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五
第二十三章:道是无缘何弄人
厮杀还在继续,人间炼狱真真实实地出现在这个无回谷,血气弥漫整个山谷上空,惨叫与杀戮之声直冲云霄,刀与剑挟着血光挥动,长枪枪尖回拔带起敌人的血肉,遍地都是金色的尸身与断肢,偶尔会露出一抹白色……
阵中的那两人依然木然地立着,任刀剑擦身而过,任流矢在他们周围坠落,他们仿佛沉睡一般地痴立着。
而在华军阵中的那抹一直伫立不动的紫影忽然动了,如雄鹰展翅,直扑风军阵中白凤旗下那一骑。
“久容闪开!”一直痴立的风夕终于醒了,身形猛然飞起,如箭离弦直追紫影而去。
而另一道痴立的白影这一次却并未再次拦截,而是木然地转过身回走,穿过刀林箭雨,跨过地上的死尸残肢,趟过浓郁黏稠的血湖,一步一步地静静走过,那一袭皎洁的白衣,似从天界飘来的使者,那一张如玉般的俊容上是无尽的悲叹,那双眼眸慈悲而无奈地扫过……跨越地狱,穿过魂灵……这些生命……这些鲜血……这便是换取另一个百年太平的代价吗?
凤旗之下的修久容,高高立于马背之上,挥舞着手中的白凤旗,策动着整个风云骑的阵势与攻击。
当那抹紫影挟着冷电直击而来时,他并未闪避,反而是高举手中白凤旗凌空一挥,刹时他身前的风云骑忽两面散开,避开那紫影手中宝剑挥出的凌厉剑气,那剑气在黄沙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长沟!然后紫影手臂再次高高扬起,那一抹冷电挟着雪亮的银芒再次击向白凤旗之下!
那仿佛可划破一切障碍的快、狠、利!那一剑的霸气仿佛可刺破天地!黄沙已避锋而飞,空气已被它割开,就连风……也为之疾逃!这是他无法躲避、无法抵挡的一击!
修久容仰面睁目静静地迎接着阳光下那灿烂炫目的、那美妙绝伦的、那要将他一分为二的一剑!
王,久容永远效忠于您!直至我——三界六道魂魄消散!
紫影傲然地扬起嘴角,手腕直挥而下,带着绝然的霸道与狠厉——风云骑的主将将毙于此剑!
“久容!”
伴着那一声急切的厉呼,一道白电攫住了那凌空挥下的一剑,那速度比闪电还要快。一直睁着眼眸的修久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道白绫从后飞来直接地、稳稳地缚住了那柄剑,那凌厉无敌的一剑便在距他面容半寸之处被凌空阻截住!
紫影与白影同时从半空中落下,剑与白绫却还是缠在一起的。回首看去,只是一眼,却让皇朝从身到心都是一冷!
这样的风夕……这样冷肃的风夕是从未见过的!风夕的脸上不是永远都有那种懒洋洋的好像没睡够一样的神情吗?那双清亮的眼睛不是永远都带着一丝好玩的、有趣的笑意吗?
眼前的人……是因为那一身银甲的缘故吗?那张如冰似霜的脸,那双冷如万年寒冰的眼……仿佛是冰雕出的最完美的雕像,美到极致,也冷到极致!全身散发着一股凛然肃杀之气……这全是针对他而发的!只因他刚才一剑差点杀掉这个久容吗?原来风夕也有这一面……这是她作为风国女王风惜云所拥有的一面……这就是风惜云的气势吗?而以后……他们都只能如此相对了!
忽然,握剑的手竟是一软,心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微微作痛……风夕,这就是你所说的很少有一辈子的朋友吗?我们的情谊竟这般短暂吗?我……为何你选择的是丰息?因为十年吗?十年的时间……已经让你们有许许多多的东西连在一起……融在一起……有着许多你们自己也无法分得清……也无法割舍的东西!皇朝从今以后对于你来讲,只是敌人了吗?
“王……”修久容轻轻唤了一声,有什么流进了他的眼睛,模糊了他的视线;有什么在撕裂着他的脸,迷糊了他的意识,终于……眼中最后的影像是那耀目的银甲……然后,所有的一切都离他远远的,沉入那无垠的黑暗,手……却还紧紧抓住那白凤旗!
“久容!”
风夕迅速掠过,接住了一头栽下的修久容,低头看去,她忽然紧紧咬住唇,心头一阵酸痛,这张脸……已经被这一剑毁了!她虽截住了那一剑,却未能截住那一剑所发出的凌厉剑气!那道剑气从他的眉心、鼻梁直划而下,将这张脸一分为二!久容……你可还活着?
抬首看去,眼中犹带一丝愤与恨!可看到对面那人那样失落、茫然、憾恨的神情,心头却又是一片惨然……皇朝……这便是我们的命运……生在这个乱世……生在王室的我们无法避开的宿命!
“皇朝,记得那一夜我说过什么吗?”风夕的声音清清冷冷地响起。
皇朝点头,那双金眸已恢复清醒,那般的明亮,勾起唇,想似以前那般轻松地笑笑,作为朋友最后的一笑,可是却怎么也无法笑得灿然,这一刻,傲然的他也是无限地悲哀与落寞!
“很少有永远的朋友。”风夕的声音低低的,但却清清楚楚地传入皇朝耳中。垂首看一眼挽住的修久容,再抬首时,眼眸如冰般清冷,扫视整个战场,已遍是白色,金色已是极淡极浅,“这一战,我赢了,你也赢了!”
“是的。”皇朝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是那般低沉……和失望!
“可是……我们也都输了!”风夕的眼眸终于再次落在皇朝身上。那双如冰般明澈,如海般深遂的眼中似有什么碎裂,所以她的眼神中才会有那种凄厉的痛楚。
“是的。”皇朝轻轻地、轻轻地道出,仿佛怕声音稍大便会将那些裂缝击得更大。可是他知道,那些碎裂的东西永远也无法弥合了!因为那是他亲手击碎的!
风夕挥手,白绫松开宝剑收回袖中,眸光收回,手挽紧修久容,足尖一点,已从阵中飞起:“再见时,或许只能存一!”
五月十四日晚。
天气依然闷热,即算到了夜晚,仍未有收敛,天幕上连那一点稀疏的星雨都隐遁了,只余黑压压的云层。
风军王帐中,燃着数盏明灯,照得帐内亮如白昼,风夕正凝神看着面前的那一堆文书,而丰息却是悠闲地坐在她对面,浅笑雍容地抚弄着桌上一只红玉狮镇。
“久容的伤势如何?”风夕忽开口问道,眼眸却依然盯在文书上。
“我的医术虽比不上君品玉,不过他倒是不会死了。”丰息闲闲地弹弹手指,“只是……”
“那张脸已经毁了是吗?”风夕眸光扫一眼他,然后目光落回文书上。
“真是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一张脸。”丰息似有些惋惜地叹道,只是脸上却未有丝毫惋惜之情。
“活着就是最好的。”风夕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