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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妻薄情 正文 第100章 忍饥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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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

    荣安公主?喝了一点糖水,仍旧咬死?牙关不肯喝粥。

    程丹若不勉强:“肠胃受损,勉强进食也会难以克化,明日再说吧。”

    完全不说绝食,就是胃不好?。

    然而,这点贴心在荣安公主?看来,尤为讨厌:“来人,把她赶出去。”她还知道?找理由?,“她昨日冒犯我,拖下去,掌嘴!”

    宫人们露出无奈之色,却?无人动手。

    就算是一般的宫婢,也没有?打?脸的习惯,女官犯错,只有?宫正司才能处置,连贵妃都不会私自处罚谁,公主?就更不能这么做了。

    甚至,大家心里?都很同情程丹若,也知道?,连女官都受牵连,她们只会更难。

    程丹若不动声色,口中道?:“公主?息怒,饭不吃也不打?紧,把药喝了吧。”

    宫人赶紧端来药碗。

    荣安公主?故技重施,打?翻了不喝,挑衅地看她。

    “看来,公主?是不信任微臣的医术。”程丹若恭谨道?,“臣这就请御医来。”

    她退下了。

    一个时辰后,太医赶在落锁前,又来了撷芳宫。

    隔着?帘子诊了脉,松口气,说道?:“公主?的脉象已不似先前浮软,已无大碍。”

    总算肯给句踏实的准话。

    然而,程丹若道?:“公主?不肯喝药,是不是药开?得苦了一些?能不能改方子?”

    太医板起脸:“药材相辅相成,岂可随意更改?你?也是学医的,良药苦口的道?理都不懂?”

    “您教训的是。”程丹若微微一笑,“可再好?的药,总得入口方有?疗效,公主?一滴也喝不进,方子再好?有?什么用?”

    太医拈须的动作?顿住了。

    程丹若轻声道?:“换个方子吧,开?一个能让公主?入口的药。您也知道?,我只懂粗浅的医理,也只能仰仗您了。”

    太医暗吸一口冷气。

    常年?混迹宫廷的老?狐貍了,哪能看不出程丹若的意思。

    她不肯自己背锅,要背锅就和太医院一起。而只要有?太医院顶着?,治不好?荣安公主?的罪名,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小小的尚食局掌药。

    说到底,掌药的本职就是管药方而已。

    然而看穿了,他?依旧无可奈何:“那就改用养胃丸吧。”

    改成药丸,荣安公主?就会吃了吗?

    想?也知道?不会。

    但?这根本不重要。

    送走?太医,程丹若没回干西所,在撷芳宫住下了,就住在翠茎的屋里?。

    要好?的宫人收拾了她的遗物,准备带给她的父母,但?床与桌椅都留下了。

    柜子里?,有?茶叶做的小包袱,打?开?就是茶叶的清香,墙角的铜壶光可鉴人,不知多少次被用来泡茶,床底下散落着?长长的发丝,是少女不经意间的遗落……

    屋子里?,到处是那个死?去宫婢的影子。

    但?程丹若睡得很好?,她昨晚一直没合眼,今天倒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才梳洗完,就听见正殿传来洪尚宫的声音。

    她在教训公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公主?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般令陛下担忧,就是你?的孝道?吗?”

    程丹若:差点忘了这个。

    她竖起耳朵,听洪尚宫道?:“王掌籍,你?今天就在这里?,向公主?诵读《孝经》。”

    “是。”王咏絮清脆的声音响起,“仲尼居,曾子侍……”

    洪尚宫出殿,迎面看见程丹若,毫不留情地说:“你?跟我来。”

    把人叫到僻静的角落,劈头盖脸地教训:“自作?聪明!你?出的什么主?意?公主?的心思转不过来,你?说的话可就都是欺君罔上。”

    “是。”程丹若道?,“我知道?。”

    洪尚宫:“那你?是觉得自己一定能办妥?”

    “不一定。”程丹若说,“我并没有?把握,不过一试。”

    洪尚宫怒极反笑:“你?怕是不知道?‘胆大妄为’四个字,怎、么、写。”

    “没有?什么法子是一定能成的,道?理说上千百遍,就有?用吗?”程丹若反问,“您应该都和她说透了,为什么公主?还是任性?”

    洪尚宫冷冷道?:“你?在指责我?”

    “您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说,“为什么公主?听不进道?理?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公主?,陛下是至高无上的君主?,她以为,她有?资格不去遵守道?理。”

    洪尚宫大皱眉头:“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公主?也是你?能编排的?”

    “公主?拿自己作?人质,倚仗的无非是父母之爱,只要陛下心软,下一次,她还会这么做。届时,死?的就不止是翠茎。”程丹若说。

    “陛下圣明。”洪尚宫叹口气,假装出来的怒意消散不少,“你?别多想?。”

    这话一听就是随便说说,程丹若忽略,就事论事道?:“陛下不心软,公主?才会低头。”

    要对付荣安公主?,最根本的一点,就是将皇帝引入己方阵营。

    她给了皇帝不心软的理由?,争取到了时间,只要荣安公主?知道?,皇帝不会因为她闹腾心软,她就会服软。

    洪尚宫沉默。

    她为什么用孝道?压荣安公主??是一样的道?理。

    公主?必须是错的,皇帝必须是对的,父亲不能对女儿低头。

    “韩郎那里?,还要您帮我。”程丹若道?,“我们尽快解决,不能再拖了。”

    假如事情不能按皇帝希望的那样发展,撷芳宫几十个宫人,全都要倒大霉。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女孩,葬送在此,太委屈。

    洪尚宫闭上眼,真情实意地叹气:“韩郎不难,难的是公主?的心。”

    程丹若却?摇摇头:“骗人不难,良心难。”——

    午间,大宫婢捧着?托盘进来。

    荣安公主?看了眼,嘴边的“我不吃”吞了回去,惊讶地看着?药碗旁边的东西,是一把栩栩如生的糖画,蝴蝶、灯笼、金鱼,插在小小的稻草把子上,可爱极了。

    这是宫外的东西。

    “谁送来的?”她起身,眼神黏在上头,“是不是表哥?”

    宫婢道?:“是韩郎送来的。”

    荣安公主?的笑容凝滞了,旋即冷冷道?:“丢掉。”

    “是。”和预想?不同,宫婢并不多劝,转身就拿了出去。

    荣安公主?有?些不安。

    宫禁森严,没有?皇帝的默许,韩旭有?一百个胆子,一万种本事,也不可能传东西进来。

    父皇……是打?定主?意要她嫁给韩旭吗?

    饥肠辘辘,嘴唇干燥,荣安公主?看向床角,摸出一个小银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口加糖的羊乳。

    这是奶嬷嬷偷偷给她的,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心意,虽然也劝着?,但?只要她下定决心要做什么,就一定会帮她。

    嘉宁是这样,王咏絮是这样,这次也不会变。

    甜甜的羊乳入口,胃里?便不再饥肠辘辘,但?口中甜腻,更想?喝水了。

    荣安公主?从来不知道?,口渴是这样痛苦的事,大脑无法思考,就想?喝水。她本想?省着?点喝,但?根本控制不住,一口气将羊奶喝光了。

    渴,好?渴,好?饿。

    她迷迷糊糊睡了觉,醒来偷偷往外瞧,打?算趁宫人不在,溜出去喝水。可帷幕外站着?两个宫婢,听见帐中有?动静,立即问:“公主??”

    荣安公主?咬牙,不应。

    又归于寂静。

    晚间,一阵香气飘来。宫人端来热粥,粥底是撇油的鸡汤,干净又鲜香四溢,加了一勺肉酱,腌过的爽口小菜,格外惹人喜爱。

    “公主?用些吧。”宫人劝。

    荣安公主?艰难地忍住:“出去。”

    宫人叹气,又把粥端了出去。

    但?过会儿,她满脸为难地回来了:“公主?,韩郎又送了东西来。”

    荣安公主?看也不看:“扔出去!”

    宫人顿时噤声,轻步退出。

    门外,隐约传来宫人的交谈声。

    “公主?怎么说?”

    “扔出去,你?拿去烧了吧。”

    “欸?可惜了,是小猫呢,真像活的一样,难为他?了……真的烧了吗?”

    “别废话了,再用心又如何?公主?不喜欢就没他?待的地儿。”

    “姐姐说的是。”

    不过趋炎附势之辈罢了。

    荣安公主?不屑地想?着?,腹中雷鸣不止。

    嬷嬷怎么还没来?

    她的胃快烧起来了,好?难受。

    千盼万盼,奶嬷嬷终于过来,挥退宫人:“晚上我值夜。”

    等宫人们退走?,立刻塞给她一个小壶:“里?头是米汤,公主?用点。”

    米汤顶什么用。荣安公主?咬着?嘴唇,小声说:“嬷嬷真是的,也不给我带些糕点来。”

    “太医说了,脾胃受损,吃糕饼点心克化不动,容易反吐。”奶嬷嬷道?,“米汤养胃呢。”

    荣安公主?饿极,顾不得许多,赶紧喝汤,一口气喝干,胃里?总算填饱了许多。

    她舒口气,问:“父皇还没有?松口吗?”

    奶嬷嬷:“今儿我去找石太监打?听了。”

    她精神一震:“石大伴说什么了?”

    “石大伴说呀,陛下因着?公主?的事,今日也茶饭不思呢,总是想?不明白,韩郎有?何不好?。”奶嬷嬷说,“我问他?,论好?,还能有?谢郎来得好??”

    荣安公主?不由?点头:“就是。”

    “公主?,或许咱们都想?错了。”奶嬷嬷道?,“韩郎同咱们想?的不太一样。”

    荣安公主?撇嘴:“有?什么不一样的,还不是冲着?驸马之位来的?”

    “韩郎说是安徽人,祖上却?在河南河阳,是昌黎先生后裔的一支呢,在前朝迁徙到安徽的。”奶嬷嬷说,“那可是名门望族。”

    “祖上阔过,这会儿还不是破落了?”她不屑。

    “您又说错了,韩家有?进士,在蜀地为官,他?家那一房虽不出仕,韩郎却?也是读书人,写得一笔好?字,世代耕读。”

    荣安公主?嗤笑:“嬷嬷,他?再好?,能好?过表哥吗?若是真的好?,又为什么要来选驸马?”

    做驸马好?不好??

    看起来挺好?,公侯伯驸马,一等贵戚,但?驸马都尉是虚职,不能参与政务,亦不可纳妾,一般有?些志气的男儿,都不会这么做。

    当然,谢玄英不一样。

    勋贵之女不入后宫,谢皇后不一样封后了?他?们是青梅竹马的情分,有?了驸马的职位,表哥就不用看兄长的脸色了。

    奶嬷嬷似乎被说服了,笑笑道?:“公主?就是比老?奴有?见识。”

    她再劝,荣安公主?难免怀疑,可这么快被说服,又似是闲聊了。

    “明天,老?奴想?法子弄些粥来,可好??”奶嬷嬷问。

    才一会儿,荣安公主?又饿了。她受不住这等折磨,松口同意:“莫叫人发现。”

    “老?奴省的。”

    但?这一晚,荣安公主?根本睡不着?,胃里?好?像空了一个洞,烧得她难受极了。

    第三日。

    宫人再捧进来东西时,荣安公主?已经十分厌烦。

    她又饿又渴,心情糟糕透顶,能够打?起兴趣看才怪:“扔出去。谁再送,我就罚她跪一天。”

    宫人无奈地原样端了出去。

    “来人,把这纸鸢拿出去扔了。”

    “是……咦,姐姐,纸鸢上有?字呢。”

    “什么字?”

    “积雪表明秀,旭日愿相将……这是什么意思?”

    “前一句是公主?的名讳,后面是、是?”宫人答不上来,只好?说,“管这么多做什么?扔出去。”

    屋里?,荣安公主?露出不屑之色。

    “积雪表明秀,寒花助葱茏”是柳河东的诗,而“兹游无时尽,旭日愿相将”是韦苏州的。

    韩旭的这两句诗,暗藏双方名讳,连读又有?表白之意。

    或许,对方不是不学无术之辈。

    但?她仍旧不想?嫁给他?。

    父皇什么时候才愿意松口呢?

    她真的好?饿好?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