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清脆,野猫伸腰,树叶被春风吹拂,沙沙作响。
这时,松木脚步匆匆地?进来:“爷,夫人,安陆侯家派了人来。”
谢玄英擡眼,便见?不远处立着一个中年人,颔首道:“过来说话吧。”
“是。”松木请对方过来。
那中年人道:“小人是安陆侯府上的,听说这边的宅子赐给了少司马,特来请安拜会。”
昨天赐的宅子,都没动工修呢,拜会也早了些。
谢玄英心中微动,和程丹若对视一眼,道:“是我疏忽了,动土少不了闹腾,是该向侯爷知会一二。”
看看天色,日头尚早,就问:“不知我与内子可方便上门拜见?老太太?”
“方便,今日侯爷和太太都在?家呢。”中年管事大喜,赶忙请他们上门作客。
安陆侯家与新宅毗邻而居,只是大门不在?一条街上。
程丹若坐在?马车里,稍微思忖了会儿,朝谢玄英笑了笑。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回以一笑。
安陆侯家的格局和靖海侯府差不多,但?穿过垂花门进到?正院,明显就感觉到?了不同之?处。
丫鬟来来往往,仆妇进进出出,那是十?分得热闹。
程丹若先?去拜见?了安陆侯家的老太太。老人家端坐上首,下?头围绕了三个岁数不一的姑娘,又?有六七个媳妇,年纪大的三四十?岁,年纪轻的才二十?出头,均是绫罗袄裙,满头珠翠。
“给老太太请安。”程丹若福身行礼,“今日来得唐突,礼数不周之?处,还?请您多包涵。”
安陆侯太太忙道:“同你不相干,是我们家侯爷一时兴起叫了你们,不嫌我们家冒昧就好。”
老太太则戴上水晶眼镜,好生打量了她?许久,才笑道:“早听说谢家娶了个好媳妇,今日算见?到?了,果?真秀雅端庄,比我这几个孙女孙媳好多了。”
“您过奖了。”程丹若道,“母亲常说我木讷,不如陆家的媳妇能干懂事。”
她?环顾四周,在?众多目光中微微笑,“今日得见?,自惭形秽。”
“欸哟,好妹子,你可别?这般夸我们了,我都臊了。”其中一个机灵嘴巧的拿帕子捂了脸孔,“羞杀人。”
众人都笑了起来。
“瞧瞧,我们家都是一群活猴儿。”老太太笑眯眯地?说,“每日吵吵闹闹的,扰得我头疼。”
“您儿孙满堂,是有大福气呢。”程丹若稳稳接话,“今后咱们比邻而居,我还?想?借一借您的福气。”
老太太笑得更开心了,连连唤人上茶上点心。
程丹若开始夸他们家茶好、点心好,姑娘们也知书?达理,好得不得了。
说了好一番话,老太太才面露倦色,由安陆侯太太领着告退,又?请她?往正院小坐片刻。
程丹若等得就是这个,道了两声“打搅”便跟着去了。
进了上房,更觉人多嘴杂。
方坐下?,就听见?屋后有丫鬟道:“姨娘说了,今日要吃燕窝,为何没有?”
前面又?有丫鬟匆匆前来,朝仆妇回禀:“八姑娘、九姑娘吵了嘴,说头晕,想?请大太太请个大夫。”
程丹若:“……”
大家主母也太难当了。
但?安陆侯太太早就游刃有余,眼皮都不擡一下?,摆摆手,便有丫鬟道:“姨娘每月三两的燕窝份例已经用完了,等下?个月吧。”
又?冲仆妇道,“头晕是老毛病了,大夫说要静养,两位姑娘不妨好生躺着,晚些再说。”
“让你见?笑了。”安陆侯太太叹息,“家里人多事就多,没法子。”
程丹若道:“一个屋檐下?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您操持中馈也着实辛苦了。”
安陆侯太太顿了顿,试探道:“可不是,若能住得开一些,也不至于总有鸡毛蒜皮的口角。”
她?努努嘴,“八娘和九娘都快十?岁了,不怕你笑话,两人住三间屋,一个要练琴一个要下?棋,隔三差五就拌嘴。”
程丹若顺势露出惊讶之?色。
“你不大出来走动,不知道我们家的事,你婆母却是一清二楚。”安陆侯夫人喝口茶,慢慢道,“我们家子嗣丰茂,统共有五房人,我生了两子一女,二房、三房、四房和五房,统共有十?来个。虽说人丁兴旺是好事,可在?宅子上就有点捉襟见?肘了。”
程丹若面露敬佩之?色。
陆家的那啥肯定很有活力。
“夫人,话不能这么说,住得亲密些是一时的事,人丁兴旺,子嗣繁茂,却是绵延百年的大好事。”
她?温言安慰两句,话锋一转,问道,“以后我们两家就是邻居了,不知晚辈有什么能为夫人分忧的吗?”
安陆侯夫人听到?前面,还?以为得明说,谁想?峰回路转,立马试探道:“陛下?赐了谢郎宅子,应该就是原先?丁家的那一座吧?”
“是。”
安陆侯夫人迟疑一刹,委婉道:“他们家我也去过,好大一片园子。”
程丹若沉吟不语。
许久,才道:“确实如此,园子修得极好,只是多年不住人,有些荒芜了。”
“修缮园子不是件容易的事。”安陆侯夫人意会,“你同谢郎又?是新成家的,不知是否……”
顿了一顿,笑道,“你瞧我,有求于人却不好意思开口,我就直说了。”
程丹若道:“您但?说无妨。”
“你们人口少,隔壁的宅子又?大,说实话,修起来费时费力不说,也难免空耗了地?方。我们家同谢家世代交好,家里的情况,你公公婆婆都是清楚的,不若将?园子那一片卖给我们,你们呢,能多些银子修缮,我们也好解家里的燃眉之?急。”
考虑到?双方的身份地?位,安陆侯夫人说得十?分诚恳,“你意下?如何?”
她?爽快了,程丹若自然不耐烦绕弯子。
“您说得在?理,我们也发愁呢。”程丹若道,“我也不同您说虚话,这是陛下?赏赐的,皇恩浩荡,没有卖的道理。”
安陆侯夫人面露惋惜。
确实,问谢玄英买园子,一则皇帝那边不好看,二来好像靖海侯府缺钱似的,终归不好听。
“再说,我也不瞒您,园子荒得厉害,收拾起来并非易事。”程丹若道,“您若有意,改日亲自去看看再下?决心也不迟。”
安陆侯夫人想?想?也有道理:“还?是你想?得周全。”
说话间,外头又?有丫鬟婢子来报:“大太太,五太太打发人来问,春季的衣裳为何迟了两日,若是绣房一时做不出来,想?问大太太借两件体面的衣裳,明儿好去烧香。”
程丹若:好惨。
在?待客的时候说没衣服,显然是不怀好意。
果?然,安陆侯夫人涨红了脸,却硬是忍下?这口气:“叫你见?笑了。”
“原是我来得唐突,扰了您打理家事。”程丹若适时道,“时候也不早了……”
安陆侯夫人调整好面色:“瞧我,只顾说事却忘了时辰,改日你得空,我再请你上门,我们好好说话。”
“您不嫌我嘴笨,我也愿意向您多讨教?。”程丹若半真半假道,“别?的不说,就这修房子的事,我可巴不得有人多教?教?我了。”
安陆侯夫人笑了:“你可不是嘴笨,是秀外慧中。”
双方娴熟地?进行了一波互吹,友好告别?。
回到?家中,程丹若就向柳氏提起了陆家的事。
柳氏并不意外,只是感慨:“陆家枝叶繁茂本是好事,可家中人口多,纷争也就多了,你们住不了这么大的地?方,能租出去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您说好,我就放心了。”程丹若主要怕安陆侯府不好接触,见?柳氏并无反对之?意,就知道这门生意可以试着谈谈。
夜里回院子,便和谢玄英磨墨,大致将?图纸画了出来。
烛光暖融。
谢玄英看着炕桌上的图纸,轻轻叹气:“我明日就要去兵部衙门,这些琐事磨人又?麻烦,你能做的做,不好做的,等我回来商量。”
程丹若道:“没事,我明日就请姜先?生过来,还?有父亲的管事帮手,应当没有问题。”
他翻了个白眼,撩水洗手。
“怎么,借借你的人就不高兴了?”她?吹干墨迹,“不借就不借。”
谢玄英忍不住纠正:“什么叫‘借’,我的就是你的。”
“噢。”她?若无其事,“好了,睡吧。”
说着欲起身,却又?未曾起身。
谢玄英拧起眉:“怎了?扭着腰了?”
“走了一天的路,脚疼。”她?道,“我缓缓,你先?睡吧。”
七年夫妻,谁还?不知道谁啊。
谢玄英卷起衣袖,俯身捞起她?,右手拿过灯烛,抱着她?往床帐里去。
“我重吗?”她?故意问。
他白她?,不接话。
程丹若被安全送达床榻,擡头望着他的脸。
谢玄英低头就看见?了她?的面孔,脸颊渡着光影,轮廓日渐丰盈,露出少女般的模样,不禁伸手抚住她?的脸庞。
“嗯?”程丹若疑惑。
“你现在?更像十?六岁。”他抚摸她?的眉眼,“程姑娘。”
程丹若瞥他:“别?说傻话,你遇见?我的时候,我都六十?岁了。”
谢玄英动作微顿,随即手指用力,轻轻拧了她?一把:“怪不得,那腿脚是有些不好了。”
她?大怒,使劲捶他。
谢玄英挨了她?两巴掌,却不改口:“是你自己说的。”他好好地?怀念往昔,偏她?促狭,装神弄鬼。
程丹若理亏,但?情侣拌嘴怎能随意认输呢,遂悻然爬到?床内,离他远远的睡下?。
谢玄英吹了蜡烛,掖好帐子,钻进被窝搂她?:“过来,瞧你手脚冰的。”
“不稀罕。”她?挣脱他的怀抱,贴住放在?里头叠成条状的棉被。
“真不稀罕?”
“不稀罕。”
“可我稀罕。”谢玄英把她?圈进怀抱,用体温捂热她?微凉的身躯,“这两天暖阁不烧了,夜一深屋里就凉,可别?又?咳上了。”
程丹若抿住唇角:“我好着呢。”
“呵。”他以鼻音冷嘲。
她?回敬啮咬,在?他手臂上留下?浅浅的牙印,人却往他胸口靠更紧了。
熟悉又?温暖的被窝有一种安心的气息。
两人听闻着彼此的呼吸,一天积累的疲惫不知不觉消散。
程丹若翻过身,抚着他宽阔的后背:“早点睡,明天该去兵部衙门了。”
顿一顿,慢吞吞地?取笑,“少司马。”
谢玄英清了清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