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河龙影.
冯嘉幼被气的噎住,张嘴就想在他手上狠狠咬上一口。
又不知他的手干不干净,忍下来,只擡眼瞥他:“是啊,我中邪了,我不中邪能嫁给你?”
谢揽连忙说:“我这就出去找村民借个汤婆子。”
但冯嘉幼还握着他的手,他走不了。
“我挺想不通的。”冯嘉幼回想半年多前,“咱们刚成婚那会儿你嘴不是挺甜的吗,又是做我的伞,又是当我的盾,整天抹了蜜似的……”
如今再不听他说那些好听话,还整天气她。
“我那时候不……”不喜欢你这话不敢说,谢揽话到嘴边改为,“不太了解你,单纯就是哄媳妇儿。”
寨子里成了亲的男人怎么哄,谢揽有样学样的哄,说出口一点儿也不会觉着尴尬,因为不太走心,“你在我眼里,就是个极聪慧的大美人儿,我只管夸就对了。”
冯嘉幼挑眉:“现在我不美了?”
谢揽说:“现在你是活生生的。”
冯嘉幼:“难道以前我是个死的?”
谢揽:“……”
他有些不高兴,“我找不到合适的说辞,但你明明能够理解我的意思。”
冯嘉幼笑起来,他的手已经开始发烫,她抓着往被子里伸,搁在自己的小腹上。
谢揽也只是微微僵了僵,会意之后,在床边坐下来,将手掌心复上去。
冯嘉幼侧身枕着他的大腿,可能是身子不舒服,心里空落落的,就想挨着他:“可我喜欢听,你再跟我说说。”
“说什么?”
谢揽见她勾勾手指,便俯身附耳,听她说完,只觉得被雷劈了似的,牙齿都酸的发麻:“这么恶心?我说不出来。”
冯嘉幼恶狠狠地掐他:“说不出来,那就学一学李似修,往后我都给你绣在衣摆上。”
谢揽恐惧的低头看她,想看她是不是认真的。
冯嘉幼见他白皙的脸都被吓成猪肝色,趴在他大腿上笑的肩膀直抖。笑狠了肚子痛得愈发厉害,蹙眉哼唧了一声。
“先别闹了。”谢揽见她弓腰,运行气血聚集于掌心,小心帮她揉了揉腹部。
冯嘉幼嫌痒的扭了扭身体,望向紧闭的破旧的窗户,瞧着窗外的光亮又变得昏暗:“这是又要下雨了?”
“是吧。”心猿意马的谢揽也跟着看过去。
也就发个楞的功夫,她竟然又睡着了。
她一直都有睡回笼觉的习惯,谢揽没敢再动,等她睡熟了才将她的脑袋从腿上移开,因为这姿势睡醒了八成会落枕。
小心盖好被子,谢揽出去问村民借汤婆子,竟没借来,便使唤骆清流跑去城里买一个。
……
在村子里待了三天,雨也下了三天。
冯嘉幼的葵水虽还在,但对她的行动已经没有影响。他们还要去济南府辖下的修竹县去找郎中看诊拿药,再耽搁,怕来不及与冯孝安在京郊会和,于是坚持在第四天早上继续启程。
骆清流是个优秀的向导,北上到兖州府,又进入济南府,走的都是偏僻又不崎岖的小路。
连着好几晚借宿在村子里,他总会独自出去先探探路,踩踩点。
早上再出发时,骆清流提前告知谢揽:“大人,你们非要去修竹县的话,今天这条路怕是要打起精神,可能会有埋伏。”
两人刚在马车里坐稳,冯嘉幼抱着裹了棉套的汤婆子,好奇地问他原因。
“前面十里八村全都被官府给封了。”骆清流手指朝前方点了好几下,“那些村庄位于济河边上,今年秋天气候反常,暴雨下个不停,济河涨了水,还淹死了人。有好几个村民都说在济河里看到龙影,那些村子认为是龙王发怒,准备联合起来向龙王献祭少女。”
县衙劝不动,也不可能将几千户人都抓起来,更没有足够的人手压制,便上报给了济南府衙。
“府衙派了衙役来,驻扎济河附近的济州卫也派了兵,两拨人一边互相看不顺眼,一边和那些没脑子的彪悍村民对峙,场面一整个乱糟糟,恐怕藏着一些危机。但咱们若是绕过去,那就绕的太远啦。”
冯嘉幼秀眉紧锁,依偎在谢揽怀里,去看他手里的地图。
谢揽则转眸看她:“会不会是同盟会搞出来的?济南府衙和济州卫难道也是他们的人?”
冯嘉幼同样不清楚,如今只知道那位驸马爷手中握着同盟会残余的资源,以及和漕运总兵有勾结。
其他一无所知。
冯嘉幼盯着地图看了许久,生出一个想法,仰起头,小声告诉谢揽:“不一定,也或许是太后党的人做的,徐宗献或者齐封都有可能。”
谢揽不理解:“太后?”
冯嘉幼伸手点在济河下游:“喏,这儿是衡王府,衡王封地在此。”
谢揽盯着她的指尖,他知道衡王明晞是先帝的第二子,也是内阁原本看好的君王人选。
“衡王此人既文采卓然,又上过战场立过军功。各方面都非常优秀,年纪也最合适。先帝迟迟不立太子,驾崩之后倘若没有留下遗诏,皇位非他莫属。”
冯嘉幼叹了声可惜,“那晚风声鹤唳,齐封操控禁军和京畿卫封锁了消息,先帝身边只有一个徐宗献,他说先帝临死前将皇位传给了几个月大的小皇子,且将二皇子封为衡王,赶出了京城。这几年太后党没少寻衡王的麻烦,衡王封地上听说到处都是十二监的探子。”
谢揽恍然,在衡王的封地上出现了龙影,还闹得轰轰烈烈。
若是不能妥善解决,衡王或许会被诬陷为故意造势,暗指自己才是真龙天子,有谋反之心。
“这样说来,济南府衙和济州卫也不知是在帮忙镇压,还是想将事情闹大。”这些王权斗争太复杂,谢揽一琢磨就头痛。
他一直不太理解,为何一大票人总担心他造反。
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完全没有自由,还要整天看着那些长了几百个心眼子的政客们斗来斗去,想想都要烦死了。
他道:“反正不关咱们的事儿,不绕路了,直接穿过去。”
冯嘉幼坐直了身体:“不,转道去衡王府,看看具体是什么情况。”
谢揽拧起眉头:“你打算帮衡王?”
从前都没听她提过几次衡王,难道二叔和沈邱有意扶衡王上位?
不应该,皇位易主必起刀兵,这不是二叔的风格。
何况二叔回京要办的第一件大事,应该是干掉驸马爷。
因为二叔也好,沈邱也好,都对同盟会的叛徒恨之入骨,没什么比清理门户更重要,暂时应该不会去得罪太后党。
冯嘉幼猜到他所想:“我不知道冯孝安的打算,是我自己想去帮衡王,出于私心。”
谢揽一听这话,心中顿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幼娘,你该不会和衡王也有什么牵扯吧?”
冯嘉幼笑眯眯:“你说呢,我与他若无牵扯,我干嘛顶着风险去帮他?”
好你个冯嘉幼!谢揽气不打一处来,刚送走一个李似修,又冒出一个衡王!
“不去。”谢揽将地图粗暴一卷,抱起手臂,摆出一副没得商量的姿态。
真当他脾气那么好吗?
这次凭她说的天花乱坠,也绝对不去帮忙。
冯嘉幼:“其实……”
谢揽臭着脸打断她:“行了,你不要告诉我,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见玩笑闹过了头,他是真有些生气,冯嘉幼赶紧解释:“我和衡王的牵扯在于隋瑛,隋瑛和衡王妃是表姐妹,她两人的母亲是亲姐妹。镇国公府这几年逐渐式微,也和这一处有关系。”
谢揽不知这一茬,脸色立刻缓和,又生出几分尴尬。
她都还没说清楚,怎么自己就开始生闷气。
而且瞧她的小表情,不是明摆着在逗自己么,明明可以看出来,竟还轻易上当。
冯嘉幼提起隋瑛来,饱含担忧地叹了口气:“阿瑛的母亲去世的早,她姨母对她疼爱得很,她与表姐的关系也极亲近,如亲姐妹般,这几年时常跑出京城过来小住。”
隋瑛一贯消息灵通,得知此事,肯定已经连夜骑快马从京城跑来衡王府了,“我一怕她在这惹出事端,二怕此事万一解决不好,衡王遭弹劾时,会牵连到她,只不过……”
“那还等什么?”不管有什么风险,谢揽知道冯嘉幼都不会不顾隋瑛。
这也是他很喜欢冯嘉幼的一点,但凡能被她算作朋友,帮朋友时从来不会权衡利弊。
谢揽撩开车帘子,朝向蹲在路边斗狗玩儿的骆清流道,“喂,去衡王府。”
“衡王府?大人,你们不是要隐藏身份进京吗?眼瞅着距离京城不远了……”骆清流惊讶站起身,往谢揽腰间的解药瓶子看,“我的意思是此行可能会有危险,大人最好把解药放进兵器匣,不要随身带着,万一动起手搞丢了怎么办?”
“放匣子里给你偷?”谢揽催促他别磨蹭,“丢了之后你变成干尸,还能怎么办?”
骆清流嘟囔了两句,像是在骂狗官,跳上驾驶位开始赶车。
谢揽放下车帘子坐回来,他们对骆清流的信任几乎为零,也不在乎他究竟几分真假,反正暂时用着挺顺手。
……
正如冯嘉幼猜的,隋瑛此时的确是在衡王府内。
而且还在和衡王妃叶芷君说起冯嘉幼:“可惜小嘉去了金陵,不然我带着她一起过来,她最善于处理这种棘手的事情。”
刚说完,叶芷君的侍女便来禀告:“隋小姐,府外有人求见,说是姓冯。”
“不会吧?”隋瑛不曾想自己说曹操曹操到,狐疑着往府门口走。
马车停在路边,骆清流在车上等着,冯嘉幼和谢揽则站在门楼下等。
小雨还在细细密密下个不停。
离得远时,隋瑛先瞧见穿着修身玄衣,挺拔张扬的谢揽,知道果然是冯嘉幼来了,心中大喜,拔起脚步跑过去。
也不管冯嘉幼是男装打扮,门口许多人盯着看,上前挽住她的胳膊肘:“我俩真是心有灵犀啊,我才刚说到你,下一刻你就出现在我面前了。”
冯嘉幼见她还在衡王府里,总算松了口气:“幸好你没跑去济河边的村子里,大骂那些村民无知愚昧。”
除了会惹怒他们,闹出更严重的暴乱,没有任何用处。
“我倒是想去,王爷不让我去。”隋瑛流露出费解的表情,“真搞不懂,平时瞧着都挺淳朴的村民,竟会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谣传,一个个变得蛮不讲理,凶狠可怕。”
听她这样形容,冯嘉幼知道她已经去过了。
这时候王府管家出来:“谢千户,谢夫人,我家王爷有请。”
“走,咱们进去慢慢说。”隋瑛挽着她入内,知道她是为自己来的,开心写在脸上,却没想起来道谢。
冯嘉幼被她拽去了侧边游廊,边走边问:“你几时过来的?”
“昨天晚上。”
“离京之前有没有听到什么流言?我说的不是济河龙影,是关于帝师李似修。”
隋瑛正想问她:“听说你们和李大人同船,在淮安又遭遇了刺杀,多亏你夫君从天而降一刀斩下,李大人才捡了条命……”
隋瑛这才想起来一直没有和谢揽打招呼,转头问他,“谢千户,他们说你杀人基本一刀,最多三刀,是不是真的?”
这传的真够离谱,谢揽想笑:“哪里可能?又不是砍瓜切菜。就刺杀李似修之人,我砍了他二十几刀也只是重创他一条腿,还让他给逃了。”
尽管是被江赴给绊住了脚步,但谢揽觉得自己仍然有改进的空间。
“我就说啊!”隋瑛回头继续和冯嘉幼说话,“李大人正在返京途中,却没有你们的消息,我还以为你们夫妻俩继续南下去金陵了呢。”
冯嘉幼心中有了数,看来消息还没有传出去。
说着话抵达花厅,衡王明晞原本在上首坐着,见他们来了之后站起了身:“谢千户,谢夫人。”
冯嘉幼从前见过衡王两面,虽未说过话,但也能瞧出他的朝气蓬勃,意气风发。
五年时间过去,从前的意气被消磨了大半,变得谨小慎微。
堂堂王爷,如今竟丝毫不敢怠慢京城玄影司里的一位千户官,着实是可叹。
故而厅上立着的一名武将对此颇有不满,打量了谢揽两眼,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既然给足了面子,谢揽也抱拳行礼:“玄影司谢揽见过王爷。”
冯嘉幼跟着福了福身:“王爷。”
明晞点头示意之后才坐下:“这位是济州卫的崔子骁崔将军。”
那对衡王起身相迎十分不满的崔将军,漫不经心地朝谢揽抱了下拳:“久仰大名,谢千户果然一看便知是文官出身。”
这是在说谢揽瞧着文弱,冯嘉幼睨他一眼,但他这也不算嘲讽。从外貌身形来看,谢揽的确更像个文官,所以之前混进大理寺里毫无违和感。
出门在外,谢揽懒得理他。
明晞出声化解尴尬,但又像是在明知故问:“本王听闻谢千户再查李大人被行刺的案子,今日来我府上所为何事?”
隋瑛不想再听他们啰嗦:“小嘉,崔将军是王爷的自己人,你有话但说无妨。”
她话音落下,明晞和崔子骁的目光都从谢揽身上,挪到了她身上。
冯嘉幼虽说是冲着隋瑛过来帮忙的,终究不是关乎隋瑛的生死大事,她不会表现出上杆子的模样,慢条斯理地询问崔子骁:“崔将军,不知这‘济河龙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看得出崔子骁不太想和她一名妇人多言,不过在他们夫妻抵达花厅之前,衡王肯定敲打过他。
崔子骁心不甘情无愿地讲诉:“也就三日前的事情,济河暴雨,有好几个村子的村民都在河中依稀看到了龙的影子。第二天,赵家村一个石匠溺死在了河边,整张脸埋在水中,面部有被利齿啃噬过的痕迹,于是村民们便说是龙王发怒……”
和骆清流打听到的消息没有太大差别,接着一众村子联合起来搞起了献祭礼。
冯嘉幼问:“那石匠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隋瑛去看过尸体:“验尸结果是窒息,被人掐死之后扔去河边的。”又愤怒地咬牙,“这次被选中作为祭品的少女,正是这石匠刚满十五的女儿,他们认为是这石匠触怒了龙王,必须用他的女儿来平息。不管仵作怎么解释石匠是被人所害,他们一概不听。”
冯嘉幼琢磨着:“济河龙影和凶杀案之间……”
“王爷,我还是坚持认为‘龙影’真实存在。石匠之死是‘龙影’出现之后,有人借机行凶。”崔子骁朝明晞抱拳,“那几个村民不属于同一个村子,分别在不同时间段,不同河段,瞧见差不多的‘龙影’,我想不出若是假的……”
明晞一手捏着眉心,一手扬起,示意他闭嘴:“连你都这样说的话,本王岂不是在劫难逃了?查不出是谁在装神弄鬼,怎样装神弄鬼,最后这‘造势造反’的帽子便会扣在本王头上。”
崔子骁喉结滚动了几下:“但是……”
“夫君?”冯嘉幼往谢揽身边靠了靠,低声询问,“会不会是幻术?之前你们不是看到了蟒蛇?”
“不像幻术。”谢揽虽默不作声,听得却很认真,“我也感觉河里或许真有一只比较庞大的食肉活物,因为涨水或者其他什么原因翻了上来,让村民误以为是龙,具体是什么,需要去河里一探究竟。”
“会不会有危险?”冯嘉幼听着有些瘆得慌。
“那也得过去一探究竟才知道。”谢揽跃跃欲试,原本他是跟着来凑热闹的,如今极感兴趣,苗刀从左手换到右手,恨不得立刻就去。
冯嘉幼点头:“那咱们过去河边一趟。”
崔子骁听到了他们的聊天,见谢揽认同他的判断,瞧他的眼神明显和缓多了。
他再朝谢揽抱拳,劝他不要太过乐观:“谢千户,济河不小,关于‘龙影’我派了几百人摸查了两天也没踪迹。”
谢揽想说因为你们都是废物,被冯嘉幼一个眼神及时制止。
崔子骁:“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怎么稳住村民,他们的献祭礼要在雨中,如今雨快停了,他们越来越急躁。我们以武力镇压,又不敢真伤了他们,否则乱起来控制不住,京里那几位更会借机为难王爷。”
“暂时稳住那些村民并非难事儿。”冯嘉幼在来的路上早已有了主意,“献祭礼是谁提议的?以及主要推动的是谁?”
“赵家村的村长,以及几个村子的族老。”崔子骁手边刚好有资料,递了名册给她,“这些村子不容小觑,全都是一个个大宗族,所以才难处理。”
冯嘉幼将手里的伞递给谢揽,接过名册翻看:“崔将军,请你以最快的速度,召集周边一些较为出名的神棍。”
崔子骁茫然不解:“神棍?”
冯嘉幼想的是骆清流那句“术业有专攻”:“对,让这些神棍去村民的献祭礼上演戏,就说济河龙王其实是个龙女,不喜欢女人,不要给她献祭少女。她喜欢富贵又英俊的年轻男人,赵村长的儿子就挺不错,献祭了吧。”
花厅里鸦雀无声,她又说,“等等,一个不够,让那些蹦的最高的族老们把家里的儿孙都拿出来比一比,选几个英俊的一起献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