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水滴答,蝉鸣聒噪。
程丹若忍不住问:“说?亲事?给谁?”
大夏不是?清,没有所谓的侧妃,只有王妃,王妃还?分元配和继妃。元配有册和冠服,继妃就可能没有。
而已经有子女的宗室,理论上死了王妃也不能娶继妃。但可以选妾,让她抚育子女,掌管家事,而郡王有两妾的名额,都能得礼部册封,敕文上称为“第一妾”和“第二妾”。
但许意娘还?没死,还?有嫡长子,怎么都不会是?给丰郡王吧?
果然,吕妈妈忙解释:“是?给镇国将军,也就是?郡王爷的庶弟。”
程丹若:吓我一跳。
她后知后觉记起,丰郡王不是?独子,是?独子也就没有资格成为过?继候选人了,不能让丰王一支绝嗣。
是?以,丰郡王是?有弟弟的,但是?个?庶弟,封的镇国将军,毫无存在感。
但别说?,他还?真适合娶苏心?娘。
宗室子弟到郡王以下,无权也无势,限制多,不能经商,大臣勋贵都不太可能将女儿嫁过?去,而遵照祖训,宗室宜娶良家女子,只要身家清白?,人物俊秀,岁数符合就好。
苏心?娘的父亲只是?普通举人,苏家也是?正经人家,她十五岁,一切都刚好。
“母亲是?什么意思?”程丹若问。
吕妈妈道:“夫人的意思是?,这事还?要看侯爷的意思。”
程丹若明白?了,柳氏这是?通风报信来了。
靖海侯这种政治动物,是?不会考虑苏心?娘本人的意愿的,他只会遵照需求,把苏心?娘配给合适的人。
靖海侯的需求和谢玄英的需求,可能不一样?,但苏心?娘就一个?。
程丹若思忖少时,笑道:“妈妈既然回来了,就捎点东西去庄子上。喜鹊。”她叫丫鬟,随口吩咐,“给母亲准备的东西,让吕妈妈看看,能用的就带过?去。”
压根没这东西,但喜鹊立马应下:“一早便备下了,妈妈,跟我来。”
一边带路,一边已经盘算好该送些?什么。
庄子里时鲜不缺,送点城里老字号的酸梅汤、新?出的糕点并几?样?避暑药就行了。
仆妇们忙着家庭琐事,程丹若先把自己的信写完,天大地大都没牛大。
随后,才花费几?分钟考虑了一下婚事。
其实没什么好考虑的。
从她和谢玄英的利益角度,当然是?多一个?工具人更?好,丰郡王的弟弟再好,和他们结亲就等于麻烦。
然而——这毕竟是?苏心?娘的婚姻。
没得选的时候,小姑娘只能听天由命,这会儿有得选了,让她自己选呗。
晚上谢玄英回来,她就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丰郡王的弟弟?”他拧眉,“不行。”
苏心?娘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淌进浑水里可不易抽身。
程丹若暂时不发表意见:“明天我去一趟,问问再说?。”
“也好。”谢玄英也知道,假如?靖海侯下定决心?,除非说?服母亲,否则自己很难插手。
他摇摇头,不再多说?,而是?拿起了桌上的账本,随意翻看这两月的支出。
正院已经开始修缮,原来的院子已经很好了,可他还?想?修得更?好一点,以后住起来舒服。
程丹若走到窗前,外?头的热浪滚滚,空气像是?凝胶,叫人气闷:“这天好像要下雨了,不如?今天就住下?”
谢玄英自然乐意:“好,住这儿清净。”
侯府人多嘴杂,各房都有眼线,住久了觉得烦,不如?新?宅子,丫头小厮不多,地方也小,可他们俩待在一处,就是?个?家。
程丹若便吩咐下去,多烧点水。
果不其然,刚吃过?晚膳,天边闷雷阵阵,半杯茶入肚,大雨倾盆而下。
暴雨哗啦啦地流淌,沙沙声格外?解压。
洗澡水烧好了,后面的抱厦是?临时淋浴间?,冲澡很方便。
程丹若伴随着雨声冲了个?澡,神?清气爽地窝进蚊帐。
雨夜早早上床的感觉真好。
不多时,谢玄英也洗完出来了,见她只穿件湖蓝的纱褂,便把冰盆挪远一些?。
“又不穿裙。”他拎过?床尾的薄被,搭在她腿上。
程丹若:“热。”
古人的羞耻观和现代不一样?,上身可以真空穿半透明背心?(短汗褂),下面得穿裙。
脚比胸更?私密。
所以,她已经从穿纱罗连衣裙,进化到只穿吊带短裙(长汗褂),遮住大腿是?现代人最大的尊重。
谢玄英还?是?比较老实的,好好穿着小衣,只露膝盖以下。
“下雨就凉快点了。”他沏杯菊花茶,“任命已经定了一些?,我把几?个?看好的放到了四川。”
贵州已经被谢家嫡系占据,接下来要巩固西南,就得伸手到川滇。云南更?复杂,且缓缓,四川可以慢慢经营起来了。
他慢慢道:“蜀王年纪大了,又沉迷修道,膝下无子,将来若有万一,四川总得派个?人。”
藩王无实权,但他们名义上屏卫大夏,西南没了定西伯,再没了蜀王,朝廷怎么都得再物色个?吉祥物。
程丹若白?天坐久了,这会儿靠着就嫌腰疼,改趴在他背上。
青年男人的热度透过?薄纱,热烘烘地扑到脸上,混合着香胰子的薄荷气息。
她默默换成竹夫人。
“你想?谁?”她随口问,“大哥?”
谢玄英有这个?想?法,但也只是?想?想?:“大哥在江西好多年了,怕是?不肯。”
壮大自己的势力,不可能全都靠亲缘,朋党朋党,得有自己的小弟。一般文臣的同党就是?师生、同乡、同期。
谢玄英没当过?会试考官,暂时没有学生,江南是?科举盛地,同乡也不紧密,同期们……还?在下层混。
程丹若:“顾家呢?”
顾家长房就是?顾太太家,她的小叔子一家原来当过?吏部侍郎,但不幸被李首辅牵连,杨首辅上位后外?放了。
谢玄英考虑了会儿,不乐观:“毕竟是?长辈。”
怕是?不肯听他的。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看机会吧。”他姑且放下心?事,抽掉竹夫人,把她圈住,“靠一会儿就走,嫌弃我呢?”
“你热死了。”她推他。
谢玄英动都没动,手指一缠一扯,系紧的褂子就松了。
程丹若掰他的手指,失败,于是?毫无意外?地掐起了手臂。
结实又流畅的小臂线条,摸着很舒服,她掐了两下就忘记了初衷,顺着静脉往心?脏滑去。
心?脏规律收缩,噗通,噗通,不需要听诊器也知道主人的年轻。
血气涌动。
闪电划过?天幕,天彻底黑透,屋里的灯却是?零星的两盏,烛光暧昧幽蒙,为纱帐增添了一分独属于夏季的燥热。
亲吻啮咬,耳鬓厮磨。
漫长的夏夜,有足够多的时间?腻缠。
次晨。
谢玄英顶着烈日?上班,程丹若吃了早饭,在马厩里摸摸冬未来,盯着它湿漉漉的大眼睛,选择了春可乐。
春可乐甩甩尾巴,耳朵抖擞。
一路驰骋到郊外?。
出了京城,天地一宽,热气骤减。
程丹若骑马已经十分娴熟,赶在午膳前到了庄子,先向柳氏请安。
柳氏问:“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想?见见表妹。”程丹若坦然回答。
柳氏闻言,不由叹了口气:“你表舅把她护得太好了,到这会儿了,还?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会儿见了她,你和她好生说?明白?。”
程丹若素来不吝在婆婆跟前刷好感:“儿媳一定尽力。”
婆媳俩说?了两句家常,程丹若便告辞,去后头的草堂寻苏心?娘。
她正在窗下绣团扇。
见到程丹若上门,忙放下活计:“表嫂安。”
行止有模有样?,看来规矩学得不错。程丹若笑笑:“今日?看账,顺道过?来看看你们,住得还?习惯吗?”
“习惯的。”苏心?娘说?,“我以前也跟着我爹住草堂。”
程丹若点点头,沉吟片时,考虑到她毕竟还?小,便委婉地问:“你喜欢这样?无拘无束的日?子,还?是?更?喜欢安闲平稳的生活呢?”
苏心?娘愣了一下,旋即紧张地回答:“我、我爹走之前,让我听表姑的。”
“母亲自是?希望你过?得好。”程丹若安抚道,“表舅这么疼你,肯定也想?你顺心?如?意。”
苏心?娘抿抿嘴,垂首不语。
程丹若放缓声调:“你也不小了,我在你这个?年纪,也是?寄人篱下,每天惶惶不可终日?。”
苏心?娘应该听过?她的出身,并未表露惊奇,只轻声道:“表姑对我很好。”
“话是?这么说?,可别人家再好,也不如?自己家踏实。”程丹若尽量靠近当下人的想?法,说?得也是?实话,“我嫁给你表哥之后,才算有了个?新?的家。”
她试探问:“成亲好比第二次投胎,头回没得选,这回便要好好选——你是?怎么想?的呢?”
苏心?娘不吱声。
程丹若觉得,她不像是?没主意,再没主意的人,总得问两句男方的情况吧?
“骆家有世袭的武职,他自己是?武进士,等兵部的缺下来,就外?放到地方上,这人呢,你表哥见过?,样?貌堂堂,总得来说?还?不错。”程丹若客观道,“你要是?想?见见人,也能让你看上一眼,心?里有个?数。”
苏心?娘还?是?不说?话。
程丹若心?头一沉,缓缓道:“至于丰郡王妃提的镇国将军……我们都没见过?,人在封地,岁数是?相当的,宗室有俸禄和爵位,安闲稳定。”
苏心?娘抿住唇,偷偷擡眼,觑了她一下。
程丹若道:“你要知道,若是?长辈们想?定了,是?不必问你的,问了你,就是?想?你选过?自己中?意的日?子。”
“我——”苏心?娘迟疑了一刹,似乎也知道不能拖了,半含半露地说?,“他们都说?,郡王爷是?可能当皇帝的。”
“这事可不好说?。”程丹若坚决不认,“谁都说?不准。”
“那郡王已经很了不得了吧。”苏心?娘求证,“郡王妃说?……”
“说?什么?”
苏心?娘犹豫了下,才道:“说?我嫁到他们家,以后就不会有人欺负我了。”
程丹若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语气却很轻松:“这倒是?,毕竟是?宗室,陛下的族亲,谁敢欺负你?”
她关切道,“是?谁欺负你了吗?是?……”她使了个?眼神?。
苏心?娘果然误会了,忙道:“不是?玉娘七娘,是?、是?我伯娘他们。”
这事大概憋在她心?里很久了,说?到这里也不再顾忌,倒豆子似的吐出来:“我爹有些?书画,全给我伯娘她们拿走了,说?这都得给我弟弟,我想?要回来。”
她十分委屈,“还?有我爹给我办的铺子和地,都被拿走了,只给了我银子,我不要银子,我要我爹给我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