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有气性的!◎
口上号叫,身上也使得气力不是,元域才刚满腹愤慨的号啕了个开头,就扯到了伤,他嗓子不受控制地陡的一尖,出口的声又即刻转变为了音调扭曲的低声痛呼。
不敢使力了,大声说话都不成了。痛……!
太痛了!
顷刻间,元域是神飞魂摇,灵魄都出了窍,牙齿割破了嘴,红着眼,泪流下了好几注,将绣祥云的枕面都浸湿了。
看得沈云西都不由得抿了一下唇。感觉真的好痛的样子。
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儿子隐忍着叫不出来了,齐淑妃泪流满面地替他叫了出来:“啊……啊!呜呜呜,我可怜的儿啊!”
齐淑妃顿时就丢下了庆明帝,嘶喊着扑到床前,声泪俱下。
元域见到她娘,气颤地发出狠声儿来,“姜、是姜……母妃,姜……”杀了姜百谊,他要杀了那个贱人!
姜丞相耳头一动,眼皮子狠跳了跳,暗剜了自家那好乖女姜百谊一眼。
这无法无天又脑子不想事的混账!
太子千金之躯,皇储之尊,那就是半个皇帝,她知不知道,伤及“龙”体是什么大罪!你居然还敢直接把人废了!这一不小心就是要祸及全族的!
姜丞相又气又忧,心沉沉直坠。
但姜丞相到底是官场里老油子了,听得元域开口就是一个“姜”字,忙就一个前进,冲太子重重叩了下去,一记高声压过了元域没说完的话语,先发制人。
“殿下,快别说话了!牵动了伤该如何是好!您千万保重身体啊,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往后的日子总得过的。”
命根虽然断了,但你人死不了,以后的生活该过还得过,人要往前看,往前考虑。
“您想想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他还等着叫您一声爹呢。”
你就这一个种了,你真的不打算留下吗?陛下春秋鼎盛,保不定就能撑到你孩子长大呢,这不也是有盼头的吗!
“无论您变成什么样,您永远都是太子妃的丈夫,未来皇孙的父亲,是臣等的指路明灯啊!”
事已至此,你注定是要废了。
你母家早完了,等太子的位置一卸,除了皇子的身份,你屁都不是,你现在难道还要亲手灭了自己的妻族吗?
你都这样了,你以为没了我们姜家,你还能找个好岳家?
想想你和你娘得罪过的那些人,如皇后洵王等,你确定不要咱姜家,要为了一时之气自断臂膀,大家一起玩完儿吗?
你自己分析分析,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太子:“……”
太子噎住了。
眼泪流得越凶了。
太子都听出来了,庆明帝和殷皇后当然也听出那几句话的隐晦暗示了,齐淑妃作为宫里的“语言行为艺术家”,庆明帝的解语花,也听出来了。
齐淑妃:“……”哭声都梗了一下。
先才只顾着难受,她只想着发泄,现在一听姜丞相的话,想到以后,她更难受了。
殷皇后倒是心头乐得直开花。看戏就是快乐。
沈云西也在往那边看,姜丞相已是中年,留着短须,头戴乌纱官帽,身上是和太医们截然不同的紫袍官服,象征着他在朝堂的高位,即便是跪在地上,也是不卑不亢的姿态。
丞相就是丞相,实权在手,出了这种事,腰杆子还能绷得这么直。
庆明帝眯起来的眼,不悦地扫向姜丞相。
姜丞相只当没看见,转着脸,还保持着向太子做礼的动作,一副忧心牵挂的样子。
殷皇后咳了一声,拉起流程:“陛下,太子既然醒了,不如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干望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庆明帝转了视线,落在檀木刻蛟龙的架子**,脸上拉出一抹审视,沉声道:“说吧,说来听听,你做太子是怎么做到这么丢脸的份儿上的!”
好个不中用的玩意儿。
废太子,史上的废太子多了去了,这么被废的还是头一个!
人家的太子夺权争名,被废也被废的轰轰烈烈,他倒好,他是底下裂开的那个裂。
他日史书工笔,记下这么个废太子,不止他这个做爹的丢大脸子,他们元氏皇族怕是从此都得挂在耻辱柱!
糟心的东西。
齐淑妃没料到庆明帝一开口就是这话,她又哭起来,“陛下,域儿都这样,你怎么还凶他!”
庆明帝看都没看齐淑妃,只直射向床头。
元域眼内血丝如蛛网,他对上庆明帝,张了张嘴,半晌没吭声儿。
一步错,步步错。
他能感觉得到,这半年来因为接二连三的坏事,父皇对他大不如从前亲和了。
而今出了这种事,哪怕他是无辜的,可太子成了太监,这是古往今来头一遭的丢脸大事,换了他,他要有这样一个儿子,他也觉得丢人,给不了好脸色看。
之后他必定会遭厌了,甚至还会连累母妃。
他余光落在姜丞相身上,甚觉憋屈的慌。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实话实说,弄死姜百谊,去母留子,拖下姜家,出这一口恶气,然后做个闲人,一辈子就这么过了。
一个是暂时放过姜百谊,稳下姜家,给他还未出世的儿子,留下一个实力强横的母族,尚有一争之力,以待东山再起。
至于姜百谊,只要活在他的手下,他总能找到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她,但他不能在明面上和姜家撕破脸皮。
他是有气性的,他不可能就这么认输,就这么灰溜溜的算了!
古有卧薪尝胆十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时移事易,他忍这一时之气又如何!
可话说得再好听,心里还是梗得慌。
姜百谊把他害到如斯境地,他却还要为她遮掩。这他娘的是什么人间疾苦!
“是儿臣自、自己,不、不小心,闹、闹出事来,和太子妃、妃无关……父、父皇。”元域费了吃奶的劲儿,才将这一句话给说顺溜了。
他此般委曲求全,听得齐淑妃越哭得厉害了。作孽,真是作孽啊,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娶回个煞星!
姜丞相暗里大松了口气。
庆明帝则是对元域失望不已,以往顺风顺水的没看出来,可今年打这一系列的事看下来,这真是个很没用的蠢材。瞻前顾后,没有半分血性,做什么都被人牵着鼻子走。这居然是他的儿子,还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太子!
庆明帝不知怎么的想起一句话:强捧遭天谴。
但无论怎么说,元域都是他的亲儿子,还是投注最多心思的长子。庆明帝冷眼看向姜丞相,而后满含杀意地盯向姜百谊。
“姜爱卿,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办?”纵然太子掩护,但害伤太子却是事实。
这个一手缔造了首个太监太子的祸根,让他、让皇室蒙羞的元凶,难逃罪责!
姜丞相对庆明帝的怒火毫不意外,他刚才对太子的那一席话,主要目的还是护住姜家。
他肃声拜道:“罪女虽为无心之失,但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臣万不敢袒护。只是太子妃有孕在身,关乎后代。臣叩请陛下,且先容孽女诞下孩儿,之后此女交予太子殿下任意处置,臣与姜氏一族绝无二话!”
太子元域白苍苍的脸上的眼睛一亮。
上次,他不过打了姜百谊一巴掌,姜丞相就火急火燎,明里暗里的不卖他好,他还以为姜丞相多疼这个女儿,还以为他今日会死保姜百谊,不料居然这么容易就松口了!
很好,看来他刚才的选择做对了!
姜百谊失声惊呼道:“爹!”
姜丞相却没应她,而是又向庆明帝自请罪道:“养不教,父之过,是微臣教养不力,臣也有罪过,今自领二十廷杖,望陛下恩准。”
庆明帝冷声道:“姜爱卿大义灭亲,很好,那就照你说的办。”
他又望了太子一眼,见他脸色已经飞上了一点细微的痛快喜色,个废物点心。
庆明帝没好气地拂袖离开了。
边走边想不通,当初先帝是怎么扶持他的,他就是怎么扶持的元域。先帝给他什么样的配置,他也一样给了这个儿子。
他怎么玩儿成这样!
控制变量法,果然单纯就是元域这个儿子他不行!没他这个做爹的的本事!
庆明帝一走,这戏差不多就唱完了。殷皇后也心满意足地走了。沈云西临出门前,往姜丞相和姜百谊掠过一瞥。
从代姨娘的视角来看,姜丞相很疼姜百谊这个女儿,他真的会轻易的就把爱女送上死路吗?
只怕,还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沈云西想了想,回到王府后,还是把话本子提上了日程。
她在府里奋笔疾书,而那头姜丞相终于有了和女儿单独说话的机会。
姜丞相拉着脸,高高扬起手,最后还是没舍得打下去,他气恨摔下手:“你真是被你娘宠坏了,太子你都敢废!你就算要做,也该做得隐秘点,叫人逮不到把柄,你怎么能摆到明面上来,那是太子啊……哎!”
姜百谊一抹脸,不说话。
她其实没想现在就动手的,上午也是火气上了头,冲动糊了脑。人在气头上,火一上来,哪想得了那么多,尤其是她这种人。
姜丞相疲累地按了按眉心,语重心长:“谊姐儿,我们家还不到一手遮天的本事,你不能总这样横行无忌。我和你娘还在,尚能勉强给你收拾烂摊子,若有朝一日我和你娘去,你怎么办!”
“你现在都要送我去死了,还说什么以后!”
“你就是这么看你爹的?我还真能送你去死?只要你爹我不倒,我就是把你送到太子手上,他也敢真要了你的命?你好好养胎,时候还长呢,我和你娘会想法子的。”
东宫里一番对话后,姜丞相自领廷杖去了。
连着几日,沈云西都窝在房里写书,她一共打算写两本,都是关于姜家里的那点事,但细致程度却大不相同。
其中要放到市面上售卖的,以上帝视角,写得粗略的多。
而另一本则是以代姨娘视角直述,极为详细细致。
沈云西先写的代姨娘视角的那一本,写完后,她并没有署名儿,待墨迹风干,便交给了季六月。
“悄悄地送给姜二小姐吧。”
季六月领命自去了,沈云西支着头坐在窗边看着檐下飞雪,桌上的另一本,她没动,也没交给荷珠送去书铺印卖。
姜二小姐已经够惨了,看她自己怎么选择好了。她这一本其实也不一定非得出,毕竟太子都废了,她和姜家也没有什么大仇怨,主要还是想给姜二小姐提个醒。
雪月暗昏,长巷的老宅里,姜茹正坐在灯烛下的绣架旁,穿针引线,细绣佛经。
再过几日就是她姨娘的生辰,姨娘信好礼佛,这生辰礼,她肯定喜欢的。
想到姜家里唯一真心待她的亲人,姜茹舒了舒眉,揉了揉眼,又低下头动针。
然就在这时,一本书从半开的窗子里丢了进来。
姜茹吓了一跳,她忙站起身来,警惕地往窗外望了望,外面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她拧起眉,又看着地上的书,环视须臾,到底还是用帕子包着捡了起来。
很普通的书本,蓝皮的封面,书铺到处都是这种样式的。看起来没有稀奇的。
姜茹小心地翻开一页,当触及开头的“我有一个女儿,她叫姜茹,但她不知道的是,她其实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儿。”
姜茹目光微凝,眉头死皱着往下看。
她站着一动不动,似乎沉浸在了故事,不知过多久,她却突地泄力跌坐于地,仰起来面上血色渐无,最终变得如雪一般凉白。
“这不可能的,不可能……”
她怎么可能是夫人的女儿!
是谁,是谁故意写这样的东西来哄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