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霜露院点上了灯,外头的?酒席也?开宴了。
谢玄英不得不去前头敬酒,留下程丹若在屋里,打?量着今后的?宿舍。
霜露院是一处独立的?院落,东西厢房瞧不见,坐北朝南的?正屋却是非常典型的?五间。
正中心是明间,靠北面?墙的?地方是一条长案,摆着炉瓶三事?,墙上悬挂着三幅字画,因入冬,便是岁寒三友。紧贴着长案是一张四方桌,两把椅子,显然是平日里会?客的?地方。
明间的?右边,有一排多宝阁,摆着一些花瓶、笔墨、香炉或铜鼎,东西不多,疏落有致。
多宝阁后,就是她现处的?东次间,靠北是一张炕床,南面?的?窗下则是炕,东边是一张四折的?大屏风,再?往里的?东梢间里摆着书架、书案和椅子,显然是个书房。
再?看明间的?左边,是一个雕花落地罩,视线越过圆形洞口,能瞧见西次间和东次间差不多,但东西更少些,立着一面?插屏镜子,墙角立着一个朱漆脸盆架。
往西则是一排隔扇,门开着,里面?就是用作卧室的?西梢间。
程丹若沉默,三厅两室,好?宽敞,但厕所呢?
她看向侍立的?梅韵:“我想方便一下。”
“夫人跟我来。”梅韵立即带路,带她走到东梢间的?书房,轻轻一推墙上的?雕花半壁。
被?隐藏起来的?小房间就出现了。
这里就是厕所,还开有一扇小门,能够直接通往后院。
程丹若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厕所要?开两扇门,但陈老太太的?屋子也?是这样,只好?认为是方便倒马桶。
里面?的?小厕所不大,大约四五平米,只有一个恭桶。而恭桶不是就摆在那里,而是装在一个类似于坐塌的?地方。
简而言之,有一个华丽的?马桶套,坐上去很舒服,不硌臀部。
她默默合上门,谢绝了丫鬟的?围观,解放一下膀胱。
上完厕所,盥手,梅韵问她要?不要?梳洗了。
不梳洗还能干什么呢?
她点头同意。
于是,西次间临时变成了更衣间,她卸妆洗脸,刷牙换寝衣,然后再?次婉拒了丫鬟的?服侍,端着热水和布巾进了卧室。
外面?人影晃动。
梅韵看向当?壁花的?喜鹊,似有征询之色。
喜鹊小声道:“我家姑娘在宫里待惯了,不喜欢人服侍。”
梅韵暗暗松了口气?。
谢玄英成亲,第一紧张是他本人,但第二?紧张的?,莫过于霜露院的?丫鬟们。比起常年在外的?男主?人,女主?人的?脾性决定了她们今后的?命运。
若是个不能容人的?性子,将来上上下下的?梅和竹,日子都不好?过了。
她布菜时犯了一次错,以为奶奶是山西人,应该爱吃面?,却没想到她和少爷一样爱吃馄饨,幸亏少爷没有发作。
接下来,要?更留心才?是。
程丹若自力更生,默默洗了一刻多钟,结束今天的?卫生内容。
八点半,她没有事?情做了。
书也?好?,针线也?罢,全都不知道搁在哪个箱子里,要?找不是不可以,只是没必要?兴师动众。
初到某地,还是尽量低调合群。
她沉默地坐在暖阁上,放空思绪。
空气?渐渐安静,丫鬟们立在外间等候传唤,互相打?着眼色。
梅蕊:咱们要?不要?说点什么?
梅韵:先看看情况
又看喜鹊等人的?表情。
喜鹊……喜鹊露出了无?奈之色。陪嫁来的?丫鬟里,她服侍程丹若最久,可加起来也?不到半年,一样猜不透主?子的?脾气?。
现在她不说话,大家都有点不安。
“咳。”喜鹊犹豫着,硬着头皮开口,“姑娘,您还有什么吩咐?”
梅蕊接上:“要?不要?奴婢去前头打?听一下?”
程丹若言简意赅:“不用。”
归于静默。
好?在没过多久,前头传来喧闹的?脚步声。
梅韵等人如释重负,立刻迎上去:“少爷回来了。”
谢玄英摆摆手,挥开搀扶的?丫鬟们,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先找人。见她已经在西梢间待着,不由微微不自在。
定定神,再?朝她看去,却是已经卸了钗环,只穿一件家常的?小袄,正垂着眼皮想心事?。
大概动静惊醒了她,她扭头看过来。
谢玄英慢慢走到西次间。
梅韵停下脚步,等程丹若过来。
但她没动,只是问:“几点了?”
“八点三刻。”他回答,松手让丫鬟脱掉外袍。
丫鬟们再?次忙碌起来,梅蕊递上一杯解酒茶,竹香和竹枝端水拧帕巾。
谢玄英一面?洗漱,一面?觑着她。
她问:“你回来了,我能上床了去吗?”
他:“……你是不是冷?”
程丹若点头。
十月初,京城还不到烧炭的?日子,但天已经很冷,夜里犹甚。她穿着小袄坐在外头,总觉得冷飕飕的?。
“快上去。”他说,“别冻着自己。”
程丹若马上起身,上床放帐子。
谢玄英一口茶差点呛着,心如擂鼓。他挥挥手,示意丫鬟们放下水就下去。
大家都懂,立马轻手轻脚地退下。
他逼着自己先洗漱,刚喝过酒,不弄干净,酒气?必是熏人。
没忘记再?含一枚香茶饼。
终于洗漱完毕,他走进卧房,顺手将隔扇都合拢了。
西梢间变成了一个独立而封闭的?小空间。
心跳得愈发剧烈,他暗吸口气?,默默掀开帐子。她拥着锦被?,坐靠着出神,床角是叠好?的?裙子。
血气?涌动,谢玄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还冷吗?”
程丹若摇摇头,看他一眼,心动过速。
就算只是个普通帅哥,这时候也?由不得人不紧张,何况如斯美人。
“会?有人偷听吗?”她谨慎地问,“闹洞房吗?”
谢玄英怔了怔,才?道:“不会?,门都落锁了。”
程丹若在心里划掉一项意外,又问:“你喝得多吗?”
众所周知,男人喝多了就不行。
他说:“还好?。”
谢家兄弟内里再?怎么不合,也?不可能在他的?婚宴上表露出来,大哥、二?哥包括四弟都帮他挡酒,否则,哪能这么快脱身出来。
又去掉一项意外。
程丹若吸口气?,说:“你紧张吗?我有点紧张。”
谢玄英心道,我可一点都没看出来。他觉得自己紧张多了:“嗯。”
程丹若闭上眼,心情更是沉重。
今天十点前睡觉,就算新人成功。
谢玄英犹豫一下,脱掉衬袍才?掀开被?子,和她并肩坐好?。
程丹若瞄他,迟疑地问:“你知道怎么做吧?”她主?动不是不行,但若无?必要?,尽量随大流。
谢玄英说:“有书——你要?看吗?”
“不用。”古代的?小X画还是很好?看的?,有场景有细节,但蜡烛光线不佳,她不想坏了眼睛。
谢玄英问完,就觉得说了句蠢话,听见她拒绝,默默松了口气?。
既然不看,就该行动了。
他试探地抱住她。
程丹若暗吸了口气?,反复安慰自己:没事?,问题不大,这种?事?靠本能。
但一想到双方都是新手司机,她怎么都觉得会?翻车。
晏大奶奶给的?小画册,她认真观摩过,姿势很多样,地图很丰富,但关键部位潦草得很,一点都不详细。
男女和男男,看着都差不多,男人真的?分得清前后的?区别吗?
越想,越紧张。
谢玄英瞥着她抓紧被?角的?手指,一动都不敢动,心弦绷紧,反复拷问自己:我是不是太心急了?要?不要?算了?会?不会?吓到她?
两人各自纠结了十分钟,谢玄英艰难地放开了她。
程丹若回神:“你……”喝多了不行?
“你要?不要?……”他目光飞快在室内转了圈,“喝水?”
“不要?。”折腾一天,心神俱疲,她只想速战速决,早点睡觉。
“嗯。”谢玄英瞄着她的?神色,感觉还好?,犹豫着要?不要?再?试一次。
程丹若:“蜡烛能吹吗?”
他小心翼翼:“应该不能。”
喜烛爆出灯花,“噼啪”脆响。
光焰跳跃。
程丹若累极,吐出口气?:“行吧。”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早点开始,早点结束。
谢玄英看懂了她的?表情,慢慢伸出手,再?度搂住她。
克制到今日的?情愫,终于在此刻决堤,犹如滔滔洪流奔向全身。他收拢手臂,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丹娘。”
程丹若轻轻应了一声,尽量放松。
他贴住她的?面?孔,身体感受到她的?温度,如此真实,不再?是幻梦。
两年了。
两年前的?冬天,他下定决心要?娶她,如今终于达成所愿。
他深深吐出口气?,嘴唇贴住她的?额角,低声问:“我小心一点,轻一点,你不要?怕,好?吗?”
程丹若和他商量:“我说‘可以’,你再?继续,行吗?”
他点头,微微放松力道,开始亲吻她的?唇。
生涩而笨拙的?吻,却认真又热切。
一开始,程丹若还防备地抓住他的?手臂,后来就不知不觉放松,再?放松,直至头脑昏沉,有缺氧的?晕眩感。
“够了,”她喘口气?,“可以了。”
过了会?儿。
“别亲了!”她有点绷不住了,“我都说可以了。”
都快一刻钟了吧,再?不直奔主?题,万一前功尽弃怎么办?
谢玄英蹙眉,复述她的?话:“你说可以,我再?继续。”
程丹若:“我是这么说的?吗?”
他点头。
她埋头进被?子里,十分绝望:“我错了,我直接点。”
为免误解,这次她说了句异常直白的?——
[春闺梦]月牙弯弯天上挂,梅骨朵儿绽枝头,今宵呀良夜,芙蓉帐里携手看。成对的?纽扣儿,结缠的?缕带儿,亲亲热热共把鸳枕挨。咿——露滴牡丹,鱼水合欢,眼波盈盈揾香腮,瓷枕敲着白玉钗,热腾腾的?香气?抵却了冬日寒。
——《思美人》第七出——
烛光很亮,程丹若靠在药枕上,鼻端是菊花淡淡的?香气?。
她望着锦帐的?顶,悬起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一次成功就好?,卡点结束什么的?,原谅他。
“在看什么?”他低头,抵住她的?额角,“不喜欢这顶帐子吗?”
她瞥了眼图纹,分辨出是百子千孙的?婴儿图,便抿住唇:“是又如何?”
“喜帐是母亲挑的?,我也?觉得不合适,但按规矩要?挂三天。”他说,“我们后天就换,好?不好??”
程丹若笑了笑,闭上眼睛:“不过是顶帐子,没关系。”
谢玄英蹙眉。他喜欢她方才?的?松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又恢复到客气?自制的?态度。
不想吃面?,为什么要?接过来?
不喜欢帐子,为什么只是闭上眼?
“丹娘。”他道,“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你不要?把自己当?外人。”
程丹若倦得厉害,不想与他争辩,翻身埋进被?子里:“我要?睡觉了。”
留给他一个光洁的?背脊。
帐中虽然暖和,方才?也?没怎么盖被?子,可毕竟是北方的?冬天,又没烧炕,谢玄英立时靠过去,自后面?搂住她,掖好?被?角:“也?不怕冷。”
程丹若不习惯和人贴着睡,挣扎了一下,但马上就不动了。
血气?方刚的?男人,得罪不起。
他收紧手臂。
程丹若睁开眼,盯着横在自己胸前的?胳膊,肌肉紧实饱满,线条却流畅优美,加上白皙光滑的?触感,兼顾了美学和力量。
“劝你拿开。”她说。
谢玄英假装没有听见。
她毫不意外,所以直接张嘴,咬了他一口。
他“唔”了一声,不仅不抽手,反而道:“你放心。”
程丹若:“?”
“啮臂为盟,必不相负。”他平静道,“我若负你,血尽而亡。”
程丹若压根没想到这个典故,完全没有别的?意思,不由一时无?言。
半晌,默默松口:“倒也?不必。”
谢玄英低头看着她。
她往被?窝里钻,警惕地看回去。
他弯起嘴角:“叫水吧,外头冷,让她们送进来,洗过再?歇。”
程丹若一点都不想被?人围观事?后,但不洗是不行的?,勉为其难同意。
他披上外衫去叫丫鬟。
她们就等着叫水呢,提热水的?提水,端银盆的?没忘记拿上手巾。
谢玄英把银盆放到拔步床的?浅廊处,又帮她放下帐子。
程丹若必须承认,这份体谅是最难得的?。
她快速清洗掉痕迹,犹豫一下,道:“暖阁上有我的?一个包袱,里面?有件海棠红的?袍子,你能不能递给我?”
“稍等。”谢玄英拿过一看,发现这是件小袍子,窄袖,不放量,十分贴身,和褂子差不多,“这是什么?”
程丹若接过来,裹在身上:“寝衣。”
他顿了顿,视线落到她的?衣襟处,里面?没有抹胸的?红色。
“不穿亵衣睡觉,有问题吗?”她谨慎地问。
未婚少女要?保守,现在婚都结了,可以不穿内衣睡觉了吧?不健康。
“这有什么。”谢玄英说,“在后院,一切随你的?喜恶来。”
她点点头,确认了结婚确实有好?处。
“睡了。”她穿好?睡袍,平稳地躺下,“明天还要?早起。”
“嗯。”谢玄英遏制住涌动的?渴望,“歇吧。”
新婚的?第一夜,终于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