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厅堂正门上挂了挡风毡帘,帘前又立着山水浮云的四时屏风,屋里很暖和,姜茹的气色比刚进来时要好上了许多,再衬上坚定的神态,其实比以前在行宫见时更有活气。
在沈云西出神的时候,她又开了口:“我深知钱财身外之物,入不了王妃的眼,可纵观我这半生,一无所有,到此刻也只这一点承诺拿得出手了。”她很多礼,再三的拜了又拜。
姜茹知道自己这一出有点“空手套白狼”的意思,但她没得法子了,只能赌一赌。
此行上门来,不单只是为报复姜家,她也是想给自己的未来搏一条好活路。数年屈己待人,无人念她的好,没人爱她,她就更得为自身考虑。
太子被废是国之大事,早昭告天下了。姜茹身在宫外,不晓得内中具体原由,但她和元域好歹做了两年夫妻,那人私底下的性子有多恶劣,她比谁都清楚,被废之后指不定如何发疯。
万一姜百谊受不住了,姜丞相姜夫人心疼宝贝女儿,待人一闹,十有八\九又得换她进去受罪。
她比不得姜百谊,这一去说不得就九死一生了。
若真到那个时候,面对姜家,她毫无还手之力,可她不想死,所以她得先下手为强。
头一个就是先揭开他们的遮羞布。
她在行宫夜宴前就和姜百谊互换了,对这位洵王妃以及洵王不太了解,可姜家一直在太子门下,哪怕太子被废了,两条绑在一起的大船,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分解开的。
再加上太子和洵王妃从前的那一段往事,洵王府和姜家这个太子姻亲关系不说水火不容,但肯定算不上多融洽。
洵王妃的话本子又恰好相当出名。
长念却虑,无论怎么看,找上洵王府都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妾敢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
“虽然冒昧,但还是恳请王妃成全。”她再度启声。
沈云西话本子早写好了,也问过卫邵,没有什么大的问题。而今姜茹主动提出出书,又许以重利,她没有理由拒绝。
不过她还是佯装思考了半晌,而后才说:“单以你的一面之词,不好尽信,我得查查,过几日再给你回复。”
姜茹听着有戏,忙又是作揖,二人又说了些话,她才告辞离去。姜家的人正到处找她,姜茹一出门就小心地遮上了帷帽,而后自往北城暂住的地方去了。
门庭外雪声澌澌,沈云西也踩着积雪回了院子里。她暂时失了继续堆雪人的兴致,又恰正是午时,厨房送了饭食来,沈云西入了门就先用饭了。
今天吃的是豆花渎鱼,鱼肉鲜嫩,豆花软滑,入口味道香辣,正适合冬天。除此之外还有一道糖醋荷藕,一碟去火的虾籽冬笋,荤素相和。
吃东西的时间就不想事儿了,沈云西放空脑子,专心吃了一顿饭,才坐到书案边,手肘抵在桌上,两手托着脸,看着昨天才送来的书铺账册,正经地思考起话本子事业的发展来。
最近书铺的生意不太景气。
她的话本子的购买对象主要还是集中在京中的官贵之家,毕竟书中内容的主体就是他们周围的人。
可圈子就这么大,还得靠她与人接触才能触发,哪有那么多热闹天天年年都有得写的。
就好比这段时间。
卫智春之事暂且消停了,隐射他的话本子热度过去了,她又没有新的故事,书铺就门庭冷落了,进项就大大的少了。
当然她不缺钱,但那些都不算是她的,只有这个才是她自己做出来的营生,她还是很在意的。
姜茹主动找上门,并主动将姜家子女互换向她托盘而出,请她写书,让沈云西生出了灵感。
姜茹的这番行动,不就跟现代找记者报社登报一样吗?
她的名声已经打出去了,她话本子的事业,完全可以趁此机会多开辟一条业务,接人家投稿,材料不就源源不断了吗,她这边只需要负责素材审核不就好了。正好还能降低别人对她有特殊能力的怀疑。
沈云西越想越对,眼中一亮。她好聪明啊。点头。小小自得了一下。
想通了这一茬,沈云西接下来连着几天都心情极好。
高兴过后,她可算是想起了忘了许久的堆雪人儿计划。
这天下午卫邵一入院门,就见她披着件红斗篷,头戴兜帽,弯着身垒雪球,在她左手边,还立了一排足有七八个高矮不一的大小雪人儿。
卫邵上前去,把人拎了起来,捏住她冻得红透的手,落入掌心里,“玩起兴致来,手都不要了。”
沈云西呼出一口白气来,手上回暖的感觉让她不由弯了弯眼,略略踮起脚,“你今天回来得好早。”
卫邵抱住她,替她拢了拢脸颊边堆着绒毛的兜帽,开玩笑地说:“还好我回来得早,我要再晚些回来,我的朝朝都要冻成雪人了。我到时候再又到哪里找人去才好。”
他嗓音温润,像是冬天里的春天的风,听起来很舒服,沈云西仰起脸来,她没吭声儿,许久,才慢吞吞地笑了一下。
卫邵看她冻得脸都有点呆了,也是忍笑不住,将人拦腰抱起来,叹气道:“看看,都冻成什么样了。”
沈云西先时玩儿在兴头上,还没觉得,这会儿后知后觉,是有点儿冷了。房内的暖热气一涌上来,身上都好似一层起了水雾,笼着人,湿浸浸的。
卫邵叫竹珍荷珠进来,帮她换了身儿衣裳,自己也脱了外氅,替上月白的常服。
沈云西被荷珠硬塞了一碗驱寒姜汤,脱了鞋去榻上,挨在卫邵旁边看他翻阅公文。
看了小半刻钟,发现尽是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她又打个哈欠,让竹珍另搬了个小几来放上,重新提笔誊抄话本子,并另加了一段前言,写清楚了姜茹亲上门来找她写书的事。
当然还是都用的化名,只是化得都不怎么走心,直接就是姜大姜二姜老爷姜太太,这类看起来很笼统,但是实际上指向很明确的称呼。
抄写到一半,沈云西突然就停住了,她看看书上的情节,下意识地又去看了看卫邵,笔头抵着下巴,沉思了半晌。
冬日天暗得早,点着灯用了晚膳,饭后小憩过后,沈云西就去做洗漱了。她从浴房出来,在炭炉将湿哒哒的长发擦得半干。
她只穿了一身雪白的里衣,白衣乌发,雪肤红唇,秀眸惺忪,时不时回目望过来,右眼的眼尾自然而然向上扬了去,目波流转过来,含着点水光。
卫邵本是坐在**看书的,当下就合扔了,在她过来时,揽腰入怀,吻着将人放在了软被上。
“有心事是不是?”呼吸深深交缠过后,直把人欺得有些迷糊了,他方一手支在她脸侧,一手端住她的下巴,低声道:“一晚上没和我说话了,吃饭的时候都走神呢。在想什么?”
沈云西脑子迷乱的唔了声,轻喘了几口气,偏过脸,眼角在他手腕边擦了一下,矢口否认:“没有想什么。”
卫邵不信,他如她素常那般,抵挨着脸蹭了两下,柔下语声:“是不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没有。”沈云西摇头,手指捏住他的衣襟,然而说完话却见朦胧烛光下,他微皱起了眉头,侧身坐了起来。
她不解。
卫邵将她也提溜了起来。
他正容亢色,清隽的脸上有点严肃,沈云西不自觉地也坐得端正了,睁大眼静看着他。
卫邵与她捋顺了凌乱的长发,又动作轻缓给她合上微开衣衫,沉眉与她四目相对须臾,才正色地唤了她一声:“朝朝。”
沈云西在他的目光下鼓了鼓脸,吸了吸气,终于还是动了,拨开帐子下床,把写好的话本子拿了过来。
她跪坐在细绣兰草的软被上,翻开书,指给他看。
卫邵接过,便见那书上写的是姜太太多年不孕,抵不住压力给姜老爷纳妾的情节。
卫邵没反应过来:“是因为这个?”合着是为别人家的事出神?
沈云西捻了捻衣角,点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头,最后说道:“以后像这样,我可以给你纳妾,但是我也要纳夫,我们要公平,不能和姜太太他们一样。”
卫邵听着话先是怔了怔,接着一回神,都给气笑了。这半天原都想这些东西去了。他捏住她的下巴尖儿,冷笑道:“你给我纳妾,你还要给自己纳夫,我看你是在做梦!脑子不开窍的木头,你气死我算了!”
他气不过,转手扯住她的脸,往两边揪了两下,又往中间怼了回来。
沈云西被掐住了脸,唔唔的不好说话,伸手也要反击回去,可惜还没摸到人,身子就被推到了软**,熟悉的气息便径直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
夜间风吹雪动。
听着里外交叠的声响,沈云西咬着唇,茫然地睁着双目,几近失了魂儿
第二天沈云西窝在被子里,没能起身来,如从前一般将书本丢给荷珠叫她寻个时候送去书铺,又让季六月使人去给姜茹通气传信后,她就没再理会了,趴在被窝里补觉。
姜茹一接到消息,望着西城丞相府的方向,浮出冷色,举步出了客栈,径自去了姜家。
这一次她不止要拿回原本属于她的,不属于她的,她也都要。
她的父母姨娘教会了她一个道理,那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