有些散的头发,正好发钗。
确定仪容妥当了,她才努力压着飞扬起来的眼角,克制住眉梢上的喜色,急切又悲伤地走进了东宫去。
沈云西也绷住脸,跟了上去。
东宫富丽堂皇的继德堂内室中,寂无人声,谁也没敢发出什么动静来,只有穿着素蓝大摆宫裙的齐淑妃倒在黄花梨木椅上,两手紧力地捂住心口,呼吸急喘。
她面白如雪,气若游丝,浑身抖战着,眼睛直往上翻,从沈云西这个角度望过去,那眼缝儿里只看得见一片眼白。
齐淑妃的身边两个宫婢皆都失色惶急,一个忙着给她顺气,一个忙着拿药怼她鼻息。
而另一边太医院的太医们朝着齐淑妃跪了一地,殷皇后一进内里去,诸人又调转头来,往这边行礼。
殷皇后道了声免礼,清了清嗓子,哀愁地扶了扶额角,叹声说:“情况如何了,本宫听到消息,急忙忙就赶过来了,太子可有大碍,太子妃现又在何处啊?”
在齐家人出事儿后,已经晋升为院使的蒋院判,应声站了出来,他一身绯红官袍,起身走了两步,又一个砰咚跪下,痛声高呼:“臣等无能,无力回天。太子殿下实在伤得重,根处断了,也碎了。”
殷皇后差点就笑出声来了,她将这辈子所有难过的事都想了一遍,才艰难地露出一个惊痛的表情来,快步走向床榻,凤袍扬起风来:“老天,怎会如此,太子,可怜的域儿啊!”
皇后这一发话,诸太医们尽都收肩埋头,一脸沉痛。
室内宫人也跪在两侧,抹泪低泣,在表面上为太子逝去的根基表达沉重的悲哀。
没办法,为君分忧,太子都这样了,他们不哭不行啊。
沈云西:“……”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已经挂了呢。不过,太子说不定还真情愿自己挂了。
虽心内腹诽,但为了随众合群,沈云西也不得不严肃的抿唇皱眉。
她那违心硬拗出来的小模样,白临花白姑姑见了险没忍住笑出来,为了不叫自己破功,白姑姑悄递给她一方干净的帕子。
沈云西的帕子落在正阳宫了,见白姑姑给来,她便接了,遮了大半张脸,嗅着帕子上那股清淡的甜杏香,寻找太子妃姜百谊的人影。
殷皇后在床榻前,对着奄奄一息,脸面青紫昏死不醒的太子做了一番“母子情深”。
也忙问起肇事者:“太子妃呢,太子妃现在何处啊?”
内中宫人还没作答,角落里被宫人拘押住的姜百谊,忙的一力挣开上前来,跪倒在殷皇后脚边,抱着肚子大声说:“母后!母后救命,淑妃娘娘她要杀了我和孩儿呢!”
她右脸红肿,左脸上刻了三两道抓痕,衫垂带褪,发髻散乱,金莲并蒂玲珑步摇缠绕在头发上歪挂着,像斗败的鸡冠,甚为狼狈,也不知是齐淑妃的手笔,还是和太子夫妻打架的时候弄出来的。总归是十分的可怜样。
殷皇后本就是来看笑话兼搅混水的,听见姜百谊这话,立时立起两眉来,一面叫人将其搀扶起来,一面不认同地对齐淑妃说:“你这狠心肝儿的,太子就剩太子妃肚子里这么一根苗儿了,你还要作弄,你是真要太子断根绝种不成?!你还是不是亲娘了?”
齐淑妃:“……”
齐淑妃当下就听不得“断根”这俩字儿,口中发出哀呼的悲鸣。
她本是已经说不出来话来了的,可听到殷皇后这一段,愣是凭着一股气劲儿,硬咬牙挺正了身,一个打挺猛地直直站了起来,指着那姜百谊狞然尖声叫道:“她就是罪魁祸首,我今日非就要杀了她,为我儿报仇!小贱人,你这无恶不造的祸害!”
说罢,便只身扑了过来,一副恶狼般狠态。
姜百谊搂着裙子就躲跑起来:“我冤枉,实在冤枉!是太子发疯,非要打我,我为了护住孩儿,才失手为之!母后明鉴,母后救我!”
殷皇后其实一手就能把齐淑妃提溜起来,但她偏不掺和,直往边儿上躲,只叫宫人:“快快,还不快把人都拉住了!你们真要看着太子绝嗣不成!”
绝嗣二字,更刺激到齐淑妃了。
她本就是凭一股气劲儿撑着,被殷皇后又一戳,打了一下摆子,气儿直接泄了,栽了下去,半天都没再爬起来。
闹腾的人被迫消停了。殷皇后寻处坐下,一边让人去请庆明帝,一边问起姜百谊等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百谊当然不可能说是自己的错,她只道一切都是意外,是太子先发的疯。
然而沈云西在和她接触的时候,看到的真相却和她自说的很不一样。
却原来自那日姜百谊得了纹儿一番提点后,左思右想的不大安心。
太子和淑妃她已经得罪了,要她再去曲意讨好,那是决计不可能的。且就算她去讨好,人家也不一定会领情。
看沈云西就知道了,对一起长大你侬我侬的表妹尚且如此,对她这个天天埋汰他的半路妻子,能有得了好?
况且元域看起来真的很没有盼头,很不像当皇帝的料。
可当不了皇帝,作为太子就是个立得明晃晃的靶子,也没好日子过。
左右都很为难。所以只能另辟蹊径。
姜百谊很有几分小聪明。别瞧她寻常一副趾高气昂的,像个废物大小姐,实际上脑子动起来也是很灵光的。
是以,在姜丞相的寿宴上,听到裕和郡主的话,她再一摸自己肚子,当时就灵光一闪,脑筋转得飞快。
裕和郡主的日子确实逍遥自在,她为什么不能也做“裕和郡主”,做个高位上的富贵闲人呢。这不是很好吗?
可太子毕竟是太子,她弄不死,也不敢弄死。
哎,当再一次望向裕和郡主时,她突然又想到了。裕和郡主的那个丈夫恍惚听人说过,是被施了宫刑的吧?
老天,这不就是现成的法子吗!元域要是废了,那她肚子里的这一个岂不就是金疙瘩了?还是他元域以后都得依靠的金疙瘩!
姜百谊心思百转,却闷不吭声。她有了主意,但暂时还没下定决心,那毕竟是太子,也不是说弄就能随便弄的。
她犹豫的很,于是也没跟姜丞相姜夫人两口子通气,打了一肚子的算盘,自回宫中去了。
本来她是打算再观望观望,后头再说。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今天姜百谊又和元域吵起来了。
本来近日就孕吐心烦,难受得不行,在元域又向上回那样冲她踹凳子发火的时候,姜百谊也火从心头起。
她是来做太子妃享受的,不是来做受气鬼的,这狗太子简直就是她幸福路上的绊脚石!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姜百谊恶向胆边生,冲上去就和元域拉扯起来。
元域也不知是顾及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顾忌姜丞相和姜夫人,没敢使多大的力气,然而姜百谊可半点儿没客气,趁元域不注意,高提起一脚,用了她毕生用过的最大的力气,轰的一下,狠狠地对着元域的下三路死踹了下去。
“……”
当是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元域半弓着身,额上青筋爆起,脸又青又紫又红,鼓瞪着两只眼,痛得连叫都叫不出来。
一时间,仿佛空气里都是令人窒息的痛。
元域当场昏死了过去。
一同晕过去的还有受到大惊吓的、可怜的宫女纹儿。
沈云西:“……”
这个姜百谊,她真的很勇。
殷皇后见沈云西愣愣发呆,忙叫她到身边来坐,“怎么了?”
沈云西只摇了摇头,没有对东宫的事多掺言。殷皇后显然也不想管,让蒋院使给太子妃诊了脉后,就一边看戏,一边等庆明帝来。
刚下朝的庆明帝,听到宫人传话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哈?我儿子被人废了?
被叫去的姜丞相也以为自己耳朵聋了,啊?我女儿把人废了?
君臣两人面面相觑,还是姜丞相最先反应过来,惊然扑通跪下:“陛下……这,这?请陛下明察,我那女儿柔弱不能自理,绝不可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其中必有蹊跷误会!”
庆明帝额角直跳:“先去看看再说罢。”
庆明帝和姜丞相一起到了东宫。
殷皇后和沈云西齐齐擦了擦唇边的糕点屑,起身问礼。殷皇后将了解到的一切都告诉了二人,又点了点根本没有泪的眼角,说道:“具体是怎么回事,还得等太子醒来,可怜见的,夫妻之间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非要动起手来,闹到这种地步。也不知太子承不承受得住这个消息。”
“殷若华,你少在那里猫哭耗子假慈悲!”齐淑妃无力瘫坐在椅榻上,她唯一的儿子的后半生已经毁了,她已经是没有指望了,大为崩溃的齐淑妃,哪还管得上什么上下尊卑。
殷皇后也不气,她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淑妃你节哀顺变吧……你也别慌,太子妃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只要好好养着,太子是不会断根的。”
断根……又是断根。
她不说还好,她这一说齐淑妃又撑不住了:“……呜呜呜。陛下!你要给域儿作主啊,陛下……”
齐淑妃软力跌到地上,手撑着膝行到庆明帝身边,抱着他的大腿:“姜百谊那小贱人分明就是故意的,她下了好大的力啊,域儿整个儿都废了!陛下……陛下!”
她哭得撕心裂肺,涕泗交下,闻者泪流。
姜丞相一见,这可不行,也跪地直呼陛下,为女儿辩驳。
庆明帝一个头两个大。
就在这时,沈云西听见一声粗重痛苦的呼吸,众人齐齐转眼,太子元域醒了。
元域怔怔望着帐顶,许久都没回过神,他其实在庆明帝和姜丞相进门的时候就恢复知觉了,他们的对话,和身下钻心入骨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一个事实。
他作为男人的那玩意儿废了!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娶妻娶贤,他费心费力将沈朝朝送到卫邵身边,就是想送他一个不贤的妻,以期祸乱对手后方,却没想到,人家和和美美,过得漂亮,反倒是他祸起后房。
姜百谊!她怎么敢!
他是太子啊!
可如今太子太子,子变成监了!
他堂堂太子,成太监了!
“啊……啊!”元域不敢置信地狰狞嚎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