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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无双 正文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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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壹叁贰章潘娘子施手援救常燕熹放言警醒

    待常燕熹离去,送排骨面的婆子也退下后,再无闲人,燕十三才说:“我救了个人回来!”

    潘莺问是何人!现在何处!他接着道:“那个被灌和田玉至喉中活埋的,在我房里。”

    昨晚待黑衣人悉数离开后,他掘坟揭棺,将奄奄一息的少年救出,乘夜色脱逃道观,又恐被察觉,绕城转了几圈,鸡鸣时才归。

    潘莺急忙站起往外走,一面问:“怎不早说?耽误到这等时候。”欲命春柳去请郎中来,燕十三阻止道:“不可被外人知晓!一则他喉中塞玉本就奇怪,二则不晓他是何等身份来历。这些郎中胆小怕事,若是报官彻查过来,倒是打草惊蛇。”

    想来有些道理,她不再多话,匆匆穿园过院,进到房中,但见榻上平躺一人,浑身泥泞污浊,喉处鼓囊囊一团,却乌血斑斑,皮肉溃烂,难见从前模样,实在惨不忍睹。她伸指探他鼻息,再拉过手细数脉息,显见已到了鬼门关。遂不再犹豫,命春柳去拎炭炉打热水取棉帕和她的针线笸箩、夏荷去取一坛酒,不经意瞟见巧姐儿何时也跟来了,唤她去房里取没用完的人参来吊命,巧姐儿蹦跳着跑了。

    潘莺又让燕十三帮忙,把少年的衣裳脱了,稍刻不久,春柳夏荷送来所要之物,她拧绞热帕,小心翼翼替他擦拭血渍和脏污,巧姐儿旋风般的跑进来,手里抓着一只连根带须的人参:“阿姐,给你。”潘莺微怔,罕见的百年老参,沾泥带土,还潮鲜着,奇怪地问:“哪里来的?”

    巧姐儿道:“后园子挖的。”燕十三道:“我逮它几次了,都被逃脱。”

    潘莺把参清洗干净,少年牙齿咬的死紧,费九牛二虎劲儿才掰开,将根须拗断塞进嘴里,再把剪刀绣针用烈酒喷了,放在炉火上慢烤,燕十三猜测:“你要帮他开喉取玉?”

    潘莺嗯了一声:“从前家中开生药铺子,会请坐堂的郎中给百姓诊病,我在旁也学会一些。但亲自动手倒是头回,此时不治总是个死字,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你们都出去,没我之命,勿要进来。”

    春柳夏荷便在廊前守候,巧姐儿待不住,往园里跑,燕十三在后跟着,忽然巧姐儿顿步,他差点撞上,蹙眉问:“怎么?”见她不答,只凝神听着,他也随听,竟有个轻细的声儿唤着:“潘巧!潘巧!”又忽然道:“燕十三?燕十三?”燕十三欲叱喝谁在装神弄鬼,巧姐儿连连摆手,让他不要声张,蹑手蹑脚走到蔷薇架前,不晓哪里捡的柳条儿,朝花枝一打,便见一物腾的跃起,直朝她俩面门弹来,燕十三定睛细看,但见:眼若绿豆,口吐赤芯,直挺挺身长三尺,乌黑黑数点星斑,行动如风,射杀似电,似米行遗落了吃饭家伙,油翁丢失了买卖行头。

    燕十三瞬间明了,此乃秤掀蛇,巨毒,会学人语,喜叫人名,但得听者答应,两日内必将死。他拔出法剑欲斩,却是慢了一步,但见巧姐儿伸手一抓,扭着蛇身打个紧实的系结,一甩扔进荷花池内。

    燕十三瞠目,巧姐儿采了一小把蔷薇花,抬头看看日头热辣辣,又往回跑向院里去了。

    这边暂且不表,且说龚如清坐在桌案前批阅卷册,忽闻侍卫禀报常督主求见,不由暗生诧异,若是来捕人,他应早知风声,若是来聊闲,他俩情不至此。

    却不及多虑,表面功夫总要做,他起身迎至门前,常燕熹恰进来,彼此假模假势地寒暄几句,落座看茶。

    常燕熹吃了口滚茶,便放下,神情似笑非笑:“我难得到你吏部一趟,就给我吃这种粗茶?龚大人最擅拿捏为官之道,怎在我这儿却显怠慢!”

    龚如清道:“我以为常督主武将出身,行动做卧粗犷豪迈,最不拘小节,原来是我臆断。”遂朝近侍吩咐:“你把我的新茶叶拿出来,精心泡一盏。”

    待近侍应诺着退下后,他又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有话请直说。”

    常燕熹笑言:“我俩同朝为官,共奉一帝,总有些同僚情谊,我来找你聊闲,何必一定有事!”

    龚如清语气愈发浅淡:“既然无事,你请自坐吃茶,我还有卷册要批阅,恕不能陪。”欲起身离开。

    常燕熹道:“若不是我那夫人妇人心肠,我岂稀得你欠我的情!”

    龚如清听之一怔:“有话不妨明说,我怎地还要欠你的情,此番藏头隐尾乃小人行径。”

    恰近侍送茶水来,常燕熹端起盏吃了口茶,颌首赞叹:“果然是松萝茶,味醇香浓,你若有余,不妨送我一罐,也给夫人尝尝。”

    龚如清心底烦乱,沉着脸紧抿起嘴唇,有种被戏耍的感觉。

    见他茶吃半盏,方道:“听闻你二弟媳妇胎像不稳恐难留,不晓哪里得只血玉镯子,恭贺如今安好。不过你二弟秩品五品,俸禄轻薄,那血玉可价值不菲。”

    龚如清冷笑一声:“想我龚府乃翰墨诗书之族,世代仕宦人家,数年光耀门楣,买块血玉还不在话下。”

    “你所言有理。”常燕熹道:“只可叹啊,钱多也不定是好事,反会招来血光之灾。”

    龚如清讥讽:“你自任东厂督主后,无了将军风范,倒学会故作神秘,越发与那些宦官性子相似。”

    常燕熹微笑:“你若再逞口舌之快,我就不说了,龚府的兴衰败落又与我无何干系!”

    龚如清喉咙一噎,窥他镇定从容之态,思忖其也不是无聊之人,此来必有蹊跷,先忍他一忍,再从长计议,便道:“请督主赐言,我洗耳恭听。”

    常燕熹不再戏弄他,把前龙去脉细讲了一遍,龚如清愈听脸色愈凝重,他博览群书,满腹锦绣,为官前也曾四方游历,知晓大千世界绝非气清景明这般简单,沉吟半晌方开口:“我可否见见那位燕少侠?至于薛掌柜及道观一众,接下来毋庸常督主插手,皆由我来谋之可否,毕竟是由我府中女眷招来祸引。”

    “求之不得。”常燕熹事已安下,也不愿再多留,起身朝门前走了几步,想想又顿住,回头道:“我那夫人去你府中时,可是偶遇了你?”

    “园子一片,通路一条,相遇纯属天意。”他淡回。

    “她提及你问她、我待她可好?”常燕熹道:“问她不必!你想知道尽管来问我。同僚一场,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大笑着径自离去。

    龚如清面庞一阵发热。

    这正是:奉劝君子,各宜守己,罗敷有夫,切忌多思。

    第壹叁叁章龚如清细问家事潘娘子言辞讽怼

    龚如清回至府中,先去给老夫人问安,房里女眷皆在,文君见他来抿嘴笑问:“有多久没见哥哥了?”

    老夫人笑着让他坐在榻边下首一张椅上,丫鬟斟茶,他抬眼看到高氏坐在对面,少腹隆起一道弧,不露声色地打量,虽是满面喜气,但消瘦,眉宇间黯色若有似无。她往碟里拈颗梅子吃,露出手腕上的红玉镯子。

    龚如清朝她微笑道:“能否借弟妹的镯子一观?”

    高氏连忙把镯子褪下,丫鬟捧着过来,他拈起凑近灯前细看,上好的羊脂白玉,红色脉络若血丝儿缠绕,又似肌里贲张断裂的纹路,虽然鲜妍艳丽,却觉几分可怖,或许心理作用也未可知。他随意地问:“血玉镯子委实难寻,虽是玉里沁红,却难能辨出真假?”

    老夫人笑道:“我当初也这样说,特请了京城里有名的鉴玉先生来辨,他说以项上人头担保,绝对是真货。”

    文君插话进来:“那鉴玉先生说,市面也有假玉,有配药水浸煮的,用草染色的,还有干脆割条细缝往里灌鸡血再修补上的,无论怎样作怪,那血沁无浓淡,不通透,少缺灵动,总是有股呆板劲儿,他还带了几块假的给我们瞧,比较之下出真知。哥哥再不用怀疑。”

    高氏也温声软语道:“确是灵验,自从戴它后,孩子也安稳了许多。”

    龚如清唇边浮起一抹苦笑,玉是真玉,血是真血,不过玉里有冤魂,血是冤屈人的血,如此大凶之物,说出她们也未必相信。

    他道:“我认识个高人,想请他再甄别一番,可否把它借我两日。”

    高氏顿时着急了,给丫鬟小梅使个眼色,一面勉力笑道:“谢大爷费心,甭管真的假的,只要能保我腹中胎儿就是块好玉,我现一刻都离不开它。”

    小梅摊手到他面前:“二奶奶前两日就寝时,把这镯子搁在妆台上忘记戴,半夜就腹痛呢!”

    老夫人连忙叠声催促:“快还给媳妇儿,子嗣要紧,让她好好戴着,无事勿要取下来。”

    龚如清无奈,把镯子还给高氏,文君瞧他神色有异,岔开话笑问:“二哥都要有子嗣了,大哥什么时候领大嫂进门呢?”

    他心烦意乱,也没好声气:“我不着急,你倒是挺愁嫁!”

    文君嘟起嘴儿,撇过脸不理他,一众都笑了,老夫人重提旧事:“我还是觉得燕熹甚不错,与你妹妹门当户对,外表也周正,还有勇有谋,就是无缘份。”

    龚如清冷笑:“母亲可别再说了,他如今成为东厂督主,幸得小妹未曾嫁去!”

    老夫人叹息一声:“可惜了那样的人物。”

    文君听得懵懂,凑近高氏耳畔低问,高氏捂着嘴儿讲给她听,她听得脸颊胀红了,想想问:“潘娘子倒愿意嫁他呢!”

    高氏笑道:“人各有志,她托弟带妹的,在京城生活艰难,能依傍到常大人,也算是有福气,不可能万事皆遂心意,只看孰轻孰重!”

    她们在此说话,窗外一只停驻在窗台的雀儿“唿”地飞起,掠过高墙,穿过枝桠,晃过屋檐,终停在一处院落的廊前踏垛上,有巧姐儿吃掉落的玉米粒。

    它点头啄食,风掀起软帘一角,顺势踱进叼起墙角的一颗,听得床榻嘎吱嘎吱作响,喘息声儿不断,一只雪白滚圆的胳臂探出帐子来,又被一只大手握住,很强势地抓了进去。

    “啊呀!”叫得曲婉柔媚。

    雀儿受了惊,跳出帘外,拍着翅膀窜向黑漆漆的天际。

    这正是:由他流言道短长,我自欢娱我自乐。

    清晨用早饭过,潘莺拿本《千字文》教巧姐儿,正读着,常嬷嬷掀帘说道:“官府严老爷带领好几位衙差来见,我说老爷不在府中,他道无谓,见夫人也可以。”

    潘莺暗忖不晓是什么事儿,顾不得旁的,去换了条裙子,重新梳过发髻,往脸上擦些胭脂,由夏荷相陪出园,却见福安在二门等着,她问:“你可晓得他们为何来?”

    福安作揖安慰:“夫人毋庸害怕,是为那块血玉镯子,我让他们在前厅坐着吃茶。”

    她方定下心神,穿过廊,四五衙差在门前把守,见她来已有人禀报,福安打起帘子,迈槛进房,两位着绯色官袍的爷们在说话,其中一位认得,是龚如清。

    另一位撩袍站起,满面笑容地看着她,温和道:“本官是刑部郎中严宏。”又指着龚如清介绍:“这位是吏部尚书龚大人。”

    潘莺上前见礼,龚如清只颌首,神情疏淡,好像不认识她似的。

    故意拿大!她也在心底暗“哼”一声,对他在常二爷面前搬弄是非耿耿于怀,害她被打了屁股。

    严宏接着说:“已将薛掌柜及道观中的同党捉拿归案,受伤的少年且一并带走,我们此行是为查封玉器铺子,因铺子地契归你所属,特而来告知。”

    潘莺问:“铺子既然被官府查封,不晓何时才能归还呢?”

    龚如清道:“急什么!待案子审毕,贼人得以判决,自然会归还于你。”

    潘莺最见不得这不以为然之态,冷笑道:“这块血玉若不是我警醒着,谁还能知晓呢,我为龚大人府上避过灾祸,虽不用你谢,也不至于过河就拆桥吧!”

    龚如清还从未被哪个妇人蹬鼻子上脸过,额上青筋跳动,神情愈发难看了。

    严宏眼瞅气氛不对,连忙道:“龚大人话虽朴实却一言中的,衙门判案确是这样的规矩,并不只针对你。”他又问:“你可是急等用处?”

    潘莺当然大有用处。三个铺子租赁皆到期,索性都收回了,她提前请好工匠队,预备卸砖瓦木石,重新装饰油漆一遍,再招些织娘开个绣坊,以补贴家用。

    自然这些话不足以向外人启齿。她道:“谁也不愿自家好端端的房产贴上封条,知晓内情的还算罢,不知晓的还当我家老爷犯了什么大案呢,有损他的清誉!”

    严宏颌首,附和:“你说的对!”

    我家老爷叫得真顺溜,龚如清暗忖果然是嫁鸡随嫁、嫁狗随狗!

    他知道自己气不顺在哪里了。

    潘莺仍微笑道:“不过妇人之见,顶不得真,严大人权当听笑话,一切还按官家办事规矩来。”

    严宏便不再多留,又客套两句,起身告辞,龚如清目不斜视、率先走到前面去了,严宏随在后面,想起什么回头笑道:“晚间常二爷和我们去嬉春楼吃酒听曲,同夫人先打声招呼!免得二爷又找籍口推脱不来。”

    潘莺笑着点头,直到他们不见了影子,才出厅,想了想,也往大门去,抽闩开了半个人缝儿,朝玉器铺子方向望去。

    但见十数官兵将房团团围住,把小伙计用绳捆挷了推推搡搡向前走,周围赶来看热闹的百姓、乌压压聚成一片云。

    这正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