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没想过自己要在这样的场合上台唱歌,在此之前,小怪阿廖邀请她加入他们的乐队,她都是拒绝的;她喜欢音乐没错,也知道自己在唱歌方面有天赋,却没有勇气走上一条以音乐为生的道路,至始至终,她都没有阿廖所说的那份发自内心的勇敢和自信。
更别说是分享之心。
可是当所有灯光聚在她这里,现场情绪澎湃激昂,旁边张大贺伸手将她推出去,景照煜也用眼神给她鼓励,江眠没有太多思虑,抬了抬头,镇定又从容不迫地走上了舞台。
“可以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吗?”台上主持人亲切地问她。
“江眠。”江眠轻声回答,握着话筒的手,微微收紧。
“呃,那么简单吗?”主持人玩笑道,因为之前彩排根本没有这个环节,是阿廖临时起意抽一个现场观众上来打脸韩国乐队,主持人根本不知道上来的江眠是阿廖故意抽上来的王者,心里猜测这位长相漂亮的女孩压根不想上来唱歌,无奈被坑爹队友起哄推了上来。
因为,看起来的确是这样……
“看你年纪还很小,还是一个学生吗?”主持人又问,为了缓解紧张。
“嗯。”江眠微微点了下头。她只是话少,不想多说,上台之后,心里也没有太多紧张。主持人弯着嘴角笑啊笑,努力找话:“不要你再自我介绍两句?”
江眠摇头,表示不用了。
“好……”主持人点点头,觉得女孩可能已经吓坏了,同样他也在心底酝酿了一番台词,打算不管等会女孩唱得如何,他都要圆好场面,就用阿廖之前的话来说,只要有自信唱起来,都是最好听的歌。
“那你要唱什么歌?”主持人问,琢磨着女孩应该选一首简单的歌。
“大鱼。”江眠告诉主持人。
“好……大鱼!”主持人点了下头,顿了顿,赞叹出两个音,“……哇哦!”
《大鱼》这首歌很动听,却不是一首好唱的歌,不仅需要歌者非常高的唱功,对嗓音要求也很高。不管高音低音部分都很难处理,一旦唱不好就容易导致现场车祸;不过,既然女孩要唱《大鱼》,也不能拦着,同调音的工作人员交代一句,暂时退到后面。
伴乐轻轻柔柔响起,江眠望了眼台下,想起张大贺推自己的那一下,简直是大人才有的骚操作,真像极了小时候她爸会做出的行为。
是啊!江之河挺着胸膛目光骄傲,对景照煜说:“江眠唱歌很厉害的。”
景照煜噙着笑,回话:“你知道得还真多。”
江之河撇嘴,怪责自己脑子有病,明知道景照煜心怀不轨还在他这里炫耀自己的“掌上明珠”发光的时候有多耀眼,这不是存心让贼惦记么?
江眠留下的荧光棒,江之河替女儿拿了过来;现在高高的举起来。
一左一右,挥动不停。
不比知名乐队演唱,在江眠开口之前,现场并没有太多的期待,只有江之河用力的挥舞荧光棒;直到江眠低声唱出第一句:“海浪无声将夜幕深深淹没——”
现场安静了。
如果用专业音乐人形容江眠的嗓音,音色太纯净了,清透又有力量,明亮又细腻,简直是现在最为稀有的女低音,关键音质还这般干净婉转。
如果用普通听众的感受来说,一句话——开口跪。
江眠本身嗓音条件和天生具有音域跨度就极其优越稀有,别说高三之前她一直接受专业的训练,《大鱼》这首高低音都要细腻处理的古风歌对她真的没有太难,她之所以选择这首歌,因为她喜欢这首歌给她带来的情绪感动。
如果唱歌第一因素是技巧上的处理,第二因素就是情绪把握。江眠平时情绪都不会太明显,尤其同人说话交流语调又慢又低,不熟悉她的人大多觉得她可能是一个性情淡漠的矜持女孩,却没想到她唱歌的时候,可以将歌词里的每一句都表达细腻悠扬令人回味无穷……
看海天一色听风起雨落
执子手吹散苍茫茫烟波
大鱼的翅膀已经太辽阔
我松开时间的绳索
怕你飞远去怕你离我而去
更怕你永远停留在这里
每一滴泪水都向你流淌去
倒流进天空的海底……
一首《大鱼》先低叹沉吟,再到清透有力,口腔声带肺腔全部打开,每一句江眠都唱得游刃有余。同样,在江眠唱出第一句的时候,主持人已经不觉得她是紧张,而是这个女孩真的有点酷……
为什么酷,因为实力惊人啊。
江眠唱完之后,台下掌声热烈,甚至还有起哄声,让她再来一首。江眠交回话筒,微微鞠躬,下来了……
底下,江之河手上的荧光棒都要挥断了,对一个爸爸来说,女儿唱歌那么好听,那么优秀,他自然是无比骄傲。他也知道眠儿喜欢音乐,在音乐方面很有天赋,弹琴拉琴都学得很快,可是真让女儿走上音乐这条路,他还是会犹豫。
他并不是遗憾眠眠不能考个高分给自己争气,而是他担心有一天过于追寻梦想的人生还比不上平安喜乐的普通生活……他只是不想女儿拥有太过冒险的人生。
然而那些很冒险的梦,本不应该也不需要由爸爸陪着她……就像老田有一次对他说的那样,眠儿是长着翅膀的孩子,应该飞向更高的天际……
不知不觉,江之河眼眶微微泛热,胸膛又酸又胀,里面包含着一个爸爸对女儿的动容和骄傲;同江之河不一样,景照煜从头到尾显得平静和克制,内心深处的动情也只有自己知道,一首歌的时间,他非常具体地体会到了心动是一个如何细微又清晰的过程,他琢磨是不是身体分泌的荷尔蒙作祟,因为江眠在歌唱的时候,有那么一刻里,他十分想靠近她……
原来,男人心动的感觉都伴有想耍流氓的冲动……这样一想,景照煜有些好笑,舌头不经意舔了一下牙齿,接着又舔了舔有些泛干的嘴角。
江眠走下台的时候,见张大贺和景照煜两个人,一个手捧荧光棒,一个双手插袋,一个神情殷切,一个嘴角微扯,她目光一闪,看向张大贺问:“你干嘛推我上去?”
江之大贺:“……给你表现的机会啊。”
江眠:!!!
今夜注定是属于年轻人的狂欢夜,江眠景照煜和江之河出来的时候,街头来来往往都是年轻人,江眠有些兴奋,尤其张大贺在她旁边不停地说:“活该,该!刚刚那个不上台的乐队怕是这辈子都没脸上台了。”
江眠难得也有些臭屁,可是她忍住没有表现得太过得意,只是嘴角微微上扬,眉目愉快地双手插袋,踮起的双脚差点蹦了两下。
“江眠,你真的太棒,太优秀了!”江之河毫不收敛地赞扬女儿,身体自然地挨了过去。
江眠默默地往旁边移动一下,她已经被张大贺夸得毫无回还之力,虽然她也高兴打脸了那支乐队,但也不能像张大贺这样一直夸个不停啊。她转了转头,开口说:“张大贺,你能不能不要一直念个不停啊。”
江之大贺:“……喔。”
“哈。”景照煜笑了,抬着头说,“对啊,有人夸得我都插不上话了。”
“那是根本没有你说话的份。”江之河挤兑道。
“喔,是么?对啊,毕竟有人说得比唱的好听。”景照煜挑眉,更是不客气地回击
见张大贺和景照煜又斗嘴了,江眠心里默默地划过一句话,这两人又开始了……数三下,两人准勾肩搭背。
一,二,三……
“那个,大贺你去打个车呗……”景照煜勾上江之大贺的肩膀,开口商量。
江眠:……对吧!
江之河:“你丫干嘛自己不去。”
景照煜微微一笑,给出理由:“过来的时候是我叫的车。”
江之河无可奈何,去打车了,因为不能占孩子的便宜啊!打车的时候他不忘回头看了几眼。眠眠和景照煜立在路边边,样子看着只像是在简单地说话,景照煜即使故意支开他也没对眠儿做什么越界的动作,偶尔只是侧着身,时不时瞧上两眼。
两人的相处基本还是维持在同学之间的礼貌距离。但是,景照煜这厮还是坏,真的坏!
的确,景照煜很坏,有人坏在面上,有人坏在心里;就算从小到大各方面他都表现的优异突出,景照煜也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好男孩,至于为什么能做好,因为清楚自己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然而,即使清楚,他也会做一些不太清楚的事,比如退学回来复读;又比如,总是有意无意地接近江眠……
就像对江眠,此时此刻两人一块立在街头,他很想牵上她的手,拉着她过马路,最终他的手放在口袋没有拿出来,唯有简单地与她聊上两句,每次聊天也是及时收住,怕聊多了眼底流露出他自己都陌生的眼神。
对比那次酒吧打架结束,他大大方方牵上江眠的手,带着她上了车……
他心底似乎有了一丝胆怯。
暗恋,会让心生光明的人更加明亮勇敢,却也会让本身处在灰色地带的人,变得胆怯而顾虑重重……
景照煜曾经以为自己是前者,然而很遗憾,他可能是后者。
景照煜好久没有登陆宗兴的聊天号,没想到阮南溪会通过班里的私群给他发内容,她发给他一张照片,一个长相姑且算甜美的女孩。
“这是宗兴之前在五中的女朋友。”
宗兴的案子他暂时交给了自己朋友调查,就是那次跟他一块待在茶楼的朋友,大名程明朗,比他大几岁,今年刚警校毕业转回了龙海。小时候待在龙海他和程明朗算是最好的朋友,之后他跟着他妈去了G市,也一直有联系,从朋友变成了真正的哥们。后面他决定回龙海,用存下的一部分钱买了一辆车子,车子也是直接丢给了明朗。
景照煜洗完澡,先回了阮南溪一句谢谢。
“如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我知道都会跟你说。”阮南溪回他。
景照煜继续输入:“谢谢。”
阮南溪又发来消息:“我也很想知道宗兴为什么出事,我和他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景照煜强调:“他确实是自杀。”
阮南溪猜测:“抑郁吗?”
景照煜没回复,面容异常冷漠地盯着手机的聊天框,过了会,回了一句语音:“很晚了,休息了,明早还要上学。”
“好啊,晚安。”阮南溪也回来一条语音。
景照煜让阮南溪早点睡,自己却没有休息。他睡不着,索性做起了俯卧撑,一个又一个,大概做了一百多个,程明朗给他打来电话。
“我这里多了一份调查问卷,跟你前面猜的一样,宗兴的事可能真的跟江睿有关。”
景照煜默了一下,问:“江家在龙海很厉害吗?”
“厉害啊,江家发迹很多年了,老小江之海和江睿的爸爸江之楚都是生意上的人精,人脉关系都很广,只有老大江之河身份比较简单,是你们龙腾中学的校长,不过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然怎么会开除宗兴……”
“可能有误会呢。”
“嘁,误会个屁。”
“不然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变成傻子,丫的就是报应!”程明朗补充一句。
景照煜没话了,一百个多个俯卧撑做下来身体有些累了,懒懒地嗯了几声。
挂上手机前,明朗又对他说了一件事:“你妈找上我了,如果你不愿意读军校,国外学校也由你选择。”
“那我还不如考清华。”景照煜讥笑说。
“扯屁,清华是你想考就考的?”
景照煜呵呵两声:“清华不成,北大也凑合,实在不行,我也念你那什么职业技术学校?”
“我靠,景照煜你再说是职业技术学校试试,是Z省警察职业学院!就算不加体能特长分,高考分也上四百多分好不好!”
“哦,四百多分啊,好厉害。”
“景照煜,你可真……别得意,我就等你高考第二次成绩出来。”
景照煜干脆地挂上手机,然后将手机随手就在床头柜,躺上床睡觉……入睡前,脑里浮现一句话,这世上真有英雄难过美人关这种事吗?作为一个男性,他觉得真有这样,但是如果,他并不是什么英雄呢?
第二天早上,江眠还在吃早饭,班级群有人就上传了一段视频,视频名字噱头十足——“龙海清新小美女观众开嗓惊艳龙海原创音乐节……”
门外铃声响起,安莉上前开门,只见张……江之河牵着张大贺一块站在门口,开门便腆着笑脸说:“我等江眠一起上学。”
“那他也要去上学吗?”安莉下意识问,看下底下的张家儿子。
他(它)倒是想啊。
里面吃早饭的江眠也回了一下头,觉得她妈真幽默,哈哈就算聪明也不可能跟着张大贺上学啊。江之河说:“今天我‘爸妈’都不在家,我把哈哈和两只崽崽放你这里。”
安莉喔了一声,才注意到江之河怀里抱着一个箱子,里面是两只狗崽崽。
江眠虽然很欢迎哈哈和它的崽崽来自己家做客,但也不影响她奇怪,张大贺跟她妈关系什么时候那么好了?还是忘年交那种好法……
不过,江眠很快被门口的哈哈吸引了注意力,进屋之前,哈哈居然懂得将狗爪子在入门地毯蹭两下;倨傲又神气地来到她身边,伸出前爪在她小腿轻轻敲了一下。
像是跟她打招呼,又像是过来调戏她一下。
江眠蹲下身,将自己的脸贴在了哈哈的狗脸上,来了一个亲切的贴面礼。
张大贺?哈哈:……要不要那么热情啊!
大清早,将贺哈哈和崽崽安排在安莉那里,江之大贺愉快地跟女儿一块上学去,难得今天景照煜没有跟他们一块,他和江眠一块有说有笑来到学校(事实上只是他一个人有说有笑);一来到学校,江之河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群孩子瞧过来的视线有些炽热。
走进教室,江眠就算不太敏锐,同样也感觉同学看她的眼神有些不一样。
昨晚唱歌视频,发到班级群里江眠以为只是小众传播,以前她拉小提琴也会被人拍下,本身性情冷静自持,面对这些打量基本能表现荣辱不惊。
但是,没想到,这一次会这么夸张。
田长胜带头鼓掌,接着,班级掌声不停,仿佛她获得了全国歌唱大奖似的。
顿时,江眠尴尬得都有些不好上前了……
江眠红了,在网上一夜爆红;红得意外,却令人惊喜。
不过,这也只是大多老师和同学对此事的认定,江眠自己则是平静又淡然。视频在网上转发十几万,完全没感觉是不可能,只是比起被陌生人吹捧带来的缥缈虚荣感,她更怕麻烦;用一句话说,江眠一点也不觉得在网上爆红对自己是一件好事。
知女莫若爸爸,江之河也是这样的想法,所以一旦下课就有其他班级同学过来站在长廊往里面看,江之河直接走到外面,以一班之长的身份和架势驱赶他们:“不要看了,都回自己班级吧,你们这样太影响我们班级同学学习了!”
这话客气归客气,但也太霸道了吧,自然也遭到了别人的反驳:“我们也是下课过来看看女神啊,怎么会影响你们班学习呢。”
江之大贺那个无奈,指着厕所的方向说:“你们堵在这里,给我们班级走廊造成了严重的交通障碍,我们班同学想上个厕所都难;下课不能上厕所,上课怎么集中注意力啊?”
说得好像他们是一堵墙似的。
“别说你们闹哄哄挤成一片,我们是高三段,下课也还有同学要写作业,就算下课时间活动自由,你们也要考虑他们的情绪问题啊。”
围观者:……所以他们还是一堵会说话的墙?
“最重要的是,被你们这样围观,当江眠是动物园里的女神吗?”江之河又丢出一句,同时面容微微有些不悦,甚至还带有显而易见的威严之色。
终于,男同学也好,女同学也罢,都被江之河像赶鸭子一样赶走了。其实,他们也不是特意围观江眠,更多是出于一种对热点新闻或热点人物的留意和追逐,这是年轻孩子很容易出现的常态问题,追星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嘛。
江之河理解归理解,但不能追到他家眠眠这里啊。
然而,江之大贺没有意识到,自己极力护着女儿的样子,更像是头号大粉打击散粉。
难得的是,今天景照煜没有跟“张大贺”一块闹,成了江之河刚刚嘴里那些下课还要写作业的好学生,握笔赶着昨夜没有完成的语文卷子。
写好卷子之后,景照煜欲伸手轻拍江眠的肩膀;顿了一下,还是自己从课桌站起来,亲自走到前面把卷子递了过去。
慢慢悠悠,随意又刻意。
江眠微微一抬头,景照煜放下试卷,大步地走出了教室,去上厕所了。不得不感谢张大贺驱赶了围观的人,不然可能就像他说的那样,走出去上个厕所都难。
上节课,他心里脑里都是跟学习无关的人和事,眼睛还往江眠的后脑盯。这是不太妙的情况,再这样下去,或许真要上程明朗那家职业技术学院了。
五楼的男厕所有人躲着抽烟,景照煜不像张大贺那样多管闲事,打量了一眼这位抽完烟还抹抹嘴的男生,单纯觉得对方不像是高三段的人,扫向抽烟男生胸前未摘的校牌,扯唇出声:“高二三班的?”
男生放在口袋里的两只手一缩,有些被唬住,望向打量自己的景照煜:“你是……”
景照煜:“我是高三九班的。”
“噢噢噢,你好……学长好啊。”男生从口袋里摸出烟来,以为景照煜是临时打劫跟自己讨烟抽。看对方长得高高大大,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吧。
然而,景照煜之所以询问这个男生,只因为男生胸前挂着胸牌写着高二(三)班,高二(三)班现在的班主任是阮秋咏,也是之前高一(六)班的班主任,也是阮南溪的爸爸。
宗兴之前的班主任。
没有人比王赛儿更留意班级同学人际关系变化。中午食堂吃饭,王赛儿坐在江眠对面,江之大贺的侧对面,眼睛瞧了一圈,问起来:“班长,今天煜哥怎么不跟你一块吃午饭吗?”
江之河随口回答:“他要把题先解出来。”
“哦,原来这样。”王赛儿点点头,对江眠说,“学霸压力也大啊,煜哥都上进了。”
赛儿的俏皮话,江眠抬头一笑,继续吃餐盘里的饭菜。今天龙海音乐会现场的唱歌视频上了热搜,食堂吃饭的时候难免会有打量的视线往她这边嗖嗖飘来,但是总归还是有礼貌的正常同学,好奇心过去了,也不会给她带来太多的打扰。不像某人,不停打扰着她,就真成了她的朋友。没错……她说的就是坐在她旁边的张大贺张班长……
“诶,煜哥!”王赛儿突然一抬手,幸好手还没有挥起来,不然就尴尬了。食堂门口,景照煜和阮南溪一块走了进来,相互说着话。
王赛儿这样一叫,江眠也自然地回了一下头,不正不巧的,她望过去的视线刚好与景照煜撞在了一块;她原本并不尴尬,也不奇怪,却因为景照煜轻轻一顿之后再对她扬起礼貌的微笑,心里才后知后觉弥漫出异样的滋味,有些尴尬,有些不自在。
这番刚刚生出的复杂又不太愉快的心里感受,江眠找了一个理由自我解释,她觉得经历音乐会那晚,她和景照煜可以算是比较熟的同学关系,然而她可能是误会了。
人际交往上有一种失衡关系概括性地理解为,你觉得跟他一个人熟,他却跟所有人都熟。以至于,关系一失衡,一颗心也像是天平摇摆起来,重重地压上了满腔少女心思。
如果说江眠是少女心思,江之大贺就是老爸心思,他以老练的目光端视前方的景照煜,觉得景照煜就是一头招蜂引蝶的猪!!!
亏他在音乐节那晚还将景照煜当做自己未来女婿备选人,果然最初的选择才是最好的。
餐盘里的五花肉吃不完,江之河夹到了左边郑泽阳的餐盘里,他唯一对郑泽阳不太满意的地方,个子还不够高。
“阳阳,多吃点肉,你还能长高。”
郑泽阳瞧着餐盘里的肥肉,嫌弃到没办法下筷,愤怒地看向张大贺:“我不吃肥肉的!”
现在的孩子,怎么个个都那么娇生惯养!江之河很是心累,余光继续落在前方景照煜和阮南溪那边,生气归生气,心里也有些奇怪。
景照煜为什么好端端地会跟阮南溪走近了?
阮南溪的爸爸是谁,阮秋咏,阮秋咏是谁?宗兴之前的班主任……这个推测,是江之河心里一时冒出来的猜测,无法明确景照煜是否真的抱有他猜测的想法。
只是这样一想,他觉得景照煜还不如就是一头招蜂引蝶的猪。
手机里,安莉发来一条消息,如果不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安莉不会给他发消息,江之河偷偷地扒着手机看了眼,差点打翻了餐盘。
一条来自安小莉发来的简洁情报——“哈哈跟你打起来了。”
什么?哈哈跟“他”打了起来?两人为什么会打起来?江之河拍了一下脑瓜子,只能骂自己失策,不说张大贺对大宝贝的深深怨恨,大宝贝也会认出自己的狗身啊。两人一会面,一个是人身狗心听不懂人话,一个是狗身人心说不出人话……随便一想,江之河就坐不住了。
站起来往自己家里跑。
王赛儿、郑泽阳:……呃,大贺家的狗又丢了吗?
中午午休只有四十分钟,江之河气喘吁吁地跑回家门口,又是敲门又是按门铃,待安莉给他打开门,结果……客厅里的气氛意外的十分祥和美好。
轮椅上的大宝贝怀里窝着两只崽崽,贺哈哈则像个人似的靠在沙发看电视,茶几上还有一包拆开的薯片,拿出来的薯片放在狗爪爪上,一弯身,舌头一卷,直接卷到了狗嘴里。
吃得砸吧砸吧得香。
“你干嘛回来了?放学了?”安莉站在门里问小前夫。
“那个,不是你说……哈哈跟大宝贝打起来了吗?”江之大贺急呼呼地发问,挤着眼,可是说好的打架呢???
“所以你学也不上,就为了回来看你‘自己’跟狗打架吗?”安莉质问。
江之河:!!!
“我……过来拦架啊!”江之河解释。
“喔。”安莉有些愧疚。不过她也没有撒谎,大宝贝见到哈哈和崽崽的时候是要从轮椅下来;哈哈呢,更是咬着大宝贝的裤腿不松口。
那个场面,真是……太搞笑了。
所以安莉以分享的目的发消息告知江之河,不过不就是人跟狗打个架么!她很快就以超强的办事能力拦住了大贺和真正的哈哈,现在两人都安静了,一块看起了汪汪队。
江之河:……
沙发上,张大贺一扭头,不小心掉了一片薯片,正打算伸出舌头舔回来,安莉瞧见了,连忙阻止说:“都掉地上了,不要了。”
说完,又从薯片袋里拿出一把薯片,一片片地放在茶几面上,方便张大贺伸出舌头舔……
刚刚打算舔回掉落薯片的贺哈哈,都快忘了自己还是一个人,然而安莉一番阻止,顿时让他一颗骄傲但不太敏锐的少年心有些小小的受挫。
感觉自己像一条小里小气的狗,连一包薯片都没吃过似的……
“没事没事,还有很多。”安莉温柔地摸着张家儿子狗的脑袋,唉。这孩子真是把她心疼坏了,也不知道这当狗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
安莉这一番母亲般的安慰,张大贺更难受了,跳下沙发,默默走到了江眠的房间外面,趴在了门口。
安莉:……
江之河:……
可怜的小贺啊!
今天贺哈哈心情不好,江眠心情也不太好,放学回来她见哈哈还在自己家里,心情立马好了不少,朝哈哈张开手。
奇怪,哈哈在她家,安莉却不在家。难道是下楼了?张大贺明明跟她一块放学回来,现在也不知道去哪儿了,都不知道过来将哈哈领回去。
关键,她爸也不在家。
难道她妈推她爸下楼散步了?
江眠张开手的时候,自然是示意哈哈跑向自己。张大贺嫌弃江眠如此幼稚,还是跑向了她。结果一不小心,由于跑得太过给力,江眠直接被扑倒了……
张大贺毛发上粘着的薯片渣渣,落在了江眠的脸上。张大贺情不自禁,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江眠的漂亮脸蛋。胶原蛋白满满的少女脸蛋,口感比果冻还要好。
不过江眠并没有在意哈哈舔自己,而是发现了另一件事——
“哈哈,你居然偷吃我的薯片!”江眠从地板上坐起身,夸张地指着哈哈。
没想到江眠也会这般活泼,眼底露出的神情生动又可爱,然而,作为一条重拾骄傲的大狗,张大贺十分不屑地抬了抬狗腿,敲了江眠两下,我是那种会偷女孩子零食的狗么?是你妈一定要给我吃的!
江眠笑嘻嘻,回了卧室。也带着哈哈进了自己的房间。
江眠喜欢哈哈,但也不太喜欢哈哈掉在自己身上的毛;加上夜里了,便从衣柜里拿出折叠整齐的睡衣,打算换上再写作业。
“哈哈,你转过身,我要换个衣服。”江眠开口说。
……喔。
正要转过身,张大贺扭回了头,不行啊,他做混混的时候都没有那么听话,为什么做了狗还要那么听话。
他不转,就是不转。
贺哈哈直直地抬起狗脑袋,狗眼流氓地落在江眠身上,完全就是一副你快脱你快脱的期待模样……心里升起的坏邪念,不是一点点坏,而是老——坏了!
江眠见哈哈不但不转身,还抬着脑袋盯着自己看,不由莞尔一笑。可能平时哈哈都表现得能听得懂人话的样子,她也习惯用语言跟它交流。
事实上哈哈只是一条狗,不是什么话都能听得懂的……
所以,江眠打算暂时让哈哈离开自己的房间,就在这时,哈哈闭上了眼睛。
对,就是闭上了,像人捉迷藏一样闭上了眼睛。
江眠:……这也太神了吧!
好吧,像是做好了交换,江眠背转过身,开始脱掉了卫衣外套,她没有换里面的吊带,脱掉卫衣之后,就将睡衣穿上,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结果等她换上睡衣转过身,只见哈哈眼睛瞪得像是两颗黑琉璃,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下来了。
江眠:……
即使哈哈是一条母哈哈,也是一条没有诚信的母哈哈,江眠吓唬说:“你居然偷看!”
贺哈哈:……我没偷看,我是光明正大的看,情不自禁地看!而且你就换个外套,能看个啥,看两片肩胛骨吗?
虽然,也挺好看的……
如果狗会脸红,张大贺此时的狗脸一定会有几分红。或者狗本来就会脸红,只是被茸茸的毛发挡住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认知,因为被江眠这样一吓唬,张大贺觉得自己的狗脸倏地有些发热。
热乎乎的,不像是发烧,像是被打了一拳。
好了,不看不看了,张大贺要从房间走出去,可是房门锁着,张大贺回了一下狗头,用眼神瞅着江眠说:你倒是给我开个门啊!
目睹哈哈这番无比做作的行为,江眠却以为哈哈生气了,心里又神奇又好笑。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动静,她打开卧室门。
安莉推着她爸回来了。后面还站着七楼的张大贺……
人和人,人和狗,各自面面相觑。
今晚晚自习结束,江之河约了安莉下楼谈事,时间上特意与女儿错开,安莉也十分配合,甚至还将大宝贝一块推下来散步。
回来的时候,他不可免俗地问安莉:“你就不怕众人的异样眼光?”
安莉好笑地回他:“怕什么,傻的又不是我。”
江之河:……他觉得安莉就是存心的。
不过,把整个事件告诉安莉真是一个无比正确的选择,凡是遇到什么问题还能有一个商量的人。之前他和安莉离婚,安莉有过对他这样控诉:江之河你在外面都会跟人好好讲道理,但是在家呢?你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大男人,什么事你都是对的,家里任何决定都由你来定,眠眠的教育也好,我的工作选择也好,你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安排,你管就管好了,你还不跟我们讲道理!
江之河最近也反思,回来的时候问了安莉:“以前我在你和女儿这里真的很大男人吗?”
大男人,也就是在家执行男人为主的强权专制主义。
安莉抬抬头,嗤笑说:“不管你以前什么样,你现在倒是挺小男人的。”
江之河语噎,自我开导说:“我现在不是年轻了嘛。”
明明离婚三年了,最近两人拌起嘴来像是小年轻,就在电梯出来时,安莉目光还在他脸上打转一番,笑悠悠地说:“张同学啊,你现在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可别犯一些早恋啊什么的原则性错误……”
前妻这番打趣的交代,江之河老脸一臊,胸膛又好像复燃了一簇火焰,烧得他有些情绪亢奋,下意识拉住了安莉的手。
“安……”
“叫阿姨。”
江之河低声下气:“……阿姨好。”
他以前怎么会大男子主义?江之河觉得挺不可思议,甚至之前离婚安莉提出这个问题他还觉得自己没有问题,现在他变成别人家儿子,看张老板好像也有这方面毛病。每次一回到家,像个大老爷们似地瘫在沙发一动不动;然而吴女士找他商量事情,就握着手机甩脸色:结果口渴了又需要妻子端茶倒水。
这就是有病……犯病的迹象啊!
所以,为了吴女士和张老板的婚姻幸福,也为了大贺能拥有更好的成长环境,江之河上楼之后,以儿子的身份找张老板谈话。
有时候人真奇怪,老婆老妈的话都不乐意听,却会听儿子的话。
“大贺……”
听完“儿子”对自己的不满分析,阳台上张老板模样都拘谨了。
“没事没事,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江之河宽慰道,放松张老板的紧绷情绪。
“大贺,爸爸有时候工作挺烦的。”张老板替自己解释说。
“我知道,男人在外打拼哪个没有烦心事,但是再烦也不能把气往家里撒,还撒到自己老婆身上,这哪算什么男人啊。”
张老板……已经说不出话,完全被儿子说得羞红了老脸。
江之河又拍了两下张老板的后背,总结并勉励说:“你要做一个真正的纯爷们啊,这样你儿子才能以你为榜样,学做真正的纯爷们!”
江之河说着儿子该说的话,神色口吻却不太像儿子,笑着添加一句:“你说呢,爸?”
张老板连连点头:“对对,儿子说得对。”
“对了,爸多给你点零花钱啊。”张老板掏出皮夹,抽出一叠钱塞到自家儿子的口袋里;耸耸肩,离开了。
江之大贺拿着钱愣了愣,丫的!说了那么多,张老板以为他是在伸手讨零花钱么!
张老板没领会到校长大人的教育,底下张大贺却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里,冷呵呵地撇过了狗脑袋,江之河可真小瞧了自己,因为他不用学就是纯男人,纯到不行的那种纯男人。
哪像江之河自己,磨磨唧唧的,一点也不纯爷们。
好了,江之河还有事问大贺。
回到房间,江之河一边喂大贺牛肉,一边摸着它的狗脑袋,开口说:“大贺,宗兴死了你知道吗?”
大贺只知道宗兴眼睛出事,并不知道宗兴已经死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十分震惊,望着江之河说不出话来……噢,不好意思,它本也说不出话来。
宗兴这件事,景照煜强调是自杀;然而,江之河觉得景照煜并没有把弟弟的事放下,只是不想自己插手。所以,就算宗兴真是自杀,之前眼睛出事也不是意外。
“大贺,暑假网吧打架你是当事人,必须如实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的朋友都是什么人,跟你交手的人是什么人?”
“还有,宗兴当时交往的女朋友叫夏萌依,之前也是你们五中的女学生,你认识她吗?”
“她除了跟宗兴交往,还有没有交往着其他男孩子?平时有没有交其他的朋友?”
“你和江睿……你污蔑那天网吧江睿也在现场,事实上他并不在,你这样说到底是因为我是江睿伯父的关系,还是你和江睿本就存在矛盾?”
“还有……”
不好意思,张大贺彻底被江之河问懵了,很想反问江之河一句,你一下子问一条狗那么多问题,就算我心里把你当做老丈人对待,尊你敬你,但你也不能这样对待我吧?
我如果能跟你这样巴拉巴拉个不停,狗嘴都吐出象牙了好不好!
但是,宗兴已经死掉这个消息,外加江之河面容严肃地跟他说猜测,景照煜回来可能就是为了调查弟弟事件,张大贺还是非常慎重地对待江之河所有的问话。
“我觉得景照煜故意接近江眠,报复你退学宗兴。”张大贺在键盘打出这句话。
宗兴为什么会退学,张大贺不太清楚,但是去年有一次他到宗兴工作的网吧打游戏,好像听到宗兴在打电话,内容大概是:“我才不会去求那个狗校长!”
这样一想,宗兴可能是跟自己家人打电话,无非是家人希望他求求江之河能否继续让他上学,宗兴就回了这样硬气的话。
然后,校长就真的变成狗校长了……
当时他在前台听到宗兴一个小白脸这样涨红脸说话,也义愤填膺地搭了一句话:“没错,这世上所有校长都是狗校长。”
不过,现在张大贺可不会承认自己也骂过江之河,他最多只是在江之河的车轮胎扎了一根铁钉……
王赛儿给江眠发来一张图,是一张被有心人拍下的照片。照片里景照煜与两个女孩坐在一家休闲餐厅的沙发上。其中一个女孩是,阮南溪。
另一个,江眠不认识。
王赛儿又发来消息:“江眠,你暗恋景照煜对不对?”
江眠:……她不想承认。
“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出来的。”王赛儿很快补充一句,同时交换出自己的秘密,“我暗恋张大贺。”
江眠:!
“相互保密。”
江眠:!!!
江眠觉得自己在暗恋景照煜这件事上,被王赛儿推波助澜了一把。事情就像她本身也不明确,然后旁边有个人不停地对她说,没错你就是暗恋他。
第一次暗恋异性,江眠没经验,王赛儿从小学就开始玩暗恋,经验自然比她丰富,王赛儿说是,那应该就是了。
之前江眠觉得自己对景照煜只是欣赏,现在欣赏变成了暗恋,很多事情都变味了。
尤其看到这张照片的情绪,变酸了。
不过,少女的暗恋都是酸酸涩涩……不比正处于血气的少年,十分容易走火入魔。
张大贺做了一个同江眠有关的狗梦,梦里他仍是一条狗,在草坪上不停地追着江眠跑,跑得气喘吁吁,面红心热;待他终于追到江眠将她扑倒,心情是无与伦比的舒爽……
这个梦,张大贺觉得应该归属于春梦,而且还是那种十分重口味的春梦。
同样夜里,景照煜在电脑上用音频软件处理了龙海原创音乐节视频里的杂音,尽量纯正地保留江眠现场演唱《大鱼》的原音,然后戴上大奥耳机倾听。
海浪无声将夜幕深深淹没漫过天空尽头的角落
大鱼在梦境的缝隙里游过凝望你沉睡的轮廓
……
暗恋一个女孩是什么感受,景照煜也十分陌生,他好像从小都不爱跟女孩接触,也不爱跟她们一块玩,不是害羞,而是觉得她们无聊;男孩有男孩的世界,他更有很多要做的事,他向来骄傲无比,自信又自我,但是那天,他好像没有太多犹豫,就弯下腰给江眠擦鞋……
他变了,却只在江眠这里变了。
周日上午补习,又是一个糟糕天气,路边大雨滂沱,充斥在冷空气里的氤氲寒气肆意扩散,雨水再次打湿了鞋面。
景照煜撑着一把蓝伞立在公交站前,不远处江眠撑着一把格子伞走过来。
简单地打了声招呼,两人双双立在公交站前没有说话。
直到34路公交过来,江眠听到景照煜说了一句话,好像跟张大贺有关,她没有听清,跨上公交车一回头,觉得景照煜说的话应该是——
“那狗是张大贺家的吧……”
不远处,穿着狗狗雨衣的贺哈哈跑向江眠,可是,江眠已经上了公交车,公交车门也即将合上。
一个跳跃,张大贺在最后时刻跳上了公交车。
“这狗是谁的!”司机受到了惊吓,大喊出声。
“我的……”江眠弱弱开口,认领了哈哈。
张大贺身子抖了抖,走到了江眠的旁边,难得装备齐全地出个门,还能坐个公交车,张大贺内心充满了骄傲;然而很遗憾,一站路之后,他(它)就被公交车司机赶了下来。
江眠和景照煜,一块下了车。
两人一狗伫立在公交车雨棚底下,江眠问景照煜:“……你为什么跟我下来?”
张大贺:对啊,干嘛跟着他和江眠下来?司机又没有赶他!
景照煜没有解释,二话不说,从背包里拿出一条细小的类似登山绳索,系上了贺哈哈的狗身,来了一个利索又漂亮的五花大绑,先彻底控制住这条不按常理出牌的狗。
张大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