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家长一律不准开车来校,除了外地家长。
赛儿妈妈和泽阳妈妈一块出门了,虽然王赛儿和郑泽阳打小青梅竹马关系好,两人的妈妈性格却不太合拍,一个是在文联工作写写小报的文艺母亲,一个是保健器材厂叱咤风云的总经理。处事风格上属于谁也瞧不上谁,但是谁也不会说……
这是王赛儿私底下透露给江眠的话,今天两位妈妈一块出发去学校,嘴里各自聊着自己孩子的成绩,王赛儿脑袋都快垂到地上了。
旁边跟着的郑泽阳眼神飘忽,倒也没有太得意。
江眠站在常青藤小区门口,等安莉过来。
“那我们先走了啊。”王赛儿妈妈朝她一嗓子吼。
“嗯。”江眠连忙点了一下头。
“那三个男孩是不是都暗恋江眠啊。”转回头,王赛儿妈妈立马问女儿,语气八卦;没想到江校长女儿小小年纪,就这般有排面,长大了还得了。
王赛儿听得都快吐血了,抬头解释说:“一个是我们的张班长,一个是我们班很有名的军校生,他们暗不暗恋江眠我不知道,反正大家都是好朋友。还有一个,我也不认识。”
不认识的那个,是跑来替景照煜参加家长会的程明朗。
“——郑泽阳,你认识吗?”
郑泽阳摇摇头。
“那班上有没有男孩暗恋你啊?”王赛儿妈妈又问女儿,心直口快,心里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反正大人问话孩子,孩子必须回答;不然不是没礼貌,就是木头疙瘩一个。
王赛儿深深吸了一口气,恼火道:“……没有。”
“没出息。”
王赛儿:!!!
旁边安静了一会的郑泽阳妈妈忽得笑了笑,将手放在了儿子的肩膀,轻声细语对儿子说:“这次模拟考你虽然数学成绩回来了,但是语文下滑了十多分,语文不应该是最稳定的一门课吗?今天家长会我可要好好问问你们的田老师。”
“那你也要问齐老师,田老师又不是语文老师……”
“他是班主任,难道你整体成绩下滑他也不管吗?”虽然是问责,却听不出任何责备的意思。这也是为什么,之前王赛儿和江眠都觉得郑泽阳妈妈特别好的原因。
郑泽阳心里烦到不行,点了点头,没有应和。
其实,这世上没有不强势的家长,只是表现强势的方式不一样而已。
常青藤小区左门口,江眠不知道景照煜和张大贺为什么不去学校,都站在自己旁边,等会她妈来了,难道她要带着他们一块见安莉?
“张大贺,你不去找你爸吗?”江眠扭过头问张大贺。
“家长会又不是学生会,没有我的事。”张大贺大大咧咧地答话,目光高抬,扫了扫旁边的景照煜,甩话江眠,“还有景照煜也在,为什么你就赶我?”
江眠被问得心底羞愧,红着脸说:“……你长得更显眼啊。”
“谢谢……反正景照煜不走,我是不会走的。”
“……”
张大贺一番话,把景照煜和程明朗都逗笑了。
江眠憋了憋,也笑了。
张大贺转动脑袋,不知道有什么好笑,难不成,他还输了景照煜不成吗?
的确,你不输,是她输了。江眠独自往前面走了两步,同后面的几个人划清距离。
张大贺抖了抖腿,发问身姿笔挺的景照煜,说:“你家长都到了,干嘛不先去学校?”
景照煜站得直,神色却很随意,悠悠回话道:“对面文具店还没开门,大概还要五六分钟老板才过来。我等开门了,买几个本子再去学校。”
张大贺:……信你个鬼啊!
旁边程明朗笑到肩膀打颤,单手搭在景照煜肩头,笑呵呵的样子像是女孩子花枝乱颤,景照煜不留情面地拨回程明朗:“有点家长的样子行吗?”
程明朗回正了身子,恢复警察的端正形象。
张大贺呵呵了两声:“景照煜,如果你没家长,我可以把我爸借你用用,也别找个小弟过来应付啊。”
小弟?
景照煜还没有回话,程明朗突然摆着脸,开口说:“张大贺,7月21号夜里12点,明岳街道派出所,你在里面口述了当晚网吧打架斗殴的全部经过,都忘了吗?”
张大贺犯怵了,狐疑地抬起眼皮:“你是那个警官?”
“不是,我是那个警官的……同事。那天我刚好不值班。”
喔!警官了不起啊。说不定以后他也是!
不过张大贺也不傻,景照煜带一个警察过来,也不知道故意吓唬谁……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虽然张大贺一向伸比屈厉害。
张大贺走了,同时张老板西装革履地从小区大门走出来,瞧到自己儿子在路边吹冷风,直接过来领走了儿子。临走前,张大贺不忘嚣张地指向对面的文具店,对景照煜说:“店开了,你快去买本子吧,快去啊!”
景照煜客气一笑,没有理会。
而江眠,仍站在前方两米处,脖子裹着浅红色围巾,从头到尾连脑袋都端得纹丝不动。只有寒风将她后脑的马尾轻轻拂动……
他的心,跟着动了动。
“明朗,宗兴的事情跟张大贺无关,别太欺负他。”这是昨天景照煜跟程明朗打电话,景照煜对程明朗交代的话。可是,程明朗还是忍不住,所以刚刚才拿张大贺开涮。
宗兴不只是景照煜的弟弟,也是他的弟弟,只要想到宗兴那声崇拜的“程哥哥”,他心里就难受得厉害。
“程哥哥,警察好考吗?你觉得我能不能考上警察?”
程明朗反反复复抵住下牙,抿住嘴巴,一声不吭。
前方,江眠回过头,看景照煜和程明朗的目光有些复杂,更复杂的,是程明朗看她的目光。
江眠一直觉得自己有一个不好的潜意识技能,只要心里有什么不愉快的预感,这个预感基本都会变成现实。或许这只是著名的墨菲定律,但是不影响她,还是会胡思乱想。
不远处,安莉急急地从一辆出租车下来。
“今天下雪,路上特别堵,对不起啊宝贝,等久了吧。”安莉对她解释,紧接着问她,“冷不冷?”
江眠全副武装,除了没有戴手套;安莉要将自己的女士羊皮皮手套摘下来递给她,江眠嫌弃成熟老气,没有要。
安莉莞尔一笑,望向景照煜和……他旁边的年轻男人。
“你好,阿姨。”景照煜打招呼。
“你好啊,小景。”安莉笑眯眯,又看向自己女儿,不给她介绍一下小景旁边这位吗?
江眠硬着头皮开口:“他是景照煜的……家长,也是来参加家长会的。”
啊?安莉震慑了,脱口而出:“您——好年轻啊。”
江眠瞬间脑袋都大了,也怪自己没有把话说清楚:“他是景照煜的哥哥。”
喔,原来是哥哥……
宗兴的事情,安莉已经从江之河那里知道,也知道景照煜和宗兴是同父异母的弟弟,所以眼前这个哥哥,又是什么关系?
大人看问题总比孩子要具体清透,但安莉不是喜欢管孩子的妈妈,不是她不想管,而是以前丈夫江之河太过强势,女儿的事情轮不上她来管。后面慢慢地,学会了跟女儿以朋友的方式相处,反而比当妈妈更有意思。
她知道,眠儿暗恋景照煜。她也理解女儿为什么会情窦初开,如果她是女儿这个年纪,也会暗恋上这样的男孩子,帅气,聪明,高高大大,还有洞悉人心的能力。
江之河觉得小景太过算计少了一份真挚之心;而她呢,她只是不希望眠儿受伤。
不过,既然两人都还没有点破,作为家长,她也不好操心得太多。
景照煜只是陪江眠等妈妈过来,现在安莉来了,他也不好继续没脸没皮地跟着;前面文具店也开门了,他真的到里面买了一叠本子和一捆笔。
程明朗张大了嘴,只叹景照煜自己找罪受。
景照煜付钱的时候,冒出一句话:“我不想以后后悔。”
程明朗穷孩子出身,不理解景照煜跟着妈妈享受荣华富贵有什么好后悔的……但是,这世上的确不是所有人都甘于被安排地过一生,如果注定是雄鹰,就不会选择做一只雀燕。
景照煜从小就比他骄傲……除了刚刚在那位江校长的女儿面前。
家长会,除了让家长从老师这里了解孩子在校表现,也让老师从家长这里了解孩子在家是什么样子,以及他们的家长本身是什么样子。有什么样的家长,就有什么样的孩子。这是很多老师心底真实的声音。
家长班上座谈会结束,是校长礼堂讲话。
龙腾中学的礼堂在大操场的正对面,今天下雪又不用上课,江眠他们都来到了操场玩雪。一夜时间操场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新雪,金灿灿的阳光在雪上闪烁着点点白光。
倾斜的树梢上,也压着雪,随着操场上同学玩乐发出的畅快声,颤颤簌簌地往下掉落。
江眠又被张大贺扑了一脸的雪,冰冷冷的,然后她和王赛儿联合将张大贺推进了雪地里。
张大贺倒下之后,郑泽阳也倒下了,接着是王赛儿,江眠……
“煜哥,给我们拍个照片吧!”王赛儿坐起来往上递手机。
“好。”景照煜接过手机。
“拍好之后,你也这样躺下,跟我们一块拍个吧。”
“好。”景照煜点了下头。
……
最后,景照煜躺在了江眠的对面,两人头对着头。江眠看不到景照煜,却能感受到,他和她距离很近。
近得像是两片雪花亲密触碰在一块。
“咔嚓”两声,其他同学给他们留下了这张难得的雪地合影。
江眠鼻子冻得通红,无知无觉,耳朵也冷得仿佛要掉下来,可是她心里却是暖洋洋的,如同阳光打在雪上,也冷也暖……
突然,她想时间如果可以转到十年之后该有多好,她想知道最后她和景照煜会不会在一起,他和她的青春,有没有在高考之后划分了界限……
也想知道,这张照片里的所有人,十年之后都好不好……
礼堂里,传来了江之河坚定有力的发言稿子,通过广播,一字一句都落在操场每一位学生的耳里。
他说:“青春是无敌的,人生是可贵的,所以不管现在你们的孩子是A类生,还是B类生,C类生,都不要轻言放弃!
“学会接受孩子的不完美,因为你们自己也是不完美的家长,学会发现孩子身上的闪光点;引导他们自己学会做选择,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为自己的未来努力打拼。
“消除你们自己在生活里遇到的表象问题、偏见、传统、意见、以及工作不顺带来的消极情绪,孩子不是你们的人生希冀;但是等有一天他们闪闪发亮的时候,他们一定会照亮你们的人生,成为你们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不管是逆流而上,还是激流勇进,为了你们的孩子,学会做一个无畏又勇敢地家长,不管遇到什么问题和困难,坚毅、刚强,大刀阔斧地扫**一切;同时,从容不迫地吸纳生活里的养分和精华。
“最后,不要放弃……
“老师不要放弃最后一名的学生,家长也不要放弃自我修炼,学生更不要放弃自我……竞争是很激烈,所以我们都需要勇气。这世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魔鬼可以将一颗单纯勇敢的人心堕落深渊……不管放弃什么,都不要放弃生命。”
真相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宗兴退学的事,江之河已经写好完整的报告递交给教育局,他愿意放下校长头衔为宗兴悲剧买单,至于阮秋鸣,他也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他唯一能做的,不将阮秋鸣做过的事影响他女儿阮南溪的前途和未来。
江之河在礼堂上的讲话,落在操场雪地上每个学生的耳里,不过大家记住的话却不同;江眠听到的重点是她爸的自我检讨,王赛儿重点是即使处在C类生也不要放弃自己,郑泽阳重点是不要逼迫孩子成为完美小孩……景照煜的重点,只有后面几句话。
可是,真相真是江之河调查出来的这样吗?
寒假结束开学之前,龙海又下了一场雨夹雪,倒春寒比深冬寒气肆意横流的时候还要冷春节天气一直很糟糕,加上节日不允许放炮,路上人烟稀少,整个龙海仿佛沉浸在迷蒙的深渊……江睿比江眠小三个月,十八岁生日宴就在年初三。
大年初三这一天,江睿被警察带走了。
江眠到奶奶爷爷家拜年,书房里,她被气到颤抖的爷爷甩了一个巴掌……
高中最后一个新年,江眠原本心情都很不错,原因是她收到了中央音乐学院补考通知。
这是她爸江校长为她争取而来的额外机会。不过令她最高兴的,不是她有了这个补考的机会,而是江校长想尽办法为她争取了错过的艺考……她爸真的支持她学习音乐。
当然,安莉也支持她。后面北上补考事宜,已经安排好了安莉陪她……
这个学期刚开学她爸车祸出事,她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倒霉的高中生,转而一个学期结束,她又觉得自己如此幸运。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福祸相依吧。
然而,即使心情愉快也是有起有伏,紧张又迷惘;或许,这也是每一个高中生的常态。但是江眠不害怕,就像她爸说的那样:学做一个勇敢又自由的女孩,等独自踏上未来人生征途的时候,才能劈荆斩刺,无所畏惧。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内心足够强大,都可以笑傲江湖。
人生有前行,也有后退。前行是鲜花,后退是回家。
所以,今年除夕夜她和她爸一块写对联,对联内容直接借用了已逝金庸先生的一句名句:“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忘了一件事,她家江校长也是一个金庸迷。
张老板下楼来讨对联,也喜欢“明月照大江”这一句话,她家江校长就给张老板新写了一副小红字:“明月照大江,狗粮屯满仓。”
张老板看了半天,感叹说:“也是,一般人家哪有我们家狗子多。”
“大贺呢,不下来玩吗?”江校长问。
“还在楼上写作业呢,文化课太差了,请了四个老师,都不够给他补的。”
除夕夜还在补课,也是真够可怜的。“不急,慢慢来。”江之河宽慰说。
“还不急,明年6月就要高考了。”
“……大不了,复读一年嘛。”
“……”
“只要有上进之心,拖一年两年都不是问题。没有上进之心,考上重点大学也白搭。”
“……校长您说得太对了!”
江之河还是那个道理一箩筐的江校长,可是江眠就觉得她爸不一样了。像是同样熟悉的味道,却有着不一样的感受。
大概,这就是所谓做人做事的火候问题吧。
江校长赠送的这副小对联,张老板欣喜地拿上楼之后,张罗着贴在哈哈和两只崽崽的狗窝小门上。张大贺走出房间瞅了两眼,瞧着这端正苍劲的小字,放话说:“高考结束,你再给我请个书法老师,我也要练练字。”
张老板觉得自家儿子有些过度激进……
张大贺仰了仰面,因为竞争很残酷啊。他说的不是考试上的竞争,而是跟情敌景照煜竞争……上次家长会之前的统考成绩出来,他的分数别说江眠看不上他,他自己也看不上自己,简直连给景照煜提鞋都不够。
学习这事很难吗?难道会比暗恋的女孩子瞧不上自己更难吗?之前不是他学不起,而是不想学!自从端正了学习态度,以及有个清醒的自我认识,张大贺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用王赛儿的话来说,气质又清爽了一些回来;不像之前,那一身的狗味实在难以形容……
其实……
张大贺这些日子的改变,不只是变狗这两个月学会了珍惜,也不只是江之河给他找到了适合的人生方向,怕江眠瞧不上自己……这些外在因素,张大贺奋起直追的最大缘由——真心觉得以前的自己很幼稚。
同时,还觉得自己还挺幸运的。打了那么多次群架还手脚健全地活着;他如此糟糕不懂事爸妈也爱他;虽然距离高考只有几个月了,可是他的人生才刚开始……
他还有大把时间修正自己……
不比宗兴那个倒霉蛋,什么机会都没了……
除夕夜,江眠王赛儿张大贺和郑泽阳聚在一块跨年,跨高中阶段最后一个新年。钟声响起的时候,大家一块许愿下了新年愿望。
可惜,景照煜不在……
可能是去了父亲家,或是回了G市过年。江眠不知道,王赛儿他们更是不知道。
“原来景照煜也有家啊。”王赛儿口无遮拦地冒出这样一句话。
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令江眠心口像是被蜜蜂轻轻蛰了一下。夜里,江眠坐在卧室里的飘窗台上,用指甲蹭了蹭飘窗台上的玻璃……半边脸向外,莹白的耳垂露在发外。
室内暖气充裕,灯光明亮,将她抱枕而坐的身影模模糊糊地映在了玻璃窗上。
热闹地过完年,她似乎又感到一丝孤独。
忍不住,她以群发的方式,单独给景照煜发了一条消息,非常简单的一句:“新年快乐。”
然后,盯着手机,眼睛一动不动。
景照煜很快收到了她的祝福,她看到景照煜在手机那端不停输入,又输入,一颗心跟着一紧又一紧,直至景照煜也发来了一模一样的:“新年快乐。”
江眠噗嗤一声,自己跟自己笑了起来。
景照煜年初四才回到常青藤小区,他约她后天晚上到天荷广场见个面,问她能不能出来。后天江校长和安莉还在申市舅舅家,江眠没有太多犹豫,直接答应了。
两人在后天晚上7点见面。
年初二,阮南溪也找上了江眠。
阮南溪又说了宗兴的事。宗兴退学这事,阮南溪的爸爸阮秋鸣被学校辞退,只能到外面培训机构做一个辅导老师,阮南溪妈妈仍是待在龙腾中学,担任图书管理员。
人生似乎有很多机会,生活却没有太多选择。阮南溪得到复旦大学保送名额。但是,她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
然而,她受到的伤害,她要毫不保留地还给江眠一份。宗兴这场意外导致了她爸爸失去了体面的工作,复旦保送名额差点也与她失之交臂,而江眠居然有公司找她签约出道,以后人生只会更辉煌更耀眼,结果江眠还表现得那般无知,那般无辜。
明明知道事实,还装无知……不觉得很恶心吗?宗兴一条命,为什么只由她家来买单?
“有些话你不想听,我还是要跟你说——
“景照煜接近你就是为了报复你爸退学了宗兴……现在我爸已经被辞退了,很快就是江校长了。江眠,你也好自为之吧。
“对了,再次友情提醒你,不要暗恋景照煜,他不会暗恋我们班任何女生。景照煜比我们想象得都要成熟可怕,玩弄人心你知道吗?
“不过,如果你已经暗恋他了——那我只能同情你了。”
信吗?阮南溪这些话,她信吗?
年初二,江眠待在家中写作业,将脸趴在数学试卷上,脑子混沌地算不出最简单的代数方程式……她是信阮南溪的话?还是景照煜那句“江眠,我很高兴认识你……”?
江眠拉了一会的小提琴,立在窗内。
琴声听起来有些忧伤,像是寒号鸟在寒风里可怜地低鸣嚎叫……
她仍是相信景照煜的话,从小到大,她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以及内心的感觉……但是,她也没想到,宗兴的事会与江睿有关。
年初三,江睿在十八岁生日宴上被带走。中午爷爷在客厅接到二叔打来的电话,挂上电话之后,爷爷便面色发青,像是心口病犯了;捂着胸膛起不了身。
江眠很着急,然后听奶奶的吩咐上楼拿药,脚步匆匆,心跳鼓鼓。
楼下爷爷拍着胸口对奶奶说:
“之楚说是跟眠儿走得很近的男同学陷害了睿儿!”
“我们的睿儿为什么好端端会被带走!”
“我们家到底造了什么孽!”
江眠一边上楼找药,一边听着爷爷对奶奶说的话,隐隐约约觉得家里出大事了,事情可能还跟自己有关;可是没有比爷爷的健康更重要,她取了药下楼,伸手扶爷爷,爷爷却朝她挥来一个巴掌……
巴掌落下的时候,江眠整个人都是懵的,耳朵不停嗡嗡地响,像是聋了一般。
这是,江眠第一次被打巴掌。她爸虽然对她严厉,却不曾打过她……别说是一巴掌。
她想,幸好江校长要陪安莉回舅舅家,只有她一人来了爷爷家……可是,她又想如果此时,她爸在该有多好啊……他肯定能拦住爷爷的愤怒。
江眠捂着发胀的左脸,一动不动,反应过来之后委屈又难堪,但她还是要问个明白,控制着即刻决堤的眼泪,僵硬着脖子问道:“爷爷……你为什么要打我?”
“你——你说……是不是联合外面的人,欺负睿儿!”爷爷指着她的鼻子骂。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你居然把你的弟弟送进局子里,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
爷爷的怒火和指控,江眠只能不停地摇头否认,最后一个人离开了爷爷家。前面奶奶给她的红包,她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了桌上。奶奶骂骂咧咧,责备爷爷怎么能打孩子,就算眠儿做错了,也不能打她啊。
她什么都不想听,憋着脸,咬着唇,从江家别墅走了出来。
江睿被警察带走,事情可能跟景照煜有关,二叔和爷爷认为是她联合外人害了江睿……
夜里,江校长和安莉收到江睿被带走的消息提前赶了回来,江眠待在房间听着两人在客厅的说话声。
“我去看看眠儿……”
“眠儿可能睡着了。”
“你们家阿姨前面给我打了电话,说今天眠儿在爷爷家受委屈了。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委屈……”
“受委屈,眠儿受什么委屈?”
“我怎么知道,阿姨支支吾吾就是不说,所以我才要问问眠儿……总之你们家都不是人,把江睿宠得无法无天,现在好了,事情兜不住吧,警察还是找上了门!简直是罪有应得!”
“我真没想到砸到宗兴的人,是江睿……明明网吧打群架江睿不在场,是赵勇峰而为,关键赵勇峰也承认了……”
“呵……你弟弟江之楚是个什么人你不清楚吗?为了给孩子擦屁股什么事做不出来?怕警察继续查案,查到自己孩子,就找了那个赵勇峰做替罪羊好趁早结案,害了一个孩子不够,还要害另一个孩子!你们江家,真够厉害的……”
为了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江眠将脸深深地埋在被子里。
外面,安莉还在恼火:“明天,我一定要问问眠儿,她在你们老江家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被窝里,江眠眨了两下眼睛,然而眼眶干涩,已经流不出眼泪来。
第二天,江眠赴约景照煜的时候,戴了一顶米色毛线帽子,脖子围着可以包裹半张脸的同色围巾。春节假日天气仍是阴沉,可是天荷广场行人很多。
仿佛一半的龙海人都挤在这个广场上。喔,她想起了,今天天荷广场有一场灯会节目……
景照煜所在的位置后面是一排抓娃娃机,边上还有两台最新摆放上去的口红挑战游戏机,每一台机器都响着,亮着,闹着他。可是,他仍选在这个热闹的街头,等江眠过来。
他中午就来到了天荷广场,下午就在对面的新华书店坐着。
直至夜幕降临,寒风萧瑟,广场亮起的灯光和逐渐增多的人群增加了春节特有的喜庆。
口红挑战机器前有一对年轻情侣已经玩了好一会时间,可惜男朋友屡试屡败,最后也没有为女朋友赢得想要的奖品。女朋友沮丧到不行,拉着男朋友气呼呼离开。
临走前,告诉不解风情的男朋友:“不是我特别喜欢口红,是每个女孩子都喜欢口红!尤其我说的那款,每个女孩都想要好不好?”
江眠过来之前,景照煜一个人玩起了口红挑战机上的游戏,游戏很简单,却不好通关,他试了几次,也是屡试屡败。今天,他心情其实有些忐忑,需要做点事情平静自己的情绪。因为事情终于结束了,他可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江眠。
然而,江睿毕竟是江眠的堂弟……
为了得到刚刚那个女孩说的那根口红,景照煜尝试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在十几次之后,弯下腰从机器里取走了口红。
他轻扯了一下嘴巴,呵出一团白气。将口红放进了外套的口袋。
口红很轻,仿佛没有重量,中间他伸手摩挲了两次,确定它还躺在他的口袋里。
入夜之后,行人越来越多,城市变得朦胧,火树银花点缀了广场上的节日气氛。
江眠来得很准时,刚好七点整,穿着大大的羽绒服立在他前面,双手揣在口袋,围巾将她的脸捂住了一半,身姿笔挺,眸光安静;样子看着仍是有些单薄。
莫名的,景照煜胸口一缩,像是灌入这条街最冷的风。
而后,江眠轻轻抬起头,两人视线相撞之后,顿了顿,用沙哑的声音朝他打了个招呼:“景照煜,我来了。”
如何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远了……如果你们曾走得很近,不用发现,只要一个眼神就知道了。
广场上五彩缤纷的花灯将周围建筑笼罩在一片浅橘色雾霭里。风一涌又一涌吹来,帽子底下的长发胡乱飞舞……江眠包裹得严实,感觉不到太大的冷意。
但是,她脚心却有些麻;像是锥子一样扎在地上。
景照煜也有些沉默,整个样子不像往日那般恣意雅痞,沉静坚毅的模样似乎更贴近他原本的样子,唯有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里,仍让她有两份熟悉;熟悉里,藏着一份捉摸不透。
不过,江眠决定放弃了,不愿意再了解了。本来,她就应该把重心放在学业上,不应该偏了自己的心意……微微撇过头,她将泛青的右脸转向景照煜看不到的一侧。虽然,她已经用围巾挡了挡,不仔细观察肯定发现不了。加上广场彩灯斑斓,别说她右脸只是有点泛青,就算青一块红一块,景照煜也不一定能看出来。
侧头这个动作,只是她内心的抗拒才有的下意识反应。
“前面有一家主题餐厅,我过来的时候看到觉得还不错,要不要去试试看?”景照煜微笑着提出请求,眼里压着期盼和紧张。
因为忐忑,就有期待;因为不安,就会紧张。
江眠却告诉他:“我已经吃过了。”
“嗯……那我们找个热饮店吧?”
“……”
江眠直接摇了摇头,面朝面前人,庄重又歉意地开口道:“我等会就要走了……我妈还在前面等我——”
景照煜一怔,收住了话。
江眠继续说:“我过来只是跟你说一下,你弟弟的事,很抱歉,是我们家不对……对不起。”
景照煜没有反应。
沉默,还是沉默。
江眠道歉的话语说得十分诚恳,略带鼻音的沙哑声腔,冷冷缓缓,满满当当全是遗憾和难过;景照煜眼里氤氲着许多的话语,望过去又是一片静若止水。
对不起。
他等了一个下午,结果……等来的是她对他的道歉。外套口袋里,还藏着他玩了几十次游戏才得到的一管口红。
“江眠,宗兴的事,跟你无关。”景照煜开口道。
江眠摇了下头,没有话。怎么会跟她无关,她爸退学了宗兴,宗兴才会到网吧打工,然后宗兴也是在江睿惹祸之下受了伤……
事实上,她的确什么也没有做……可是事情如果真的跟她无关,为什么爷爷的巴掌会落在她的脸上?她也希望事情从头到尾都是误会一场,然而她已经从安莉那里了解到了所有的事实上——宗兴的事,没有误会,只有真相。
对不起,她很羞愧,但她也有她的骄傲……
原本,路上过来的时候她还想问一问景照煜:他是不是因为宗兴的事故意跟她交朋友,现在立在他跟前,她又觉得没有再问的必要。
因为,存在在她和他之间的也不是什么误会,而是事实。
——江眠,我真的很高兴认识你,你呢?
——我也是,很高兴认识你。
之前好多次,她都觉得她和景照煜很有缘分,现在拨开缘分这层皮,她和他只是因为她的弟弟和他的弟弟才交集在一起;难免有些遗憾,她和景照煜之间的缘分,只是一场交集……
“景照煜,我走了。”江眠再次开口,像是前面轻轻说出那声“景照煜,我来了。”
景照煜抬了下眼皮,心里猛地一缩,然后找了一句话:“你后面是要北上考试了吗?”
“嗯。”江眠点头。
“那……祝你考取好成绩。”
“嗯,你也一样。”江眠嘴巴终于蠕动了一下,“也祝你再考个好大学。”
“谢谢。”
江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快速转过了身,迎着风走向了街口。背后是,广场亮起璀璨的灯火。
照不亮小城的迷茫,也照不透仿徨的人心。在江眠转身的一瞬间里,一种浓烈的情绪从心底升起,可是很快。
又消散在了空中。
周围静悄悄地,沉寂了下来。
景照煜坚硬地站着,纹丝不动,目光笔直地跟着江眠离开……眼神莫名遥遥地,像是两颗隔着银河的星,清冷得看不到光。慢慢地,他收了收捏在掌心里的口红,颜色同最后残留在他眼底那抹浅红色背影一模一样……
也都一模一样,印在他的心上……
她对他说了两声对不起,然而很抱歉,他不想说这话。
眼眶似乎有些刺痛,景照煜伸手挡了一下眼,眨了一下眼,总觉得风往他眼里吹进了沙子,十分不舒服。
江眠回到了车里,安莉坐在驾驶座,等着她。默默地,安莉朝她伸出了手……江眠倔强了好一会,直到安莉抚上她的头。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眠儿,你做得很好。”安莉说,给予自己作为一个妈妈的肯定。然后,摘掉了扰在女儿脸上的围巾。
江眠转过头,涨红着小脸。
慢慢地,安莉将女儿拥入怀里,下巴温柔地抵在女儿的头顶,接着说:“告诉你一个你爸都不知道的秘密……妈妈第一次失恋的时候,哭了三天三夜。”
“你第一次恋爱不是跟我爸吗?”江眠狼狈地抬起头,哽咽地问。
“那是骗你爸的,你妈第一次恋爱是在大学,当时根本不认识你爸。”
“好早……”
“嗯,妈妈是比你早熟一些。”安莉故意说笑。
江眠又哭又笑,她原本真的很难过,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憋得厉害,直到在安莉怀里压抑着痛哭出声。然后,她又觉得现在也挺好的,这个世界除了正义和善恶并没有明确的立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也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她有,景照煜也有。
好一会,江眠抬起脸,哭着强调说:“我不是失恋……”
“呃,算是啦……反正都是一种心痛的感觉,对不对?”安莉又说,轻笑的样子很过来人,但没有任何打趣。
她是妈妈,但她也是从女孩一路长大,然后再变成一位妈妈。对于孩子青春时期的心动,她向来很能理解;可是昨晚她和江之河还是找了女儿谈了一次话。如果眠儿再大一些,景照煜再成熟一些,她和江校长都不会过多干涉。相信他们自己也能处理好问题,即使两人中间隔着江睿和宗兴的案件。
但是,现在不行,真的不行……作为父母,她和江之河必须引导眠儿把重心放回到学业上。有时候,感悟一下心痛,何尝不是一种长大?
安莉和江之河想法达成一致,不过今天陪女儿来见景照煜,却是她和眠儿两人的秘密。今天下午眠儿发烧了,原本她是带眠儿去医院挂水,路上眠儿对她说了景照煜约她见面的事,安莉就决定带女儿去医院之前,先带女儿来一趟天荷广场。
即使没有了赴约的心,还是要过来对那个等着的男孩说声对不起……即使不知道他起因为什么跟自己做朋友,还是很高兴认识对方……
年轻孩子的暗恋真的很纯粹,大人根本没有理由嘲笑什么。可是,成长又是一件具体到规范未来人生的事情,种豆得豆,种瓜得瓜,稍不注意,就可能偏离了初心。
没有了家人的庇护,江睿在警察局承认了自己所做的一切:
“因为张大贺在学校常常让我没面子,那天知道张大贺蹲在网吧打游戏,我就安排张勇峰切断了张大贺那台机子的网线……
“张大贺很不怕事,因为张勇峰挑了事,后面一伙人自然就干架了。
“张勇峰是我的小弟,他家特别穷,肄业在家也没有人管他,他又不想去厂里做流水线,我就安排到我家的青荷一品餐厅做事,每月给他发工资。不过他不做服务员,就做我的手下,为我办事情。不然他就待在店里打打游戏,很轻松……
“我爸也知道这事,说过我几次,但他也不太管我。反正我们家也养得起,只要我不做太出格的事情都可以……
“家里唯一管我的人,就是我的大伯,在网吧打架前两天大伯还批斗了我,所以那天我也不想再惹事,没有参与群架斗殴里。
“但是张大贺太猖狂了——”
江睿回想那晚,为了将自己置身事外,他独自来到小巷对面的筒子楼,站在二楼的公共长廊,偷偷观看楼下双方干架的场景。
张勇峰对张大贺说:“只要你到学校跟我们的江少道个歉,今天我们就放过你!”
张大贺哈哈大笑,回话:“江少是谁,不会是那个脑子有屎的怂包江睿吧……”
后面,他们继续斗殴……
“宗兴跟你们无关,也没有参与你们一伙人的斗殴里,你为什么会伤害他!”即使已经从张勇峰那里知道真相,程明朗还是要问一问江睿。
“因为那是一个意外……”
“我本要对付的人,不是宗兴……是张大贺。”
“是宗兴,他倒霉……”
他跟宗兴无冤无仇,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对付他,他除了知道宗兴是那家网吧的网管,根本不知道宗兴是谁,也不知道宗兴之前就在大伯的学校读书,被退学没有多久……那天夜里下着大雨,宗兴和张大贺穿着同一款蓝色T恤,两人身高也差不多,人群里他看到一道蓝色身影掠过,冲动之下,就把长廊上的花盆推了下去。
“哐当”一声,花盆落下时,江睿觉得自己变成了魔鬼,把自己吓得胆战心惊……可是,张大贺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同样也是惹是生非,每天除了打架就是欺负同学。
“我……”江睿说到一半的时候,哭了。
他也没想着砸中张大贺,他就是想吓吓张大贺……谁让张大贺骂他怂包!
他只想将花盆落到张大贺面前,吓得张大贺来一个尿失禁……
哪想到花盆落下来,真的砸中了人,砸到的人不是张大贺,还是别人……之前还在巷子里英勇干架的张大贺,早早骑上单车逃出了巷子。
后面,警察就来了。
网吧老板报了警,张勇峰在警局供出了张大贺,后面张大贺也进了局子……因为张大贺还是一个高中生,中间打架还伤了一个人的胳膊,对方家长闹大了,张大贺就被五中退学了。
但是,宗兴爸妈没有闹。
“他们家太老实了。”江睿说。
那天宗兴也去医院包了几针,没有太大关系,这事就不了了之;那个花盆没有人知道是他故意砸下来,宗兴本人也以为是风刮下来的。
原本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花盆砸落导致的后期淤血影响了大脑视觉神经,宗兴眼睛瞎了……然后,宗兴的哥哥从军校退学回来调查真相,似乎得知宗兴眼睛出事不是偶然事件导致。
这是景照煜有意放出的消息,江睿听到消息的时候也有些害怕,不过张勇峰很讲义气地朝他拍拍胸膛说:“江少,这事我给你兜着。”
他想想也不是太大的事情,就算张勇峰不会替他兜着,他爸也会让张勇峰替他兜着……后面他爸的确这样做了。
张勇峰家里穷,花钱还大手大脚,如果背锅一次能得来一大笔钱,对张勇峰来说也是很划算的一件事。这个世界向来这样,穷人家孩子惹事自己买单,有钱人家孩子惹事,家人买单。
甚至,还可以找人顶罪。
本身,这件事就是一个意外,即使坐牢也判不了多久。每个胡作非为的孩子,其实也清楚着闯祸和犯罪的边界线。
张大贺清楚,张勇峰清楚,江睿也清楚,可是,冲动之下,闯祸就很容易变成了犯罪……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江睿在警局悔恨地道歉。
“但是,宗兴死了……你跟谁道歉?”程明朗冷漠地反问江睿。
江睿眨了眨眼睛,眼底全是迷茫……
宗兴事件重新调查,七月份龙海高中生斗殴事件也需要再次翻出来,张大贺又被号召进了警局,不过宗兴事情跟他没太大关系,只需要在他在新的调查书上签个字。
因为他也是斗殴事件的参与者。
“我这一签字,会影响我考警校吗?”张大贺很谨慎,抬着头询问程明朗。
程明朗今天脾气不好,黑着脸说:“难道影响你考警察,你就不签了?”
张大贺动了动嘴巴,还是乖乖地签字画押。
“别再惹事,你这小子真的福大命大,回去之后好好读书,懂得珍惜知道吗!”程明朗徒地提高音量,眼睛也红了一圈。
“嗯,知道了……”
张大贺自然知道了江睿和宗兴的事,还知道江睿那个花盆本来要砸的人是自己,得知真相之后他心底的滋味也不是一般的复杂。
不过,如果花盆砸的人是他……他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吗?
“其实,如果花盆真砸到的人是我……就没什么事了。”张大贺对程明朗说道,顿了顿,说出一句十分扯屁的话,“我小时候练过铁头功,砸不坏……”
程明朗:“滚!”
张大贺:“所以你快告诉我,我这一签字,到底影不影响我考警校啊!”
“有本事考到警校再说!高考数理化成绩最少450!知不知道?”程明朗又丢出一句。
张大贺呵呵了两声,打量着程明朗的警服说:“仔细一看,你这套衣服还挺适合我的。”
程明朗:……
因为江睿的案子,张大贺和江之河一块走出明岳派出所,最后两人又来到明岳小区,宗兴家。这附近,还有一家烤肠摊很好吃。
江之河下来的时候,张大贺立在烤肠摊子前买烤肠,他买了四根,打算请江之河吃一根。
“我不吃。”
“不吃算了,我带回去给家里的狗。”
“……”
江之河笑了笑,静默了一会,将手放在张大贺的肩膀,神色沉重地商量说:“答应校长,努力做个好男儿,知道吗?”
张大贺别扭地抬了抬脑袋,反问江之河:“什么才算好男儿,每天为民除害,见义勇为?”
江之河:“不用那样,只要你以后能对自己负责,对家人负责,对自己的工作负责,就已经足够了。”
“扯屁!”张大贺不屑回话,“那是一个人……都该做的!”
可是,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没有做到……
还有,他已经重新做人了,而且他也当了两个月的狗……
两人伫立在烤肠摊前,老板还在不停磨蹭,动作慢到令人受不了,张大贺深深吸了一口气,很想提醒老板动作利索点,吸了吸油煎的香气,最后换成了更为礼貌的两句话——
“老板,你慢慢来,只要给我烤熟点。”
“还有,多给我加点辣椒,变态辣那种!”
天气突然下起了雾,霓虹艳艳,整条街也在入夜之后喧嚣起来,路口的街头每一家门店的招牌广告灯都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
灰蒙蒙的光亮底下,张大贺一口咬下半截烤肠。
江之河瞅了眼:“不是刚跟你说,要对自己负责吗?”
张大贺:“……”
“吃那么多垃圾食品,也是对自己的不责任!”
张大贺:……江之河,你这个老男人,真是烦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