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哈哈为什么会跑出来,因为它自己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任务,监督景照煜有没有对江眠心存不轨之心。虽然他这种行为也属于……贼喊捉贼。
从头到尾,江眠搭着眼,因为眼前的雨雾弥漫,因为不懂景照煜的反复无常,拧了拧眉头;沉默片刻,她打算先送哈哈回家。然而这样的下雨天,雨水浸透路面,绿化,临街店铺……漫天雨水连城一片苍茫的灰白色,她又想起景照煜为自己擦鞋的场景,如果说心动需要在某个瞬间,就是景照煜在她跟前弯下腰的时候。
可是,她为什么要在高三的时候对一个男孩心动?为什么他所有的行为都令她抗拒又难以拒绝,为什么他又对她若即若离……
王赛儿说过一句话,不怕动心,最怕动心后对方对自己不理不睬。
江眠打算不理景照煜,收起对景照煜的任何好感,不再暗恋他。反正她觉得自己对景照煜的暗恋,跟喜欢哈哈也没有太大区别,反而哈哈更让她开心。
她欲要牵着哈哈离开,就朝景照煜伸出手。景照煜没有将绳子递给她,她抬起眼眸,触碰到是景照煜忽然弯起的眉眼。
轻轻浅浅,揪住了她的心。
他抿开唇角,像是化解两人尴尬有意笑了起来,这自然清爽的笑容,像是雨雾里亮起的路灯,令她心生明亮的喜悦。
她还是再暗恋一下景照煜吧……反正,她暗恋他这事,他也不会知道。
“你笑什么?”面朝景照煜,她轻轻问出声。
“没什么,就是看你……想笑。”景照煜转了下头,牵着贺哈哈看向街头。
江眠不解了,又低问:“我长得很好笑吗?”
“不是。”景照煜倏地转过头,顿了下,解释说,“不是……我,我是说刚刚我们被赶下车这件事,有些好笑。”
“哦。”江眠应了声,是挺好笑的。
呵呵,底下张大贺从鼻子发出一道呵呵声,明明司机只赶他和江眠,谁跟你“我们”了?
“把它送回去,再去补习,估计也要迟到了。”景照煜说。
“可是……”江眠也头疼这事,但也不能把哈哈丢了吧。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待着,今天先不去补习了。”景照煜提了一个建议。
江眠没有太多犹豫:“去哪儿?”
景照煜拿出手机,无疑要通过APP找龙海有没有适合人带宠物玩的地方,江眠也拿出了手机,一块找起来。
她和他选了同一个地方。
龙海新开的一家宠物乐园,就在这边樱花公园附近;没有打车,各撑了一把伞,行走在行人道。小区墙里的桂花被雨水无情地打落在板砖,空中残留着淡淡香气。
空气甘冽。
江眠和景照煜并排走着,中间隔着贺哈哈。
……
来到宠物乐园,哈哈被小姐姐带过去吹毛发,江眠和景照煜上了二楼。这家宠物乐园上下两楼,下面是供宠物们聚会游玩的场所,上面是供主人们休息畅聊的地方。
江眠和景照煜在靠窗的座位写起了作业,楼下张大贺吹干毛发之后,小姐姐带它(他)同一只纯正拉布拉多接触,对方朝他嗅了半天鼻子,似乎要对它下口。
张大贺发出了嘶吼般的吼叫声:“嘛嘛——嘛嘛!”
无奈,江眠把不太合群的哈哈带上来,终于,三个同班同学,第一次聚在一块进入高三紧张的学习里。每当江眠和景照煜讨论问题,张大贺就趴在桌边听着,面前,放着十颗牛肉块,是江眠奖励给他的零食。
他(它)已经吃了两颗,还剩下八颗。
“这道题你这个解题思路比田老师说的还简单……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江眠问景照煜。
景照煜:“以前的高中数学老师。”
“哦。”江眠点点头,觉得自己对景照煜除了暗恋,还有一种盲目崇拜。事实上景照煜回龙海复读,只是把之前打过的副本再打一次。
“你以前高中在哪儿读?”江眠问,明明她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G市的一家外国语中学。”景照煜回答,说出之前自己就读的中学名字,“听过吗?”
江眠摇头。
“也不是特别好的学校。”
认真回答江眠问题,景照煜不仅声线干净,笑容气质也很干净,如同他和江眠相处的感觉,除去难以形容的喜悦之情,更多的还是一种舒服的感觉。
舒服到,像是找到了自己。
“你之前都待在G市,那你会讲G市话吗?”江眠又问,加上一句,“能听懂吗?”
“能听懂,基本也能说。”景照煜说,他离开龙海时候太小,反而龙海本地话不太会讲。他见江眠眼眸里仿佛对他能否讲G市话这事有些好奇,没有多想,随便用G市话讲了几句话。“……呃,能听懂吗?”说完之后,景照煜轻声追问。
景照煜说G市话很好听,可是江眠及时大脑屏障……没听懂。只能听懂里面很常见的一句话,“你好靓伽”,但是整句话是什么意思,有些不确定。
隔着五十公分的茶几距离,景照煜抬起眼睛,喉结不自觉滚动一下,睫毛细微地抖了抖,然后,用放慢的语速将刚刚说的G市话翻译出来:“江眠,我很高兴认识你,我觉得你好漂亮,也很可爱,你呢——觉得我怎么样?”
不管是G市话,还是普通话,景照煜都说了两遍。
同时眼眸变得极亮。
倏地,江眠低下头去。
江眠旁边,贺哈哈抬起了头,终于……终于让他逮着了吧,景照煜就是对江眠心存不轨!这厮就是一个流氓胚子!可是,同为情敌,景照煜已经对江眠撩上了,他却还在吃狗狗牌高钙牛肉块……!
感谢哈哈,江眠收起满腔羞涩,转移注意力到哈哈这里,可是哈哈再聪明也不能回答她,只是把狗爪子放在了她手里,敲了敲。
江眠握住哈哈的狗爪子。
张大贺:……我不是让你握,是快跟着我回去!
“可能是口味不喜欢吧。”对面,景照煜目光打转,猜测出声。
这下好了,景照煜轻飘飘一句话,江眠就不理贺哈哈了,原因是:“哈哈,你再这样挑食,就没人再养你了。我告诉你,你必须把这些牛肉块吃完,不然——你以后都没有吃的!”
张大贺?哈哈:……
江眠和景照煜继续写作业。
两人一狗回去之前,贺哈哈还是办了一件令人惊喜的事,就是这家宠物乐园弄了一个活动,举办一个谁家狗狗最聪明的比赛游戏,类似谁家狗最能听懂主人的指令。
毫无疑问,贺哈哈获得了第一名,替自己赢了一张宠物乐园的洗澡半年卡。
张大贺那个吐血……难不成,他还要当半年的狗?
……
今天,江之河在五一广场的必胜客约了张大贺的几位朋友,就是之前一块在网吧打架进过局子的朋友。他要仔细弄清楚,为什么好端端会有谣言,说是大贺弄瞎了宗兴的眼睛。
哥哥回来调查这个消息是景照煜自己放出去的。消息流走,导致真正弄伤宗兴眼睛的人着急了,打算找替罪羊。
网吧出事那天,天气并不像张大贺报告里写的那样,蓝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而是像今天这样狂风暴雨,乌云压天,视线可见度非常低。
“到底是哪儿传来的消息?”江之河严厉问话,唬住了这群兔崽子,可是他们个个也不太清楚自己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开始推卸起来。
“好像是张斌说的。”
“我是从甄耀祖那里听来的。”
“我不知道啊,好像是禾子跟我说的。”
“……”
“禾子,那你说,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还是你亲眼看到我把宗兴眼睛打瞎了?”江之河以校长的目光审视禾子。
“不是……是不小心。”禾子说,面朝着请自己吃披萨的老大,有些生怯。
江之河面色一沉,继续逼问:“到底是不小心听到,还是亲眼看到?”
“是不小心。”禾子说,抹了抹嘴,陈述自己听到的所有事情,“巷子里,你原本要拿花盆砸向挑事的张勇峰,但是砸错了人,砸到了宗兴。”
江之河:“……所以,你亲眼看到我砸错了人?”
禾子摇头:“不是,是张勇峰说的,因为当时他就在你对面。”
江之河:……
张勇峰是谁?江之河就算这段时间操心学习操心女儿操心大贺操心宗兴……但是张勇峰还是在他繁琐的记忆里留下一个很深的印象。
“所以,这事是张勇峰告诉你的?”江之河问。
禾子点头:“也是张勇峰跟我说,宗兴眼睛瞎了,他哥要回来找你算账,所以我就把事情跟张斌说了。”
“……好。”
江之河基本明白整个事情过程,先是张勇峰听到了景照煜故意放出去的假消息,然后张勇峰就把消息放给了禾子。当时下雨视线可见度低,谁也不知道真正用花盆砸向宗兴的人是谁,只要张大贺拿过花盆,他就很有可能成为别人的替罪羊。
因为,大贺是一个所有人都觉得他常常犯错的孩子,也就不在意他要不要再背上一个黑锅。毕竟,他就是外人眼里的坏孩子。
反正他已经很坏了,老师家长都放弃他了,他再坏一些也很正常。没有人会质疑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也没有人选择去相信他。
那么多人聚众斗殴,只要找个出来背锅就好。只要那个背锅的人不是自己就好……
他们之所以那么明确地传达是大贺弄瞎宗兴眼睛,起因是张勇峰的引导,可是过程里,他们真没有存在一点私心吗?
江之河不相信。
江之河走出必胜客餐厅的时候没有付钱,后面的甄耀祖和张斌还在问他:“……那个大贺,你不请客吗?”
请客?请个屁!江之河回过头,咬牙切齿地丢出一句话:“绝交!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我跟你们不是一伙人。”
放下话,直接走人。
既然他现在是大贺,他就替大贺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朋友剔除干净!免得以后再发生乌烟瘴气的事情,大贺又是被他们推出来的黑手小头目。
这些孩子,谁也不是傻子,一起趋之若鹜地拥护大贺为五中一哥的时候,哪个不想着从他这里捞点好处?哪有随随便便的五中一哥,又哪有真正义胆云天的兄弟之情,大多都是狐朋狗友,精力旺盛没有用到正途,以不负责的态度聚集成群挥霍着最好的青春年华……
江之河心中感慨,骑着安莉给他买的小电瓶回来,路过马路的时候,猛地想一个问题:既然他都可以查到了张勇峰这里,景照煜肯定也知道了张勇峰……
这也刚好解释了,为什么那天他和大贺眠儿从茶餐厅出来,景照煜会正巧驱车经过;甚至第一次酒吧打架,性格并不莽撞喜欢刻意耍帅的小景会直接出手惹事……
江眠有个堂弟叫江睿,不学无术飞扬跋扈。比江眠小三个月。
然而今天,江睿不仅被老爸江之楚训责,还被爷爷拎到书房里跪了整整一个小时,原因是爷爷收到一封A4纸打出来的告状信,信里词严义正地指出江睿在校为非作歹的数十条罪状,希望江家能严厉管教孙子,不然任其堕落作恶下去,只能变成彻头彻尾的二世主。
这数十条罪状,句句诛心。毫不疑问,只有他之前在五中的宿敌张大贺知道他做的那些破事,所以这封信是谁写的?江之河中风了,谁还有心这样为难自己。
江之楚问责儿子的时候,江睿冷嗤一声:“还有谁,只会是你的好侄女江眠!”
的确,告状信不仅文笔好,意思表达准确,有条有理,用词还十分深刻正义,更重要的是对方还是站在江家的角度陈述江睿的罪状,目的也是希望江家人能好好管教江睿。
可江睿是自己儿子,什么时候轮得别人来管了?
在江之楚心里,侄女江眠不仅学习优异还有艺术细胞,从小到大都是被江家人赞美着长大。也因为眠儿太过优秀,他的睿儿被衬托得更是顽劣不懂事。
但是,眠儿为什么要这样针对睿儿?两人也不在同一个学校,眠儿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因为江眠就是看我不顺眼。”江睿无比确定地说。至于江眠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张大贺转到龙腾中学后,两人走得很近,自然就从张大贺那里知道他做的那些事情。
“真是江眠,她给爷爷写了告状信?”江之楚反复问儿子。
江睿下巴高高抬起,冷声冷语:“不是她还会是谁,能知道江家地址,还能把信写得那么装模作样,不是江眠还有谁?”
“……那也是你自己被她逮住了小辫子!”
“你以为我就没有她的小辫子,我只是不跟她计较罢了,哪像她那么小鸡肚肠,还玩起了告状信。”
“那你说,江眠有什么小辫子在你手里?”
“她早恋!她跟张大贺早恋。上次我被狗咬了,就是江眠让张大贺放的狗!”
……
江眠和景照煜牵着哈哈回来,江之河也刚好骑着小电瓶回来。他现在未满十八岁,不能开车,这小电瓶是安莉特意买回来,方便他办事时出门方便。不过,安莉名义上也不能给别人家儿子买辆电瓶车,加上自己也不会骑,就以眠儿的名义买了辆小电瓶,说是给女儿即将到来的十八岁生日提前买的礼物。
现在,这礼物落在了张大贺这里,江眠眼睛都瞧直了,认了半天说:“……这车是我的,是不是?”
江之大贺扬着笑脸:“我要出门见个朋友,你妈就借给我骑一骑。”
江眠:……
小区几株高大的樟树枝繁叶茂,秀长的枝干肆意张扬地交接成一簇;雨停之后,雨过天晴的光芒在树梢一丝一缕地绽放。
她不是小气的人,小电瓶借就借吧,可是不影响她越来越奇怪张大贺跟她妈的关系。之前她妈不太顺眼张大贺,认为他流里流气不学无术,还让她不要跟张大贺走得太久。只是现在……安莉是被张大贺灌了迷魂汤了吗?
还是被绑架了?
江之河同样察觉了女儿的疑惑,加上景照煜跟贺哈哈也在场,单手悠悠地搭在小电瓶的车把,颇有为人父亲的倨傲和嚣张气焰,目光刻意地在景照煜脸上转了一圈,面朝女儿说:“没错,安莉阿姨现在特别喜欢我,因为她觉得我——真诚、上进、努力、可靠!”
江之河这话的意思真的很简单,单纯表达安莉对自己的欣赏,顺便提醒景照煜做人要真诚,城府和心机不要太深,免得聪明反被聪明误。
然而,江眠却面色一红,回应道:“张大贺,你胡说什么!”
江之大贺:……好吧,他绝对没有以现在身份重新追求安莉的想法。
江眠哪想着“张大贺”还想追求自己的妈妈,只以为张大贺在故意讨好安莉,毕竟张大贺一直对自己有着关心过度的情况。
“嘿嘿,开玩笑呢,就是安……阿姨见我长得帅,就把车借我了。”江之河终于悻悻一笑,圆起了自己的话。
江眠眼睛一撇,更不信这个话了。
景照煜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听着“张大贺”这漏洞百出的话,保持愉快倾听的姿态;倒是底下真正的张大贺,第一次觉得江之河这老男人还挺会说话的,尤其说他长得帅这里,很有欣赏眼光嘛。
张大贺跳上了电瓶车,示意江之河带自己回家,可是江之河哪会只捎大贺不捎女儿的道理,对江眠说:“眠儿上车,爸爸带你。”
一不小心,江之河脱口而出了“爸爸”两字。
爸爸……张大贺可真够不要脸的,江眠后牙槽都磨了起来。
江之河转了转油门,尴尬不已,忙不迭地骑车走了。天哪,他居然一小心就露馅了,需要快快跟安莉商量一下,眠儿会不会怀疑自己啊?
笃笃笃,江之河骑着小电瓶带着大贺一溜烟儿地跑了。
樟树底下,江眠和景照煜面面相觑,一个面带笑意,一个眼眸微转,半晌吭哧吭哧,江眠尴尬地憋出一句话:“你们男生都那么喜欢当别人的爸爸吗?”
江眠当然不会想到张大贺是真心要当自己爸爸,只是恼火被他占了便宜。
“也不是,看情况。”景照煜微笑着回答她,“比如我就没有张大贺没那么大的野心。”
江眠:……
想来想去,景照煜这话更透着玄机,不得不觉得男生都是这世上最坏的生物。
“我觉得你野心也不小。”江眠喃喃自语。
“呃……江眠你说什么?”风太大,吹着樟树叶子窸窸窣窣地响,江眠说得又轻,景照煜真没听清江眠刚刚说什么,微微侧过身,望着江眠希望她再说一遍。
江眠自然不会再说,仰着头说:“我说你这次语文卷子别忘了写。”
说完,加快脚步往前走,回家吃午饭了;走到一半,江眠又微微漾着嘴角笑了笑,她觉得自己高三生活好像也不是太糟糕。即使,她爸还懵懂无知地坐在轮椅上。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有预感,一切都会好,她爸会恢复正常,一切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或许比起以前的江大眠,她变乐观了。
强大而乐观,自信而从容。这是江校长在她十六岁生日时候送给她的美好寄语。她想,等她爸清醒过来,一定会惊讶她的改变……
晚自习,江眠收到了一封外校男生的告白信。
作为一位长相漂亮又多才多艺的女生,江眠不是没有收到过情书,不过由于她爸是校长的关系,收到的情书基本来自外校男生。
对于之前收到的告白或情书,她要么不理会,要么看完直接丢掉。然而,在所有情书或表白里,眼前这一封是最令江眠害怕和恶心,因为情书里,还夹着一个——计生用品。
恶心令江眠脸色发白,紧紧咬着唇角,双手用力愤怒地将这封夹着计生用品的情书揉成了一团,像是里面夹着一只大蟑螂。
她已经恶心到不行,可是又不能让班里同学发现信里还有一个计生用品……
刚刚她只是粗略地看了眼,羞愤得心跳加快,如同遭到了极大的侮辱。她虽然没买过那玩意,但作为一个快十八岁的女孩,自然知道那方方正正的一小片东西是什么东西。
除了恶心这个东西,恶心这封信,江眠更恶心自己,刚刚居然还抱着一丝期许,猜想这封情书是不是景照煜写给自己的,所以才在晚自习把这封信打开。
甚至,她还满怀期待地打开它。
结果等待她的是生吞了苍蝇般的恶心,她又羞又难受,没想到写信的男生会这样的变态。
“怎么了?”田长胜发现了江眠的不对劲,走过来关心地询问。
江眠没有作答,面红耳赤,脖子僵硬,忍住惊吓过度冒出来的眼泪掉下来,就算田长胜怎么问,都是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好像江眠看了什么东西,就这样了。”同桌阮南溪突然出声替江眠回答。
“是什么东西?”田长胜又问,注意到江眠紧握成拳的手里还有东西。
江眠被逼得涨红了脸,双手泛白,死死地握着揉成团的信封;可是,越是这样,田长胜越想知道江眠到底看到了什么。
“江眠……”田长胜尽量温和地提醒,示意江眠手中的东西给自己。
江眠仍是没有给,根本没办法把信和里面的东西给田长胜。然后——她站了起来,跑出了教室。
“……江眠!”后座江之河原本在记明天要考的单词,不知道前面的女儿经历了什么,因为田长胜过来问话关切地望向前面。可是,江之河也不知道眠儿到底看到了什么?
眠儿已经跑出来教室。
在江之河喊出声的时候,景照煜人也站起来,快速地对田长胜留下一句话:“我去看看。”
说完,跟着走出教室;
自然,江之河也要追上女儿。哪有爸爸不追让坏小子去追的道理。
“张大贺,你给我回来!”田长胜一声吼,伸手逮回了江之大贺。
对比火急火燎的江之大贺,田长胜更是辞色俱厉,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些男孩对江眠的心思,尤其是看江眠在网上火了,这些兔崽子看江眠的眼睛都绿了。他不知道江眠到底看到什么,受到了什么刺激,但是一个个都追出去,成什么样子。
“我是班长……我要去看看。”江之河替自己找了理由。
田长胜:“好了,那你现在不是班长了!”
江之河:田长胜……你!
月光照不透云层,夜风绕过长廊打在脸上,江眠跑出了教学楼,她要将手中的信揉撕碎,再揉成一团,然后丢进垃圾桶里。
可是那个夹在里面的计生用品要如何处理?
她觉得那东西恶心到不应该丢在校园里……风沙啦沙啦地吹乱她的头发,眼泪又忍不住冒出来。教学楼后面的垃圾站,江眠颤抖着双手,正要将信狠狠撕碎,一只骨节清晰分明的手有力阻止了她。是景照煜。
“江眠,给我好吗?”
“让我替你处理。”
“江眠……”
冷空气飕地卷进了衣领里,江眠一颗心打了个颤儿,她抬着精致的下颌,脸庞已是冰凉一片;两人相对静默了好一会,松开了泛白的手心。
景照煜一手拿过了她手中的信,另一只手,牵上了她的手。
他带着她去了操场。
晚自习的操场,没有人,连加训的体育生都没有,操场对面是家家户户并排而立的老小区,屋檐低矮又整齐;夜里的雾气静悄悄地笼罩着这一片的温馨灯火。
迷迷蒙蒙里,透着一份暖融融。
江眠双手抵在膝盖垂着头,旁边是沉默看信的景照煜,寒气在她和他之间流淌,江眠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
平息了情绪,江眠默默地擦了擦脸。
此时,她心里什么滋味都有,难受、反感、害怕……还有对景照煜莫名其妙的信任。
因为害怕,眼前的信任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比起她,景照煜更为沉默,第一次,她在景照煜脸上看到了冷漠。
景照煜收了收手,单手恶狠狠地握成了拳,他已经将骚扰信的内容完整记在脑里,又从中提取了最关键的几个信息,比如信里约江眠这个周六晚上到天水一玥见面,天水一玥是消费很高的娱乐场所,说明对方很有可能不是学生,而是社会青年;信里对方还坦言对她日积月累的观察和爱慕,甚至还知道她的家庭情况,包括江校长出事的消息。
“让哥哥好好心疼你。”信上这样写。
所以,对方对江眠还有一些了解,甚至有过接触。
“如果你不来,哥哥可是会有很多办法对付你噢。”信上,还有这样的威胁。
景照煜不是一个容易生气的人,长时间生活在和一般人不一样的环境里,早自我完善了一套处事准则,可是看着这信上的每个字,心底就噌噌地生出一股无名火。
包括这个计生用品……
景照煜在心底克制着怒火,随后,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咔嚓一声,火苗跳动。
“我将它们烧掉,好吗?”他转头征求江眠意见。
这只是一句礼貌问话,因为他已经点上了信,当着江眠的面,将信和计生用品一块烧掉。
弥漫空气里的烟味逸进鼻翼间,江眠眼底火光肆意,光影在景照煜英俊脸庞一掠一掠地晃动。夜风将火苗窜得更高。
景照煜面容也更是沉默,薄薄的眼睑盖住了眸子。直至留下最后一点火,景照煜丢在脚下,毫不留情地将它踩灭。
好了,烧掉了,什么都没有了。
“你看,没了……不要害怕,我会给你处理好的。”景照煜说,目光深刻望着她说,“不要让它们在你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前一句是安慰,后一句是叮嘱。语气明确又温存。
一时之间,江眠只觉得自己胸膛的软肋仿佛被温柔地抚了一把,她又想起那天下雨景照煜弯腰给她擦鞋的画面,那般小心细致戳人心坎。
她对视着景照煜的眼睛,没有移开,慢慢地,她看到他的眼眸里有一丝暗淡到难以察觉的温柔,像是被乌云挡住的星光。
“景照煜,谢谢你。”最终,江眠说出口还是一句感谢。
景照煜忽得笑了,笑容好看又令人舒心。不知道是不是开玩笑,景照煜对她说:“江眠,如果你在武侠世界里肯定是红颜祸水的角色。”
“嗯?”江眠抬了一下眼尾,大大的瞳仁透着一份水亮。
“怒发冲冠为红颜,不是吗?”景照煜说。
江眠脸倏地一红,不过还好,浓浓夜色藏起了她的羞愧,良久之后,她说:“那你呢,是除暴安良的大侠吗?”
忐忑归忐忑,把话问出来的时候,江眠气息平稳,神色镇定,眼里只想要答案。
景照煜默了好久,望了望她,给她答案:“……我不是。”
江眠微微低下头,有些失落。
就在这时,景照煜拓落地站起来,走下两级台阶,身姿颀长挺拔立在操场地面,端着庄重又英俊的面容,说:“比起除暴安良的大侠,我更想做一个怒发冲冠为红颜的枭雄。”
江眠:……
景照煜嘴角微微斜起,帅气又磊落地冲她一笑:“江眠小主,还望成全。”
景照煜的意思是,这个星期六由他去对付那个给她写骚扰信的人,明明他要帮她,还要用这样的方式说出来,将她高高捧起,仿佛她真是什么红颜少女。
“景照煜,你……”
“我是认真的。”
“好啊。”江眠点了下头,答应了。这一次,她没有对他说谢谢。她觉得,景照煜也不需要她对他道谢。
青春男女的情窦初开本就美好而动人,像是悬挂在天际的一颗星,明明那么遥远又可以明亮地直落眼底。操场回来的时候,晚自习差不多也结束了,江眠和景照煜没有再回班级,景照煜跟田长胜报备了一下,与江眠一块骑着车回常青藤了。
两人手机里,江之河一条又一条地发着短信进来,终于景照煜回了他一条:“没事了。”
江之河一颗老父亲的心才彻底放下,想到景照煜也是心思不纯的人,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
这边晚自习下课,王赛儿没有立马离开,而是走到了阮南溪旁边,愤怒地拍了一下桌面,直接撕了:“阮南溪,江眠看的东西明明是你放在江眠的抽屉里,你前面在田老师这里假装个什么白莲花!”
阮南溪面色一白:“王赛儿,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信就是你放的!”
“不是我,我根本不知道信里面是什么,是别班的人让我转达一下,我就放在了江眠抽屉里,我不知道里面写什么啊,所以我也很奇怪,难道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阮南溪,你真虚伪!”
“赛儿,你说什么?我也很关心江眠,我怕她被骗了……”
“吼,你还担心,我看你明明很得意嘛!你这个大白莲花!”王赛儿咒骂起来,甚至要上前动手了。
江之河和郑泽阳拦住了王赛儿,然后带着这个大虎妞离开了教室。一路上,王赛儿讲起自己因为跟江眠走得太近被班里女生孤立的事情。
郑泽阳听完咋舌:“所以带头孤立你的人是阮南溪吗?不可能啊,阮南溪一向不拉帮结派的……我看是不是你孤立了她们所有人?”
“呵!”王赛儿气得跺脚,“女生之间的事情你懂个屁。”
唉,江之河叹了一口气,作为一个在教育事业工作的老男人,他比郑泽阳稍微能理解青春期女生之间的友谊,王赛儿说得没错,阮南溪对眠儿有敌意。
“阮南溪何必呢。”江之河说。
“心理变态呗。”王赛儿回。
“回头我找老田聊聊这个问题……”江之河脱口而出。
王赛儿停下脚步,眼巴巴地望着他:“这就不要了吧。”顿了下,提醒说,“班长……大贺,你现在已经不是班长了。”
江之河:“放心,明天老田会给我恢复官位的。”
“张大贺”口吻笃定又沉稳,王赛儿心头一酥,莫名就觉得帅气无比,尤其对比愣头青的郑泽阳,两人中间简直隔着十八个景照煜。
“嗯,我也这样觉得,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当我们班长了。”
王赛儿语气里的情意绵绵,江之河是没办法察觉,但是郑泽阳却闻到了酸溜溜气味,独自骑车到前面。
王赛儿眼癌已经到了晚期,这是他和江眠私底下达成一致的想法。
常青藤小区,江之河找上了景照煜。湖边亭子外,两人聊了会儿。
不过,景照煜没有将信的事情告诉江之大贺,原因是,今晚的事本就他和江眠两人的秘密,他不想,也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何况,这第三人,他还对他充满着许多疑虑。
“既然是小事,江眠反应为什么会那么大?”江之河问。
“不是被阮南溪和老田逼得吗?”景照煜回。
江之河撇撇嘴巴,想到一件事,不满道:“那你还跟阮南溪走得那么近!”
景照煜弹了一下烟头,反问说:“再不喜欢,也是同学不是吗?”
江之河最烦的就是景照煜这副样子,不仅没有一点学生气,还端着一身玩世不恭的痞气,每次都让江之河在心底产生狠狠教训他一顿的冲动。
景照煜身上这个特质,用最简单粗暴的话来说,就是有点贱。偏偏,贱得有型有格有腔调,给人真实又虚伪的感觉。
“如果你暗恋江眠,就认真点。”江之河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最不合时宜的话。
景照煜一愣,随即说:“看来,你是真要报恩江校长啊。”
江之河:……
“还是,真要当江眠的爸爸?”景照煜又奚落一笑。
江之河:……
最要命是,景照煜除了行径恣意妄为,还有缜密的逻辑分析能力和洞察力,常常能从他的话里得出自己的观察定论。这让江之河,又感到有些可怕。
算了算了,如果景照煜真要伤害眠儿,前面晚自习就不可能跟着眠儿跑了出去。
“不跟你说了,你走吧。”江之河反感地推了一下景照煜,眼不见为净,示意景照煜快离自己远点。景照煜只是笑笑,又从裤袋把剩下的半包烟丢给了江之大贺。
“别给我!我要戒了。”江之河推脱。
“戒?够呛。”景照煜扬长而去。
江之河的确口不应心,待景照煜离去,又点了一支烟抽上……不行不行,他还是要忍一忍,免得给大贺也染上了烟瘾。
他正要弯腰把手中的烟掐灭,王赛儿同学夜跑来到了他旁边,逮了个正着。
江之河收了收手:“大晚上,你还跑步啊。”
王赛儿坐在了“张大贺”旁边,余光偷偷瞄了瞄张大贺的脸,虽然没有景照煜那么帅,神态却很桀骜,也很有男人味。尤其张大贺身上还飘过来若有若无的烟味,夹在风里的尼古丁的气味惹得王赛儿一颗少女心揪了又揪。
“班长……你真不暗恋江眠吗?”王赛儿问道。
呃?江之河没想到王赛儿还纠这个问题,头疼道:“我暗恋江眠啊,非常暗恋。”
“啊?”王赛儿丧着脸,“你之前不是说只是为了感谢江校长吗?”
江之河面色沉稳,眼神却无比敏锐:“所以,你说得是哪种暗恋?”
“男女之间的。”
“我说赛儿,你能不能把心思用在学习上,跟郑泽阳那样,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呢。”
王赛儿不悦地撇过头:“我又不是读书的料。”
“但你也不是想这些的料啊。”江之河直言不讳。
这下好了,王赛儿受到了刺激,生气地说:“你也觉得我胖,我不好看吗?”
没想到女孩的自尊这般敏感,江之河宽慰地一笑,解释说:“我是说你心眼大,年纪又小,很容易被外面那些坏小子骗了。”
“哦……”王赛儿点点头,保证地说,“以后不会了。”
江之河点头:“你有这个认识,再好不过了。”
王赛儿却摇头,勇敢地望向眼前人:“因为我这次有了最靠谱的暗恋对象。”
啊?这是什么反转?
江之河表示自己跟不上年轻孩子的思维。余光一抬,他瞧到了一道最为熟悉的身影,桂子树下前妻安莉正一副双手抱膝的揶揄模样,目光好整以暇地望了过来。
毫无疑问,安莉听到了前面他和王赛儿的对话。
“你知道他是谁吗?”王赛儿一鼓作气地发问江之河。她正打算表白,哪会看到安阿姨就站在自己后面。
今晚这拨云见雾的月色是不是有着特别的魅力,怎么惹得个个少男少女都春心萌动了,到底是月色太迷人,还是青春的荷尔蒙隐隐使坏。江之河有些被王赛尔问懵了,加上前妻还站在前面,眨了眨眼皮儿,迷迷糊糊地问:“……好吧,你说,他是谁?”
“他……就是你啊。”王赛儿说。
“——哦。”江之河哪能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被花季少女这样崇拜,消化了一番,清清嗓子,严肃地发问王赛儿,“赛儿,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呃……王赛儿也被张大贺问懵了。
确切的说,应该是被江之大贺严肃又正经的样子吓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