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乍看到陆殿卿,挺尴尬的。
特别是在这么尴尬的地方。
人的心思是很奇怪的,在今天之前,她在任何地方碰到陆殿卿都不会尴尬,在她眼里,陆殿卿就约等于一个邻居,面目都是寡淡模糊的。
但是,自从他扔给自己那么一个大包子后,她把自己和陆殿卿过去的一切都搜肠刮肚朝着琼瑶小说的方向想了后,她再看陆殿卿,那个感觉就不一样了。
她轻咳了声,问:“你怎么这会出来,干嘛呢?”
声音竟然有些轻软了………
陆殿卿:“这个给你。”
林望舒这才看到,他手里提着一个草编的大篮子。
她下意识接过来,里面竟然是满满一兜子的香椿,几乎都要往外溢了,于是似有若无的香椿芽香便扑鼻而来。
月色清冷,陆殿卿低声解释说:“这个不摘的话,过几天也老了,我今天找了钩子绑竹竿上,除了树顶的,其它的嫩芽都摘差不多了。”
林望舒有些意外,敢情自己和宁苹离开后,他一直在那里摘香椿……
当下忙道:“这……其实吃不了这么多,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林望舒觉得全都要了,脸皮有点过厚,她修炼不到家。
陆殿卿:“胡奶奶不爱吃这个,我父亲在国外,我口味比较清淡,说不上喜欢。我自己留了一些,这是给你的。”
林望舒:“那……谢谢你了。”
陆殿卿:“举手之劳,本来不摘确实也浪费了,我并不爱说,一直也没留意过这个。”
林望舒犹豫了下,还是道:“这个挺多的,我估计我家也吃不完,吃不完就老了,那我可以——”
陆殿卿:“嗯?”
林望舒略有些尴尬,不过还是道:“我可以转送别人一些吗?”
陆殿卿:“当然可以。”
林望舒垂着眼睛:“谢谢,你知道的,我哥是炊事员,他们单位的同事有人好像很喜欢这个,都是做这一行的……”
她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哥哥会拿去送人,只好含蓄一些。
不过陆殿卿还算上道:“没什么,我送给你就是你的,你想送给谁都可以。”
之后他又补充道:“我记得这个后面还可以摘好几茬,你喜欢的话,到时候长出来我再摘了给你。”
林望舒听着这话,脸都有些红了,这话说得真让人心里喜欢……
她低下头,在月色中看着这散发着馥香的香椿芽。
陆殿卿抬眸,定定地望着她:“我先回去了。”
林望舒却觉得自己有话说,便道:“嗳,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陆殿卿嘴上说离开,其实脚步都没动一下,眼神也没挪开:“什么?”
林望舒:“就是今天下午你给我说的事……”
陆殿卿:“你可以多想想,不要着急告诉我答案。”
林望舒:“我不是想说这个,我确实需要再考虑考虑,不过我得问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
陆殿卿:“如果什么?”
林望舒:“如果我觉得这个事可以,你的事,你能做主吗?”
陆殿卿听到这个,唇角翘起,望着林望舒:“林望舒,我能做主自己的事,在我们家,也没有任何人会干涉我的婚姻自由。”
林望舒却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他们家七大姑八大姨随便拎出来就是带着“长”的级别,这种人家估计还是有些要求吧,而自己最近被雷正德闹腾得名声不太好。
她如果嫁人,那肯定图个舒心,可不能再去巴结讨好谁,再高的门户,要是受气的话,她肯定也是不稀罕了。
于是她便低声说:“你知道雷正德往外说了什么话,是吧……”
这事提起来,其实更尴尬了,毕竟雷正惠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雷正德抱着她,他显然也是听到了……
陆殿卿听到这个,便收敛了笑,整个人都认真起来:“我知道,但这个重要吗?你觉得我会在意吗?如果我在意,我就不会和你说那些话。”
林望舒轻咳了声,道:“那个,其实我还是想解释下……”
陆殿卿:“你不需要向我解释,我觉得我们之间的一切,可以从昨天我们谈话开始,至于之前的,无论发生了什么,那都是我不会在意,也不会干涉的。”
林望舒惊讶地仰脸,看向陆殿卿,他也正在望着自己。
总是疏离轻淡的面孔,此时有着几分包容的平和。
对于他的话,乍听意外,不过仔细想想,倒是也能理解。
他爷爷和父母都曾经留学海外,他本身就有八分之一的外国血统,他从小受到的文化熏陶就和普通人不一样,思想上不会有中国男人封建的那一套,家里氛围肯定相对开明。
林望舒努力回忆了一下他母亲,之后好像从香港回来过,哪怕六十多了,却依然是端庄文雅,开明温和,那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不过她还是道:“可是如果他们说不好听的话,总归是不太好啊……”
陆殿卿垂首看着她,扬眉道:“我怎么可能让别人随意侮辱我的未婚妻?”
林望舒听得这话,心仿佛被神祗轻轻点上,之后,胸口便溢出了异样的感觉。
此时月光自浓密的槐叶缝隙中丝丝缕缕地透下来,槐花碎影便重叠交错地洒在他轮廓清越的脸庞上,也洒在他浅琥珀色的眸中,这让她在那波澜不惊的沉静中,好像体会到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她想,这个人并没有对不起自己过,往世对他的不喜和排斥,其实多少是迁怒了。
至少目前为止,他给自己介绍了雷正德,是希望自己在遥远偏僻的云南有个人照应着;他去质问雷正德,是以为自己依然留恋雷正德想让雷正德给自己一个交代;他提出处对象的想法,不管底层原因是什么,至少也是很诚心希望能解决自己的问题。
她所有曾经对他的气恼全都烟消云散了,那些暗地里滋生的利用之心也消融于这清风朗月之中。
于是她终于轻声说:“谢谢你,陆殿卿,谢谢你为我做的。”
一片槐花静寂无声地落下,她低垂的睫羽在月光下轻颤。
陆殿卿素来波澜不惊的眸中有一抹炽烈闪过。
他开口,声音却比落花的声音还轻:“没什么,你不用这样。”
林望舒轻轻抿唇,抬眼看他:“那我先回去了。”
陆殿卿:“好。”
一时他又道:“等一下。”
她沉默地看着他。
他却抬起手,伸向她。
林望舒身体微僵,一动不动。
接着,她便看到,他的手轻落在她的肩头。
之后,在那轻纱一般的月华下,他修长的指尖,有一片剔透娇软的白。
那是落于她肩头的一片槐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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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望舒不知道怎么走回房间的,她觉得自己两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或者说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宁苹疑惑地望着林望舒:“姐,你刚才和谁说话呢。”
她又问:“你脸怎么这么红?”
林望舒无力地趴在枕头上,捂着脸。
宁苹疑惑:“姐你到底怎么了?你没事吧,是不是发烧了?”
林望舒:“没事……你不要问了。”
宁苹:“喔……”
林望舒翻过身,让自己平躺着。
她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他就是几句话而已,竟然让自己脸红耳赤两腿发软。
为什么她之前竟然觉得他做事寡淡毫无印象呢……
是因为她先把他当成“可以考虑的对象”,然后才突然萌生了这种旖旎的意念,以至于觉得他长得好看了声音好听了,一举一动都耐人寻味了?
林望舒深吸了口气,之后又长叹了一声,想着重活一世,怎么可以随便就这么为一个男人辗转反侧的呢?
自己好歹也是有些经历的人了,他算什么?
就是一童子鸡!
想到这里,林望舒的心情稳定了一下,她坐起来,道:“宁苹,你把那一篮子香椿芽拿过来,给我哥,让他剪了底边用冷水泡起来,要不明天就不新鲜了。”
宁苹愣愣的:“好,好……”
林望舒看她那样子,便说:“算了我自己说吧,怕你说不清楚,这东西挺稀罕的,还得拿去送礼。”
林望舒便利索起身,过去了旁边自建的石棉瓦房子那里:“哥,睡了没?”
她这一喊,她哥披件衣服出来了:“怎么了,我正说要歇下呢。”
林望舒便将那一大篮子香椿芽给了他哥,抿唇笑着说:“哥,你看,这么多呢!”
林观海一看,惊了下:“大晚上的,你哪儿来的?”
林望舒:“你管哪儿来的,反正没偷没抢,咱赶紧把这个收拾好了,不是说要送你领导吗,明天拿一些送领导,剩下的咱自己留着吃。”
林观海:“好好好,这玩意儿金贵,就得吃一口新鲜的。”
于是当下,兄妹两个都不睡了,进屋,林观海找了剪子,把香椿芽底部那里剪平整了,之后用瓷盆端来了一盆清水泡进去。
这样泡大半天后,沥干了水分收起来,放在通风阴凉的地方,能多放几天。
林观海:“我好几个领导呢,都送点,他们都稀罕这一口,这可真是得了好东西。”
一时还是忍不住问:“到底哪来的,这个可不好得。”
要么是郊区农民送进城的,要么是谁家大院子里种的,但是这个时节,能出这种香椿的,怎么也得是大几十年的老香椿树,农村不一定有,就算有,大老远进城卖估计也贵死人,至于城里大户人家的院子——
那更不是他们随便能得的啊。
林望舒听到这个,便想起陆殿卿刚才的样子,他说还要继续摘了来送给自己呢,反正她一听这话就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谁不愿意被人宠着,被人讨好着,谁不愿意被人哄得心花怒放呢。
林望舒便笑得特别甜:“哥,是别人送我的,不过你不要声张,有些事还不一定呢,我也不愿意到处嚷嚷,等过几天我想好了,再和你说。”
林观海一下子明白了,小心试探着说:“男的啊?”
林望舒美滋滋地点头:“对,男的,但你可别和咱爸妈提,妈急性子,肯定非逼着我问。”
林观海惊讶:“妹,行啊你,这才和雷家闹掰了,转眼又一个!”
林望舒:“哥,瞧你说的那叫什么话,是别人主动的,要不然干嘛大晚上眼巴巴给我送这个?我还没答应,且得琢磨琢磨呢!”
林观海笑了:“那你赶紧琢磨,关键是人品,人品得好,等回头你觉得合适可得赶紧告诉我,我给你把关!”
林望舒:“这倒是不用担心,国家盖章认定的五好青年,那是历史的证明!”
林观海一愣:“什么?”
林望舒笑:“我瞎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