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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妻薄情 正文 第431章 大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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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四?点,太阳离西边还有好一?会儿,谢玄英就散衙了。

    他直接去了珍味楼,定下雅间,一?面喝茶一?面担忧程丹若:太医院顾忌多?,多?半对?她敬而远之,而太监有所求,必定媚而逢迎,两个都不是好事。

    但无?论多?么担心,他都不能去太医院。

    就像靖海侯不能帮他在兵部立足,他也帮不了程丹若。

    她须自己立住,才能站稳。

    等着等着,日头逐渐偏西,红霞洒满,程丹若才出现在楼下。她第一?次来珍味楼吃饭,瞧半天才上楼。

    “这?里好热闹。”她嗓音有点哑,但瞧着兴致不错,并不见郁色。

    谢玄英递过茶盏:“顺利吗?”

    程丹若抿口水,润润干燥的嗓子:“顺利啊。”

    “人安分么?”太监之间明争暗斗不少,今天送来的二十个内侍,背后不知多?少影子,而阴刀子最难防,这?厢被谁利用了,就得罪了那厢。

    “安分。”程丹若道,“都很听话。”

    开头一?番自我介绍,同是天涯沦落人,讲得动情了,也就不好意思下绊子,等到缓过劲来,她已?经开始讲课,更?不好插口找事,相安无?事到结束。

    第一?节课拿捏住了节奏,之后就容易了。

    “今天吃什么?”雅间临街靠窗,车水马龙,她闻着街上的香气,不由饿了,“这?家都有什么招牌菜?”

    谢玄英道:“江南菜做得好。”

    江南出才子文人,京官中?南人也多?,珍味楼之所以宾客盈门,就是擅长江南一?带的菜色,投了这?部分人的脾胃。

    程丹若道:“龙井虾仁有没有?”

    “点了。”谢玄英报菜单,“还有蟹粉狮子头、西湖莼菜、松鼠桂鱼。”

    “够了够了。”程丹若心满意足,不由朝他笑?了笑?,“改天再去别的地方吃。”

    谢玄英立即道:“好,下次去外城,好馆子都开在外头。”

    内城地方太小了,开的酒楼必有后台,虽说滋味不错,可论起独到之处,还在民间馆子。

    程丹若一?口答应。

    菜很快上来,两人对?着晚霞,又浅浅喝了两杯绍兴酒。

    暮色四?合,月牙攀上柳梢,照亮一?株盛开的桃花。炊烟袅袅,酒楼中?人声逐渐喧杂,菜香与酒香混合,糅杂出世俗的热闹。

    程丹若眺望窗外,酒酽春浓,莫名?愉悦,这?是约会的惬意。

    她多?喝了两杯,出门的时候就有些?浮。

    谢玄英搀住她的手臂:“慢点走。”

    程丹若还没醉,小心提起袍角往下走。

    她平时穿道袍直身之类的男装,佩饰极少,行走间姿态利索,远看与寻常男子无?二。但提裙子就不一?样了,穿越多?年,身体已?经形成肌肉记忆,和其他女子一?样习惯拎裙摆,而不是像男人一?样直接撩起袍角。

    故而这?一?走,立马被人看出了端倪。

    楼下吃席的客人,眼睛利的难免扫过两眼,看看什么情况。

    然后,认出谢玄英了。

    他的脸太有辨识度,自然惹来更?多?视线。

    靠近中?央台子的一?桌人就是如此,他们的位置正处酒楼中?心,离台上奏乐的乐工最近——这?是内城的酒楼,乐工自然是出自教坊司。

    理论上说,他们的工作只是负责朝廷宴饮,然则乐户实?际便是官妓,士大夫朝退后私家饮酒,多?招乐户相陪,留宿亦是常事。

    嗯,无?论男女,皆是如此。

    今天台上表演助兴的是一?位琵琶女,还有一?个吹笛的男乐工,两人都是样貌俊秀之人,曲艺高超,听得客人们时不时叫好。

    但离最近的那桌人,对?音律毫无?兴趣,反倒盯着人看个不停,一?瞧就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

    尤其坐主位的男子锦衣华服,浑身放诞之气。他看见谢玄英携着个女子下来,眼神一?下便轻浮了起来。

    为什么呢?

    因为江南之地有如斯风气——名?妓常幅巾道服,做士人打?扮,在路上也不坐轿子,喜欢步行,与文人雅士游船踏青。

    乍然见到男装的女子,“见多?识广”的人便想?歪了。

    想?歪了不算罪过,人人都有恶念,但付之行动,凭空污人清白,便成了恶行。

    这?人是后者。

    “这?是哪个家的婊子?”他毫无?顾忌,满口调侃,“竟能把神仙似的谢清臣给勾住了?”

    说实?话,程丹若听见这?话,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但谢玄英面色大变,想?也不想?便松开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

    对?方还没来得及开口招呼,他走到桌前,擡腿踹翻了饭桌。

    十几人的大圆桌,直接被他一?脚踢翻,菜肴碗碟“哗啦啦”落地,摔在地上碎成了渣渣。

    众人都懵了。

    这?还没完,谢玄英踹翻了桌子,环顾四?周,见旁边桌上坐得武将?,腰间佩着一?把刀,直接道:“借刀一?用。”

    不等人家应承,握住刀柄一?抽,金属刮擦而出,凛然出鞘。

    灯火照耀,寒刃有光。

    “你干什么?”方才说话的人蓦地沉下脸,脾气也上来了,嚷嚷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谢玄英冷笑?:“管你是谁,你辱我妻子,岂能饶你?”

    话音未落,刀锋翻转,干脆利落地削向?了对?方的脸孔。

    那人也不是什么身手了得之辈,更?没想?到谢玄英真的说动手就动手,都不带吓唬人的,连求饶的时间都不给,直接懵住。

    他眼睁睁地看见刀锋贴着自己脑袋划了过去,下一?刻,血花飞溅,剧痛传来,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好巧不巧,落在卤猪头的鼻子上,半圆的一?片。

    一?息后,脑袋里才有了念头。

    这?是——

    “啊!”他惨叫一?声,捂住耳朵,“我的耳朵,我的耳朵!”

    “道歉。”谢玄英擡起手腕,刀尖抵住他的脖颈,“不然,你另一?只耳朵也别想?要了。”

    “呸!”这?人竟不是个怂脾气,吃了这?等大亏,反而怒火烧心,破口大骂,“你敢对?我动手?”

    伤口不断涌血,他痛得大叫,嘴里的话也愈发难听:“骂个娘们怎么了?我不光骂她,我还骂你——兔崽子!狗入的!得罪了你爷爷我,小心你全家!”

    现场鸦雀无?声,都被这?个混人给镇住了。

    兔崽子在后世只是普通的骂人话,但在当下是兔儿爷的意思,也就是以色侍人的男倌。比如台上吹笛子的乐户,就是一?个兔相公。

    骂男人兔崽子和骂女人婊子,是一?个意思。

    狗入就是字面意思。

    谢玄英从没有被人这?么侮辱过,怒不可遏,当下刀尖一?挑,直直向?上捅穿下巴。

    刀锋何等尖利,嘴巴里除了牙齿可都是软肉,哪里经得起这?么一?刺?

    他“哇”一?下张口,喷出鲜血的同时,一?截舌头也掉了出来。

    “爷!”小厮都要崩溃了,“噗通”跪下磕头,“谢侍郎饶命,饶命啊,我们家老爷是寿昌侯。”

    楼梯上,程丹若的酒醒了。

    既寿永昌,听这?封号就知道了不得,是谁呢?

    太后娘家。

    齐太后当初是给齐王当王妃,爹就封了一?个锦衣卫千户,等到皇帝过继,才给封为了指挥使。前段时间太后上位,方正儿八经地给娘家讨了个侯爵。

    外戚怎么敢这?么嚣张?

    理由也不难猜,太后只有一?个兄弟,兄弟只有一?个老来子,就是这?大宝贝。

    他是太后娘家唯一?的男丁!

    只此一?项,就足够旁人束手束脚的了。

    可谢玄英冷笑?一?声,依旧是那句话:“对?我夫人道歉。”

    他不能退,哪有六部高官畏惧一?个外戚的道理,何况对?方理亏在先,就算是闹到大理寺也是自己占理。

    “呜呜呜。”断了舌头的人怎么能开口,对?方含混着,吐血不断,可表情十分狰狞,毫无?悔改之意,反倒是挥起拳头想?揍回?来。

    谢玄英踩住圆凳,抵住他的大腿,不让他靠近。

    程丹若:“……”舌头血流丰富,这?么下去容易死。

    她醒了醒酒,给双方一?个台阶:“三郎,他舌头断了,要说话也说不出。”

    两刀下去,谢玄英的火气遏制了大半,理智上线,重新分析利弊:“不能就这?么算了。”

    “养不教,父之过。”程丹若道,“把人送回?寿昌侯府,我们去寻寿昌侯讨个说法。”

    她这?么说,谢玄英肯定给面子,勉为其难收回?了刀:“滚。”

    程丹若则道:“寿昌侯如今久居京城,今后擡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之,先好生请大夫看看吧。”

    这?话说得体面又不失深意,算是全了自家的脸面。

    寿昌侯府的小厮已?经感?激不尽,忙叫人套车,也不必寻医馆,直接去太医院,那里有人值守。

    谢玄英还了刀,程丹若叫掌柜过来,恳切道:“扰了客人们的雅兴,实?在过意不去,今日的酒钱便记在我们账上,望海涵。”

    她受了这?么大委屈,还能礼节周到,围观群众不免顿生好感?,纷纷道:“不必如此,太客气了。”

    “应该的。”

    程丹若处理完琐事,才和谢玄英上了马车回?家。

    刚坐下,他就咬牙切齿:“尹家欺人太甚!”

    车厢昏暗,马车颠簸。

    程丹若擡手抚在他的胸口,感?觉到掌下的胸膛起伏不定,蹙眉道:“你换气别太快,慢慢吐气。”

    谢玄英握住她的手,勉强忍住气息,缓缓吐出,重复几次才冷静下来,道:“你放心,此事我必要讨个公道。”

    “唉。”程丹若叹口气,“其实?我没怎么生气。”

    谢玄英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发现没有丝毫勉强,愤怒才渐渐回?落:“你就是脾气太好了。”

    “我只是不觉得妓女多?下贱。”她解释,“她们又不是自愿沦落风尘,不过命不好。倘若我当年没到陈家,路上给人拐走了,也就这?下场。”

    别以为烈妇和妓女是两个世界的人,运气好,妓女做诰命夫人,运气不好,千金小姐也得卖笑?。

    讽刺的是,前者千难万难,全靠自己,后者屡见不鲜,都被拖累。

    她反过来问:“他这?么骂你,你气不气?”

    “当然。”谢玄英肝火又上来了,“岂有此理!”

    人受委屈的时候,要的不是分析道理,而是同仇敌忾。

    程丹若立马道:“就是,便宜他了!那个王八羔子,最好今天失血过多?,进门就咽气。”

    想?了想?,补充道,“假如没死成,迟早得淋病烂根,他们家断子绝孙。”

    谢玄英吃了惊,旋即生出万千柔情,丹娘素不说恶言,却为他这?般为难自己。

    “罢了。”他摩挲她的唇角,“我不气了,别为这?等小人脏了你的嘴巴。”

    “生气就尽管气,何必要不气呢。”她道,“他那样骂你,我也生气。”

    “都是我不好,把你的气也勾出来了。”谢玄英摇摇头,把她搂到怀里,顺着她的后背抚拍,低声哄劝,“你可不能动气,本就七情内伤,再惹怒郁,肝气受损内伤,又得喝两个月的苦药。”

    程丹若一?听,有点迟疑:“要不是才上了一?天课,我明天病一?场也不错。”

    “不用。”谢玄英平复心情,“何必为这?等小人坏了正事,又不是咱们的错。”

    程丹若也是这?么想?的,天大地大,她的工作最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