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后,顾舜华把鸡蛋糕拿了几块给佟奶奶和潘爷,接回来孩子,洗洗手,就给孩子吃鸡蛋糕。
“这是鸡蛋糕,妈妈小时候吃过。”
两个孩子揭开了那层被浸成完全透明的油纸,打开了鸡蛋糕,鸡蛋糕被烤得松软,鼓鼓囊囊成一个梅花形,两个孩子对着看了半天,喜欢得很,竟然有些不舍得吃。
顾舜华:“一袋子呢,都给你们留着,吃吧。”
两个孩子这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那鸡蛋糕太松软,咬下去,两个孩子眼睛里便迸射出惊喜,多多两边小脸颊鼓着,含糊地道:“好好吃,鸡蛋糕好吃!”
顾舜华倒了热水,让两个孩子就着吃,免得噎到了。
吃了一个鸡蛋糕后,孩子脸蛋上带了米黄色小碎渣,她便帮孩子擦了脸,让他们喝着水,和他们说起幼儿园的事。
孩子听说能上幼儿园了,都高兴得蹦起来了,叽叽喳喳地搂着顾舜华说个没完。
多多甚至大声说:“妈妈,幼儿园好,幼儿园有好吃的!”
她这次竟然说得很通畅,顾舜华有些意外,便故意问:“是吗,有什么好吃的?”
多多掰着嫩生生的小手指头:“煮鸡蛋,牛奶,肉肉!炒鸡蛋,肉饺饺!”
顾舜华看着这情景,欣慰又惊喜,心想这才几天功夫,孩子语言发育比以前好了太多,当下又故意引着多多说了一些话,有些发音说起来还是费劲,含糊不清,不过确实进步了。
顾舜华多少松了口气。
她一直不明为什么书里的多多会成为那么歇斯底里的人,所以她现在格外注意孩子的心理健康,比希望孩子和其它小朋友搞好关系,希望孩子也能进幼儿园。
别人能享受到的,她尽量争取,也让他们享受到,让他们的童年不会有缺憾,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们的心理健康。
这样,也许她得到的就不再是书中的结局。
她笑看着自己两个孩子,揉了揉满满柔软的发:“知道什么是肉吗?”
满满摇头,乖巧地道:“不知道啊!”
顾舜华:“谁和你们提过肉?”
满满想了想:“是二林子哥哥,他说他吃过,说特别好吃。”
顾舜华注意到,当满满这么说的时候,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旁边的多多也小心翼翼地咽着口水。
到底是孩子,听到好吃的嘴馋,这是本能,是人类最原始的对营养的渴求。
顾舜华:“既然肉这么好吃,那妈妈明天带你们去吃好不好?”
满满和多多惊讶地看向顾舜华,一起问:“真的吗?”
顾舜华:“当然了。”
今天雷永泉支援的那些粮票,先拿一些来让孩子吃一顿好的,见识见识。
果是之前,她还没这个把握,心里没底儿,不敢轻易让孩子吃太好的,怕万一多花了钱,以后没钱养孩子,但现在,她心里却觉得稳妥多了。
爸爸重新掌勺,自己可以过去做红案学徒,好歹能拿一份工资,不出意外的话,任竞年过来廊坊,目前看来他也是会好好和自己过日子,退一万步,就算出现什么大变故,他突然被陈璐薅走了,自己也能设法从他那里挖到钱来贴补孩子。
总之,日子看起来不会差。
更何况自己落下了户口,拿到了盖房子的允许,日子眼看着好过起来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喝着豆汁,她和家里提了一嘴儿,只说带着孩子出去,陈翠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我这里有些粮票,你拿着,万一出去给孩子买点什么呢。”
顾舜华听这话,有些意外,她想,妈妈真得性子变了,和以前很不一样。
她便道:“妈,没事,我不缺粮票,今天我过去我一插友那里,他给了我不少。”
陈翠月:“你这孩子,哪能随便要别人东西?人家给你多少,我给你,你快还给人家去,不能轻易拿别人东西,传出去像什么话。”
陈翠月的热情在顾舜华看来,倒是有些意外,也有些不适应。
从来她妈妈对她的好都是有条件的,她都是排在后面,像今天这种不假思索的反应,倒是头一遭见。
她略怔了下,也说不上来,感动吧倒是不至于,就是意外,也有些感激。
所以她终于还是说:“妈,不用了,那个插友家里很富裕,人家说得很明,知道我现在日子难,所以拉扯我一把,人家还给我弄到了砖头,回头我可以盖红砖房了,砖头都能帮忙弄了,过两天就给我拉过来,我再为了这粮票装清高,也没什么意思。”
陈翠月听顾舜华说砖块,自然是意外,她就算不懂也知道,这种物资就不是老百姓能随便弄到的,那都是计划生产然后定向分配给有关单位。
当下详细地问了问,知道竟然弄到三千块,也是惊喜不已:“那敢情好,红砖房呢,那样也暖和,挡风,不过人家对我们这么好,可得记住这个恩,以后报答人家。”
顾舜华:“妈,我知道。”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想起来,雷永泉后来陷入了一个经济纠纷,为了这个,好像是进了监狱?
这件事在那本书中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所以只是含糊地侧面提了一下,并没细说。
但好在说了大概时间,她想,怎么也得警惕着,想办法让雷永泉避开这场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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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顾舜华先陪着两个孩子在家,收拾打扫,又准备了幼儿园穿的衣服,毕竟是首都的幼儿园,并不能太随便了,也怕孩子去了因为穿着不好被人家瞧不起。
中午只稍微吃了一点,顾舜华先带着孩子出去,给任竞年寄了新的复习资料,之后过去找了王新瑞,把两袋子鸡蛋糕给了王新瑞,又邀王新瑞和自己一起去吃。
王新瑞不去,眼珠转了转,说自家来客人了。
顾舜华看她那样子,大约明了,这是要相亲。
当下又说了自己要当红案学徒工的事,王新瑞想了想:“这是一个好营生,真要是能干起来,以后好处大着呢。”
顾舜华现在也想明了,好处确实大着呢,比在那本书里,陈耀堂后来竟然开了一家酒楼,叫什么御膳八珍宴酒楼,不就是打着御厨后人的名头吗,其实就是欺名盗世,就是用她爸的名声!
陈耀堂肚子里没一点点本事就敢在这里扯旗子充大尾巴狼,那她顾舜华学好了本事,凭什么不能?
以后进一步改革,她就按照陈耀堂那个路子走,谁还不会怎么着?
两个人说着话,王新瑞又提起插友聚会的事,说是回头张罗好了就告诉她,到时候大家一起吃个饭,顾舜华自然是愿意。
插友,那是特殊时候最珍贵的友情,这辈子,你再没机会交到那样肝胆相照的朋友了。
这一点上,看尽了一本书的顾舜华比王新瑞体会更深。
告别了王新瑞后,顾舜华便带着孩子过去西四牌楼了,也不远,就四公里多,做了几站公交车到了。
顾舜华顺便带着孩子在这里逛了逛,这么一耽误,到了缸瓦市东大街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候了。
今年春节时候,人民大会堂春晚有了舞会,新华社人民日报都报道了,因为这个,首都跳舞的一下子多起来了,除了正儿八经歌舞厅,一些广场的空地也有了跳舞的小青年。
顾舜华带着孩子过去的时候,就看到西四牌楼广场有一些提着溜冰鞋的男女,本来只是扫一眼,可后来觉得不对,又扭头看了一眼,便看到里面一个穿着红棉袄留着齐耳短发的正是苏映红。
苏映红正和几个年轻人跳舞,跳得投入而忘我,旁边还有几个抽烟的,闹闹腾腾的。
顾舜华收回了目光,心里却是想起苏映红小时候。
她比自己小两岁,那个时候扎着羊角辫跟在自己屁股后头叫姐姐,她打小儿爱跳舞,去少年宫跳舞,回来就开开心心地说姐姐看我美不美。
后来顾舜华也是从父母的信中偶尔知道,她竟然成了胡同里人人嫌弃的“圈子”,圈子,就是不正经混,傍个小流氓乱搞男女关系的。
顾舜华倒是不觉得小姑娘搞个男女关系怎么了,人早晚要谈个恋爱,早一些也没什么,只是看她这样子,倒是每天在外面瞎晃荡,也没干正经事,多少有些遗憾罢了。
顾舜华走进砂锅居的时候还在想,以至于点菜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服务员拉着一个脸:“您到底懂不懂点菜?”
这年代的国营餐馆服务员都这样,这还算好的,脾气差的能直接骂顾客,顾舜华也不是不识时务的,忙笑了一声:“劳您费心了,我点一个烧燎煮,一个炸鹿尾,再来三个杠头,来一壶热水。”
那服务员一撩眼皮子,倒是多看了顾舜华一眼,能这么点的,倒是懂他们店,专捡最特色的好菜点,而且不多不少恰好合适这一大两小。
当下也没说什么,让顾舜华交了粮票和钱,便开单子给后厨了。
这时候到了傍晚,但因为是工作日,砂锅居人并不算太多,顾舜华照顾两个孩子坐好后,等菜的功夫,便和孩子说起砂锅居的历史。
在吃的上面,以前陈翠月总是说顾舜华没福,打她记事起,她爸就被贴了大字报,掌不了灶,家里开始缺嘴了,还说她大哥当年可是吃了不少好东西。
所以顾舜华其实什么都没吃过,只吃过苦。
可顾舜华的爸爸到底是顾全福,顾全福偶尔念叨念叨,就足够她知道许多掌故和规矩了,比家里那永远切成头发丝一样纤细的咸菜条,那都是过去留下的老讲究。
又比顾舜华脑子里可以随便说出京城八大居任何一家的历史。
京城八大居,砂锅居自然算一个。
她爸顾全福念叨起砂锅居,说它和别的不一样,说其实这世上没什么京城菜,所谓京城的菜系都是各地菜系的兼容并蓄,不过非要说土生土长京城菜,那就得说烤鸭、涮肉和煮肉了,而煮肉当然得提砂锅居。
砂锅居就是煮肉的,它家菜品全都是肉做的。
顾舜华便和孩子说着砂锅居的典故,讲他们之前的三块匾,讲他们过午不候的规矩,又讲了这家的特色菜,两个孩子这辈子头一次走进像样的饭馆,眼里都是怯生生的雀跃,小心翼翼地四处看,新鲜好奇。
顾舜华指了那块匾道:“这块匾应该就是道光年间的文渊阁大学士倭文瑞写的了。”
孩子小,对于这些自然似懂非懂,不过还是点头。
一旁三两个客人,听到这个,有些惊讶地看向顾舜华,就连刚才的服务员看顾舜华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等了好半响,菜终于上来了。
外面寒气逼人,屋子里虽然烧着炉子,但要说多暖和也不至于,两个孩子过来的时候,小脸也都冻得红扑扑的,坐在那里还无意识地搓着小手儿,今菜上来了,砂锅热气腾腾地冒着气,香味扑鼻而来,只这热气的香,就已经让人垂涎了。
看过去时,肉片是三层五花,切成均匀细薄的大片,肚子里不缺油水的听到肉,以为会油腻,其实并不会,这肉切得足够薄,那么薄的大片,有肥有瘦,肥的肉片晶莹亮,瘦的肉片松散软嫩,肥瘦搭配,再沾上蒜泥和上等好酱,就是恰恰好的滋味。
而大片的薄肉片下是地道的老酸菜和剔透的粉条,肉经过长时间的炖煮,香味已经渗入到了酸菜和汤汁里,酸菜吃起来够味儿,汤汁喝起来浓郁。
顾舜华用勺子各取了一勺给孩子,有汤有肉,也带一点点酸菜,又掰了杠头给孩子吃。
杠头其实就是面火烧,酥而且面,嚼起来掉干渣,肉片蘸上一点酱料和蒜泥,搭配着杠头,那是老派吃法了。
砂锅居的酱料自然也是精心调配的,滋味鲜咸,正好给肉片提味。
两个孩子哪见过这么好吃的肉,想都想不到肉可以切这么薄片,又可以这么吃,眼馋得直流口水,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那肉片入口即烂,香得要命,又配上一点酸菜解腻,好吃得让人想哭。
多多嚼得小腮帮子鼓着,嘴里含糊地说:“妈妈吃,妈妈也吃!”
顾舜华抿唇笑了:“妈妈当然吃了,我们点了三个菜呢,可以随便吃,吃不完还可以打包儿带回去!”
满满连连点头:“好好吃!”
很快炸鹿尾儿也上来了,炸鹿尾儿中的尾读做yi,三声,原本是满人进京前的吃食儿,时候长了,谁还能找那些鹿尾巴去,就有了炸肥猪肠了,就是把猪大肠洗干净灌制好了用油锅炸,炸好了再蘸着盐水蒜汁来吃。
砂锅居的炸鹿尾儿吃起来香脆腴嫩,一点不腻,两个孩子就着一点儿盐水,也没加蒜汁,吃了一个又一个的。
顾舜华只好管着点,别吃太多了,怕吃伤了。
两个孩子吃得满口香甜,眉眼间都是满足,多多想起来爸爸:“妈妈,咱们留着给爸爸尝尝吧!爸爸没吃过!”
满满也想到了:“打包带回去给爸爸!”
顾舜华听着两孩子这么说,心里欣慰,想着两个孩子多好多懂事,这样的孩子,她好好养,将来肯定是好孩子,怎么可能成了书中那样的。
当下笑着说:“爸爸在内蒙呢,年后就能过来了。”
多多眨巴着大眼睛,费力地说:“可是,可是,可是——”
她有时候说话还是有些口吃,倒也不是真口吃,就是脑子里想到了,嘴巴跟不上,表达不出来。
顾舜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尽量放轻了语气,温柔而耐心地道:“可是什么啊?”
多多歪头想了想,嘴巴张了又合,还是没说出来,她扁了扁小嘴儿,自己也有些沮丧的样子。
顾舜华:“你好好想想,你想告诉妈妈什么来着?是不是你想爸爸了?还是说你想把好吃的肉肉给爸爸吃?”
多多眼睛一亮,猛点头,之后终于道:“可是我听到爸爸说话了啊!爸爸和我们说话了!”
这句话,一下子就说出来了,流畅到没有任何卡顿和犹豫。
顾舜华便笑了:“对,那天满满和多多都和爸爸说话了,不过那是电话,电话里只能听到声音,看不到人,也没办法把肉给爸爸吃。”
满满从旁,一本正经地板着脸说:“电话只能说话,爸爸还在内蒙,没来。”
一脸很懂的样子。
多多眨巴眨巴眼睛:“这样啊……”
奶声奶气的,拉着长调,恍然的小模样看得顾舜华忍不住想笑。
孩子是她生的,这都是好孩子,她想起那本书孩子的所谓结局就气不打一处来,那作者是不是和自己有仇,兴许也和孩子有仇,至于这样吗?
不过她还是忍住气,对孩子说:“今天晚了,邮局已经关门了,等过两天吧,你们先上幼儿园,上了幼儿园,到了周末,我们就给爸爸打电话!”
两个孩子没听明里面的时间关系,只是高兴又可以打电话又可以上幼儿园,高兴得直拍小手:“好啊,好啊,打电话,上幼儿园!”
声音有些大了,顾舜华忙对他们“嘘”了声:“咱们在吃饭,不能影响别的客人就餐。”
两个孩子听这话,忙自己也“嘘”了声,之后左右看,其实客人不多,倒是没多少人注意到他们,只有一个,正扭脸含笑看他们。
两个孩子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低下头继续吃饭了。
顾舜华看他们那反应,想笑,下意识看了一下旁边的客人。
看了一眼后,笑容消失。
这个人的外相,让她似曾相识。
她脑中便浮现出书中的一段文字:“相貌清隽,性子恬淡,有着传统读书人的温润和从容,鼻梁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穿着雪的衬衫,高高瘦瘦地站在那里。”
这是在写严崇礼。
其实于她来说,严崇礼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在脑子中那本书中出现过的一个人,用文字描绘出来的。
但人的直觉就是这么神奇,她看到这个人,就知道了,这是严崇礼。
命运是此奇妙,一切仿佛宿命,她还是碰到这么个人。
她想起被自己撕下扉页扔掉的签名,她扔到了垃圾桶,以为狠狠地抹去了这些痕迹,但其实她还是会遇到,幼稚的举动并不能扭转命运。
或许是她的神色有些异样,严崇礼显然看到了,他冲她礼貌地点头笑了笑,笑得温润水。
他饭桌上有两三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估计是和朋友一起在吃饭。
顾舜华很勉强地回了一个笑,之后继续低头照顾孩子吃饭。
两个孩子其实食量很一般,杠头又很管饱,吃的时候为了不浪费食物,顾舜华特意让他们多吃酸菜肉,自己也吃,这样剩下来炸鹿尾儿可以打包带回去,那个没什么汤水带起来方便。
吃完后,顾舜华向服务员要了牛皮纸,把炸鹿尾儿都打包了,还有一个杠头剩下,也放进纸包里,酸菜肉里只剩下一些酸菜,就不要了。
她领着孩子出去的时候,恰好那位疑似严崇礼和朋友也一起出去,走出砂锅居的时候,她听到别人喊他“严老师”,当下就再没疑问了。
这果然就是严崇礼了。
顾舜华握着多多手的指尖轻颤了一下,不过还是深吸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冷静地走出砂锅居。
但也是巧了,刚走出去没几步,那边恰好有打篮球的,篮球不长眼,就这么冲着顾舜华这边过来,眼看就要砸到多多。
顾舜华吓到了,头发炸起,下意识蹲下来将多多护住。
旁边的严崇礼却在这个时候冲过来,伸手去接,那篮球投掷得冲劲不小,他勉强接住,接住的时候,篮球还在因为惯性而在他手中打转。
惊魂甫定,顾舜华连忙安抚着多多,那边几个打篮球的大孩子显然有些害怕,忐忑地看着这边。
现在街上打篮球的孩子不少,就连天an门对面都有一个篮球场,可孩子们玩起来难免不管不顾,砸到了人,自然都有些害怕。
只是吓到了,也没伤到,顾舜华也不愿意为难别人家孩子,便道:“没什么事,你们玩去吧,以后小心点就是了,别碰到别人。”
那几个孩子道了歉,之后便连忙抱着篮球跑了。
这个时候多多也不太害怕了,反而好奇地望着远处的篮球,顾舜华也就放心了。
她现在很关注孩子的情绪问题,时刻呵护着,生怕他们长歪,但是她心里也明,她不能太紧张,那些磕磕碰碰的小事,她可以稍微放松一些,孩子不在意的,她也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
她一抬头,便看到严崇礼,正温和地望着她。
她心便微顿了一下,其实并不想和严崇礼有什么接触,不过事情赶到了这里,人家算是帮了自己,自己不可能当没这回事。
她硬着头皮道:“这位同志,刚才多亏了您,谢谢您了。”
严崇礼微颔首:“没什么,就是举手之劳,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出来注意点,这边打球跳舞的挺多的。”
顾舜华点头:“嗯,我知道,谢谢您。”
严崇礼看了一眼顾舜华,其实刚才他听到顾舜华给孩子讲砂锅居历史了,讲得倒是头头是道,他和几个同事听到,都挺感兴趣的。
毕竟那十年过去,许多事,许多传承都没人知道了,听到有人提起这些,会忍不住想了解下。
可现在顾舜华明显对他有些排斥防备,说话也过意客气,他自然感觉到对方疏远的意思,只好笑着说:“那您小心一些,我们先走了。”
顾舜华等到严崇礼走远了后,才稍松了口气。
她不想走书中剧情的老路子,她自己心智清明意志坚定,并不会受什么影响,但是严崇礼竟然以那么偶然的方式两次出现在她生活中了,她也有些担心,怕自己不由自主,怕自己莫名陷入两难境地,所以干脆远着才是正经。
顾舜华看严崇礼他们正顺着缸瓦市东大街往前走,她便想避开他们,万一自己走快了他们走慢了再碰到呢,干脆过去旁边的胡同,打算从胡同穿过去公交车站。
西四胡同可以说是历史最悠久的胡同了,元明两朝就已经是繁华闹市,这老胡同里不知道藏了多少老宅子老遗迹,就旁边这两座红色的转角楼,现在开了新华书店,明朝时候却是刑场,行刑的时候就在牌楼前搭席棚,后来慈禧六十大寿还把这里重修了来用。
顾舜华绕过去,进了驴肉胡同,她知道从这里可以穿过去,谁知道刚一走进去,就听到前面传来争执声,好像是有人在争吵打架。
她蹙眉,想着自己带两个孩子,还是躲着点,就要转身走,可这时候,她听到一个声音嘶声说:“有本事你说他去,你别让他缠我,他缠我,关我什么事!”
这人说着,就听到“啪”的一声,凛冽的冬日里,那是巴掌狠狠扇在脸上的声音,清脆冰冷。
顾舜华身形顿了顿。
她只在乎自己孩子,只在乎自己能不能过好日子,她不想多管闲事,她不是什么好人。
不过——
那个嘶哑着声音说话的,好像是苏映红。
顾舜华深吸口气,腊月冰冷的气息吸入口腔中,带着丝丝的疼,她领着自己的孩子,让他们躲在了老槐树旁边,又低声嘱咐他们:“站在这里,不能乱动,要不然妈妈找不到你们了。”
两个孩子看顾舜华神情严肃,连忙战战兢兢地点头。
他们很乖巧,妈妈这么说话,他们都不敢吭声。
顾舜华叮嘱了孩子,自己把围巾往脸上一蒙,只露出眼睛,之后便往回跑,路过别人家门前,看到一根棍,估计是烧火的,当即捡起来。
她过去的时候,就见三个穿着棉猴的女人正在围着苏映红,苏红英两边脸上都已经浮肿起来了,头发也散乱开来,她咬着牙,拼命挣扎,不过两个女人死死按住她,她挣不脱。
其中一个嘲讽地冷笑一声:“打你丫挺的,小b玩意儿,你丫找抽是不是?瞧你那贱x样,想勾搭姐的男人,你怎么就这么犯贱呢!我看你还勾搭谁,你这贱样儿,怎么不找根绳吊死!”
这一看就是俗称的圈子,学了一身流氓习性,骂的话都是最不堪入耳的。
顾舜华当即冲过去,直接一拳头夯在那女人身上,女人不提防,一下子就被撞飞了。
顾舜华一不做二不休,拎着棍子朝另外两个女人抡,两个女人哪想到半路突然杀出来一个顾舜华,吓得低声尖叫。
苏映红看到顾舜华,一个激灵,顿时反应过来,也马上加入战团。
这时候被顾舜华夯了一拳的也咂摸过味儿来,挥舞着拳头冲过来。
二对三,三个女人都是圈子,估计平时也经常打架,不过顾舜华有棍子,而且在内蒙那种地方历练了一身力气,她也跟着任竞年学过擒拿。
也就学点皮毛,但这个时候拼起来,反正不管三七二十一连打再踢的,她动作狠,力气也不小。
在内蒙荒原开过荒,造过房,挖过矿,几个打架的小圈子,她怕谁啊!
而苏映红被打得脸都肿了,她咬着牙要报仇雪恨呢。
一个圈子跑了,两个圈子被顾舜华和苏映红打趴下来了。
顾舜华低声呵斥:“不许动,再动要你丫的命!”
谁不是胡同里混大的,急眼了来几句京骂,吓唬吓唬,这招她也会。
那三个圈子跑了一个,另外两个像从水里捞出来的鱼一样被按在地上,抻着筋拼命想扑腾,却被死死压住扑腾不动。
顾舜华冷笑:“我看你们几个是皮痒了,姑奶奶给你们松松骨!”
被她压着的女人低吼:“你们算什么玩意儿?有种留下名儿!”
顾舜华拍拍她的脸:“姑奶奶是女人,没种。不过姑奶奶诉你,以后老实点,想招惹姑奶奶,姑奶奶以后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厉害!”
说着,她放开了:“姑奶奶没功夫陪你们玩儿,还不快滚。”
苏映红不舍得放开,她还想揍。
顾舜华低声命道:“放开。”
苏映红不得已,只好放开了。
她们放开后,那两个圈子狼狈地爬起来,擦了擦鼻子血,一边提防地指着顾舜华:“你丫的等着,你丫的等着,我饶不了你!”
说着这话往后退,退远了后,撒丫子一溜烟跑了。
苏映红大口喘着气,擦了擦脸。
顾舜华领着苏映红去找两个孩子,两个孩子还躲在树后头呢,天冷,鼻子淌水了。
她忙掏出纸来给孩子擦了鼻子,顺便问苏映红:“到底怎么了,她们为什么打你?”
苏映红咬着牙,倔强地道:“没事。”
顾舜华:“没事是吗?那我回去把这事告诉你妈,让你妈管你。”
苏映红猛地瞪她一眼:“你敢!”
顾舜华笑了:“为什么不敢?映红,刚才要不是我救了你,你不定被人家打成什么样儿呢,怎么,才报仇雪恨,你就对救命恩人这态度?”
苏映红憋在那里,不说话了。
顾舜华帮多多收拾了流水儿的鼻子,又帮她把围巾帽子戴好了,之后才牵起两个孩子的手:“我们走。”
她估摸着,那几个圈子从另一头跑的,自己在这头走,不至于撞上,反正她刚围了围巾,回头换身衣服,她们哪认出自己。
苏映红忙也跟在顾舜华后头,顾舜华往前走,苏映红也往前走。
顾舜华见此,便掏出来之前打包的炸鹿尾儿:“吃点吧。”
苏映红摇头:“我不饿。”
顾舜华:“吃吧。”
多多好奇地看着苏映红:“阿姨饿饿,吃吧。”
奶声奶气的小声音,很天真,却充满善意,苏映红瞥了一眼多多打开来,拿起来一个吃。
牛皮纸袋包着的炸鹿尾儿尚带着余温,在这冰冷凛冽满脸伤痕的冬日,竟是意外地酥香好吃。
多多看苏映红在吃,便仰脸问:“阿姨,好吃吧?”
苏映红看向多多,小孩子澄澈的眼睛里有着期盼,眼巴巴地期盼,等着她说好吃。
她神情顿了顿,才有些生硬地道:“是挺好吃的。”
多多听到,马上绽开一个笑:“妈妈买的,就是好吃!”
苏映红:“嗯。”
突然鼻子有些泛酸。
北京的冬天很冷,被打过的脸很疼,所以她会忍不住想哭吧。
作者有话要说:棉猴就是风帽连着衣领的棉大衣(电影《孔雀》里张静初穿的就是棉猴),在我写的这个年代,冬天的体面就是:羊剪绒帽子+棉猴+三接头皮鞋(当然又分皮革和真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