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吃绝户古代宗族常见的?行为,只生了女儿的?家庭,一定会被强行过继嗣子,名正言顺地吞掉家财。
宗族自治,法律管不着,甚至保护这种行为。
“我问郡王妃,能不能要?回我的?东西,她和我说,天底下最尊贵的?就是皇家,我给?皇家做了媳妇,他们自然要?敬我。”苏心娘加快了语气,“表嫂,我不贪别人的?钱,我要?我爹留给?我的?东西。”
她擡起头,显得眼睛格外大。
“我嫁到骆家,他能帮我拿回这些吗?”
程丹若:“……不能。”
过继得家产,天经?地义的?事?,告到官府也是她嗣弟赢。
吃绝户就是这么?无耻。
更别说官府压根不会管家务事?,全是族里说了算,除非苏家主动让出来。
放走?到嘴的?肉,这得施加多大的?压力?
别说骆郎只是副千户,即便靖海侯出面也一样?难办。退一万步说,靖海侯就算能办,他凭什么?为苏心娘费这么?大的?力气?
让他出钱添点嫁妆更容易。
但?皇家……皇家确实又不一样?,苏家无人为官,郡王的?分量足够大了。
程丹若沉默少时,还是再争取一二。
“嫁入宗室,我们以后就很难为你?撑腰了。”她客观道,“皇亲国戚多跋扈,即便为王妃,日子也未必好过。我就曾见过被藩王害死的?王妃、世子妃。”
苏心娘略微瑟缩了下。
她身?边的?心腹丫鬟,也是苏家带来的?丫鬟,却忍不住说了大实话:“三?奶奶,我们姑娘同侯夫人毕竟是远亲,靠又能靠上几?分呢?”
程丹若哑然。
她和谢玄英都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衬苏心娘一把?,可他们毕竟以前没见过,毫无感情,又能为她做到几?分?
苏心娘觉得无所依靠,也是人之?常情。
她在陈家的?时候,也没指望过陈知孝这个表哥。
程丹若想了想,直接道:“嫁给?宗室确是一步登天,但?你?要?知道,没有什么?事?只有好处,没有危险,你?要?想明白。”
苏心娘重复:“我要?我爹留下来的?东西,这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了。”
“你?爹唯一留下的?珍宝是你?。”程丹若道,“你?过得好,他才欣慰。”
苏心娘不吱声了,可看她的?表情,俨然已经?下定决心。
程丹若轻轻叹了口气。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兴许于苏心娘而言,父亲遗留下来的?东西是最重要?的?,代表父亲的?爱,为了夺回它,付出的?代价都可以承受。
她没有资格置喙。
“只要?你?想明白了就行。”程丹若没告诉她,丰郡王的?提亲说白了,是冲着谢玄英,有什么?意义呢?
她略坐了坐,便托词有事?,起身?离去。
苏心娘送给?她一把?自己绣的?团扇:“表嫂,谢谢你?。”
程丹若收下了这份礼物。
苏心娘本人乐意,婚事?能不能成,还要?看靖海侯乐不乐意和丰郡王扯上关系。
不管是程丹若,还是柳氏,都觉得老狐貍当然愿意丢出个女孩,换一门大回报的?投资。
苏家和谢家太远了,中间隔着一个柳家,真的?是外家的?外家,即便出事?,也牵扯不到他们身?上。
但?靖海侯拒、绝、了。
理由是——“苏氏年幼丧母,教养不足,不在采选之?列。”
宗室娶妻,可以自行婚配,只要?上报礼部即可,如果是皇帝指婚,通常就是采选的?秀女,一般来说有三?个要?点:年龄合适、有容德而无疾、家法良。
简而言之?,要?身?体健康,品性端正,样?貌还不错,以及家教良好。
前几?样?很难作?弊,唯独家教……得看采选的?太监干活认不认真。
但?不管怎么?样?,世人总说“丧妇长女不娶”,母亲早逝的?姑娘缺乏长辈教导,不适宜为妻,苏心娘不巧正在此列。
靖海侯的?理由相当充沛。
老实说,丰郡王没猜透他的?想法,这是婉拒的?借口,还是谦辞?
不过他没得选,提一下就放弃,显得自己很没诚意,遂表示,苏心娘跟在柳氏身?边,侯夫人教养出来的?姑娘,肯定差不到哪儿去。
这回,靖海侯笑而不语。
丰郡王知道有戏了。
他不再通过许意娘传话,亲自上门求亲。
靖海侯答应了。
干脆又痛快,似乎完全没有顾忌。
柳氏毫不奇怪,叹了两声,把?苏心娘带到身?边,教她最基础的?管家本事?。
又过半月,许意娘上门,将苏家大爷留下的?一些字画交给?了苏心娘。
苏心娘心中大定,安安分分地在侯府备嫁了。
解了心结,又有了归宿,她竟是比之?前看着活泼很多,和柳氏也亲近了,同阮玉娘和谢七娘来往也大方起来。
而阮玉娘和谢七娘知道她嫁给?丰郡王的?弟弟,今后指不定什么?样?,同样?客气了不少。
三?个小姑娘本就没有竞争,既身?份相当,慢慢也就处出了情谊。
然而,事?情并没有随着婚约落定而结束。
余波才是正餐。
东边书房,竹荫清凉。
程丹若坐在窗边的?摇椅上,难得骂人:“许意娘也太不要?脸了,居然骗小孩。”
她事?后打听过,许意娘“勾搭”上苏心娘的?那?天,就是重六,勋贵们一道在莲花池看洗象。
苏心娘一个人闷闷不乐,许意娘便趁机搭话,做出允诺,骗取了她的?好感。
这样?的?做法,无疑不符合平时说亲的?流程。程丹若倒不是觉得,自己的?婚事?不该问本人,可苏心娘才多大?
名义上十五岁,周岁才十四,初中生。
许意娘二十多岁了,社会人。
她明摆着事?先查过苏家的?情况,同是以讨回嫁妆为条件,也应该先和大人说,再和本人说。
“我都和你?说了,许氏奸猾。”谢玄英不以为意,喝着绿豆汤看公文。
程丹若道:“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谢玄英惊愕地擡头:“你?这么?气?”
丹娘可是被尹家骂到跟前都不动怒的?人,竟然会为了许意娘的?算计而生气?
“我讨厌算计小孩的?人,何况又是终身?大事?。”程丹若展开手中的?泥金扇,一朵荷花徐徐出现,片时,随着扇骨的?合拢,又退回花苞的?形态。
她展开合拢,合拢展开,反复数次,花开花谢。
“再说,”她斟酌道,“我们对这事?也该有点反应。”
靖海侯赞同婚事?不稀奇,稀奇的?是,他就象征性拒绝了一下,之?后同意得格外爽快,让人不得不怀疑,他真就不怕皇帝提防了吗?
但?这次的?疑惑,老狐貍显然不打算解释。
迄今为止,一句话也没有。
程丹若也不想事?事?靠人,就自己琢磨:“参他一本吧?”
谢玄英立马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精准捕捉到点:“私德不修?”
“对。”她说,“许意娘这么?挖我们墙角,我们总不能忍了这口气。”
与人为善是处世之?道,不是立身?之?道,别人打一巴掌,就得打回去再骂两声,表示不好惹。
否则,这次挖的?是表妹婚事?,改日把?手伸到下属头上,吃亏就大了。
谢玄英考虑了会儿,觉得可以敢:“好,我这就写。”
“你?别写了,你?太君子,写不出来。”程丹若爬起来,“小雀儿,去西院把?姜先生叫来,再给?我切个果盘。”
“欸!”
不出一刻钟,姜元文慢悠悠地晃了进来,拱拱手算是见过东家夫妻,然后就一屁股坐到了离冰山最近的?圈椅里。
肚子鼓了一下,和麦子趴窝的?场景格外相似。
程丹若亲手给?他倒了杯绿豆汤。
“光灿。”她笑道,“一路走?过来挺热吧?乳糖真雪吃不吃?”
姜元文一听就知道今天要?干活,立马道:“好极。”
程丹若打开冰鉴,拿起小银锤,“铛铛”几?下,敲下一些冰块,再换银铲,铲了半碗刨冰。
再倒入冰山里镇着的?牛乳,淋上蜂蜜递过去。
姜元文道谢,接过来就是一大勺。
冰块入喉,清清凉凉,伴随着牛乳的?甘厚,蜂蜜的?香甜,快哉、快哉。
他一扫而光,很有觉悟:“夫人又想让我写什么??”
“奏疏。”程丹若开门见山,“丰郡王与教坊司女乐来往密切,纵乐享欲,有违圣人教化。”
听闻不是写话本,姜元文暗松了口气,欣然应允:“没问题。”
程丹若提要?求:“此事?可大可小,不必上升到品行德性,但?要?欲说还休,欲辩难言。”
姜元文精神一震,立马领会到了核心。
他也不回去打草稿,直接挽袖磨墨,当场开写。
不出半个时辰,程丹若就收获了一篇扬葩振藻的?文稿。
内容大致是这样?的?:
遥想昔年尧舜,人们是多么?淳朴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时光变幻,白驹过隙,君王强调礼乐教化,可底下的?人却再也不是从前的?模样?。
有的?人明乐暗娼,将代表教化的?礼乐变成了淫乐的?工具。
什么?“暮夜轻身?至娼家”“琵琶三?天不听弦”“乐户慕之?而相嫉”“时闻婴啼惹人奇”。
假如圣人知道,礼乐竟成王权贵胄纵欲之?地,想必也会感慨世风日下的?吧。
既然是奏疏,文章自然不会太长,开头和结尾都中规中矩,唯独中间的?一段,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给?人一种想入非非的?暧昧感。
文人的?笔,杀人的?刀。
程丹若使劲夸:“光灿高?才。”
姜元文矜持一笑,看向?谢玄英。
谢玄英简明扼要?地表示:“不行。”怕他们俩误会,解释道,“如此奏疏,毫无意义。”
程丹若笑了笑:“别急嘛,这当然无关痛痒,光灿,你?接着往下写?”
姜元文挑眉:“怎么?说?”
“朝官之?中,狎妓淫乐之?人不在少数。”程丹若慢慢道,“纲纪败坏不说,越多的?官吏□□,就得有相应的?良家子女卖身?于此,若贫家妇女多为娼妓,只知以色侍人,谁来织布作?衣?贫者无妻,动乱之?始。”
谢玄英思索:“禁娼吗?”
“我是这么?想的?。”程丹若询问意见,“拿丰郡王打头,后面再找几?个典型,法不责众,事?情大不到哪儿去,对别人来说不算事?,可丰郡王夫妇素来好名,也足够他们难受一阵了——你?们说呢?”
说实话,她看嫖娼不顺眼已久,虽然知道禁不了,但?提一提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没有风险,还能报复一下丰郡王夫妻。
谢玄英没意见,他还记得尹大的?腌臜事?呢:“那?得找个人才行。”
吵架不能一开始就自己上,得先派个小弟上前骂阵,且得是御史。因为六部没有纠察百官的?权力。
程丹若问:“你?有人选吗?”
谢玄英:“老师有个学生为监察御史。”
程丹若讶然:“我怎么?不知道?”
“并未真正拜师,只是听过老师讲课。”谢玄英道,“平日也和老师家走?动,只是与我们并不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