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遇上
卫姌被他森冷的目光一扫,背脊都有些发凉,但话开了头,她只能硬着头皮往下道:“如今天下都在传,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旁人或许还可一笑置之,殿下必是担忧,士族子弟依仗家世轻松居高位,尸位素餐,于国无利。”
司马邳走到树下,停住脚,似在欣赏满园的花草。
卫姌继续道:“未有帛书纸笺之前,书籍难存,又经战乱,许多典籍毁于一旦,幸有家学将书传承下来,如此经几代努力,才能成为世家,这其中的艰苦与坚持,难道不值得敬佩”
司马邳道:“说的这些也不算稀奇,哪个士族不把祖上功绩记得清清楚楚。”
卫姌微微一笑道:“那殿下就该知道,士族积累不易,子孙又岂肯能将先祖基业轻易割让,若只是从他们身上分些好处也就罢了,要动摇士族根基,他们就敢于拼命,多胆大的事都做得出来。”
司马邳变了脸色,紧盯着卫姌,“这就是你说的士族子弟为优”
卫姌笑了笑,道:“这难道不是一股强大令人畏惧的力量吗寒门子弟有士族少见的锐意进取,但他们势单力薄,在朝堂上也没有根基,殿下能用他们做什么事呢反而他们依仗殿下更多。眼下对殿下而言,孰优孰劣,应是一目了然。”
司马邳站在树下,枝叶在风中摇曳,他的袍角也轻轻晃动。他眉头紧锁,望着她的目光隐约有几许惊奇。
原以为她应该要为如今士族风气辩驳几句,那知她并未谈那些,而是极婉转地提醒他,寒门不成气候,想以寒门士子去动摇士族地位会引起多么大的反弹。这并非论优劣,而是直接权衡得失利弊,多少显得有些功利。但却格外对司马邳的胃口。
他厌恶士族把持朝政内外的局面,但内心深处也很清楚一点,这样的局面由来已久,要想改变绝不容易。最重要的——他如今还只是个皇亲。
司马邳想了一回,眉宇间的厉色退去,笑道:“卫小郎君生得一张巧嘴,句句都是好话。”
卫姌悄悄松了口气。
司马邳心中郁气散了大半,目光在卫姌脸上转了一圈,见她看似轻松,唇却抿得微微泛白,似乎也并不如表面看着这般轻松自若。
司马邳心情更好了一些,心道:若不是年纪还小,倒可以召入府中做事。
他心念一动,嘴角含笑道:“你答的不错,书楼的字帖有喜欢的挑一副拿去。”
卫姌忙作揖道谢。
司马邳看着她脸上露出的笑,视线略定,手碰着腰上垂着的腰坠,微微有些凉,他低头看了眼,解下来递给卫姌,漫不经心道:“这个也赏你把玩罢。”
那是个红珊瑚的鱼形坠,雕工精致,非是凡品。
卫姌看了他一眼,有点犹豫。
司马邳不耐烦道:“还不拿着。”
卫姌双手接过。司马邳转身朝前走,两人在花园里转了一小圈,司马邳倒没有说什么惊人之语,也没有出难题为难。卫姌也没有太过放松,闲话之时穿过一条羊肠小径,两侧种着紫薇,又叫做百日红,姹紫嫣红,花团锦簇,一阵风吹过,树上洋洋洒洒地飘零一阵花瓣。
卫姌拂了拂肩膀,司马邳转过身,看见她头上也有半朵残花。淡红的花瓣在乌黑的发上,好像一副水墨画陡然有了艳丽的色彩。他脑中还有一丝出神,手已经率先朝她头上伸去。
卫姌愣了愣,诧异地擡起眼皮,只见司马邳很是随意地从她头上拈走花瓣。
司马邳背过手去,又走了一段,有内侍疾步找来,他便让卫姌回去书楼,自己带着内侍走了。
卫姌赶紧回书楼,戚公明对她离开时间长倒没有怨言,将插架上层的帛书重新按类别区分好,又记录在册,今日的事差不多就完成了。卫姌想起什么,在插架上抽了一卷书贴打算带走。戚公明听说琅琊王亲口允诺赏赐字帖的事,自是羡慕不已。
这日卫姌和戚公明又检查了一遍看是否有遗漏,离开行宫时天色已晚。
卫姌回家打开字帖赏了一阵,总算觉得这趟书楼之行还不算亏。她又将司马邳赠的珊瑚腰坠收好,这才洗漱睡觉。
第二日完成书楼整理,卫姌把记录的书册交给戚公明,让他拿去交差,又和内侍招呼一声,离开了行宫。牛车刚到家门前,就被来找她的邓甲拦住。
“这几日怎么都找不到你,罗焕十天前就给你下了邀贴,你忘了”
卫姌还真是给忘了。原来罗焕已经年满十六,前几日在罗家已经办过家宴。成年的郎君可以从家中领一份家业,有田产铺子等,都是士族内部给子弟的一份保障。罗焕手头顿时便松了,嚷嚷着要宴请好友玩上一场,十天前就给众小郎君下帖。
卫姌因为书楼的差事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邓甲拉着卫姌就上了牛车,“你若不去,罗焕非恼了不可。”
邓家的牛车厢内也极宽敞,摆放着一张小桌,茶水点心一应俱全,卫姌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两口,又朝外张望两眼,问道:“去哪又是灵犀楼”
邓甲笑了笑。
他笑的样子让卫姌感觉有点难以形容。
“今日大有不同,你去了就知。”
卫姌一头雾水,邓甲随后将糕点往她面前推,“这是我家厨子最拿手的,你尝尝。”
卫姌一尝果然酥脆甜口。随后邓甲又说了些九月中正雅集的事。卫姌是要回江夏参加雅集,但只听邓甲说豫章这次雅集的规程,也让她听得津津有味。
牛车很快停下,邓甲打开厢门,卫姌朝外一望,是条僻静的巷子,街面干净,刚才来的时候她没注意方向,倒不知道这是豫章城的哪一处。两人下车来,卫姌问这是哪。邓甲又露出如先前那般的笑,看着有几分油滑。
“别看这里不起眼,里面可大有乾坤。”说着,他就让仆从去叫门。
很快门打开,里面站着个三十来岁的夫人,发髻高绾,打扮艳丽,笑着迎上来,“两位定是罗郎君的贵客,快往里请。”门里闻声出来两个十三四岁,和卫姌差不多岁数的婢女,都打扮地十分精心,将邓甲和卫姌迎领进去。
穿过进门的院子,很快来到堂屋。
卫姌立刻就明白为何刚才邓甲说里面别有乾坤,外面瞧着也觉得普通,到了眼前这处才知道大有不同,墙是新刷过的,檐下挂着彩灯,照的四周亮堂堂的,架子上摆放着赏玩之物,只粗粗一眼瞟过也觉得雅致,整个堂屋的摆设都十分奢华。
里面已经摆了好几席,罗焕坐在正中,身旁伴着个年轻女子,看着十六七岁,穿着簇新的银红裙子,只坐在那便有风情万种流露出来。
卫姌已经有点不妙的预感。只听邓甲在她耳边说,“这是上个月才来豫章的青澜娘子,色艺双绝,才来没多久,就已经是花中魁首了。”
说是花中魁首,实际就是在伎子中出头拔尖。卫姌一阵头大,罗焕这时已经热络招呼两人坐过去。
卫姌看见青澜娘子回过头来,脸庞白皙,细眉细眼,眼风瞟来之时,仿佛含情脉脉,果然是个少见的美人。
今日的花销都是罗焕的,他便摆出主家的架势,很快又有几个郎君进门来。人到齐了,外面门便关上,刚才迎客的妇人招呼着上酒菜。青澜娘子与众人见礼,说笑几句,说我这里好几位姐妹,出来招呼郎君们。
很快后堂就走出几个妖娆女子,手持琴笛,当着众人吹奏弹曲,青澜娘子唱了一曲,果然是婉转动听,柔情似水。
几个小郎君已经察觉到今夜宴席不同往常,以往在灵犀楼吃饭,虽然也请伎子相陪,也只为场面热闹,今天自从进来,就能感觉到这里处处旖旎气氛,尤其是陪席的女子,好几个身着轻纱,一眼看去就能看到白花花的内里。有个小郎君手搭上去,女子便主动依偎过来,在他耳边吐气,说今夜醉了可以留下歇息。
卫姌也很快就察觉到,席间渐渐放浪形骸起来,朝正位看去,罗焕已经和青澜娘子贴在一处,亲在一处,难解难分。
卫姌揉了一下发胀的额角,刚才喝了两杯酒,初尝并不浓烈,但此时后劲上来,却让人有些脑胀发晕。
邓甲抱着个伎子,刚才也一阵上下其手,但他还分神注意着卫姌,见她脸色泛着微红,身旁的女子将要伸手去抚卫姌的胸口,被她拦住。她双眸湿润直愣愣地看着伎子,声音很低但仍有几分冷肃,拒绝说不要。
伎子觉得眼前这小郎君好看的不像话,一时间那些风月手段都有些使不上来的感觉。
此时,一行人正骑马来到巷口,夜色笼罩,宵夜静谧,隐隐可听见有几声丝竹飘出来,缥缈不真。
罗弘下马之时还在和卫钊介绍,“青澜娘子是吴郡来的,那把嗓子极少见,才艺俱佳,模样和身段更是勾人,这些日子你可少跟我们出来玩,今日定要尽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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