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热闹啊。
仙门镇比容卿想象中还要热闹,牛车进了镇子竟是挤得无法前行,两侧的道路上全是摊贩,有卖吃食的、农具的、瓜果蔬菜的,摊贩后面还有一排排铺子酒楼。
若非是挤嚷的人群是形态各异的半妖,容卿几乎要以为回到了十二州。
原来魔域也有这样热闹的市集,和人族没什么分别,只是多了许多奇特的铺子——李记丹药铺、白氏修蹄、金剪刀剪毛、吃素饭堂、仙门山一日游、贵人酒楼……
白大叔和她说,仙门镇是这附近最大的镇子,又是去往仙门山仙门派的必经之路,经常会有大批去仙门派修仙的贵人落脚,所以镇子里什么贵族的玩意都有,可以到处逛逛。
容卿点点头,说实话她在十二州时也没有逛过集市,她为数不多的出宫只有节庆大典,坐在轿撵里随同父皇、三哥一起。
白大叔将牛车停在大柳树下,背着两个大篓子要去采购,黄二急着吃肉不肯一起去采购。
最后白大叔和她们分头行事,约好了一会儿在这大柳树下集合,又不放心的嘱咐谢和:“你要照看好你妹子,这镇上可不少恶霸混子,别叫他们瞧见你妹子,欺负了,她长的俊要当心。”
谢和擡擡嘴角,黄二却说:“他们瞧见我大哥就吓尿了,怕甚。”
容卿拍了一下黄二的脑袋,“真恶心。”这两个人没文化就算了,怎么那么爱把屎尿屁挂在嘴上。
黄二嘿嘿傻笑,大爪子拉起容卿的胳膊就往人群里挤:“吃肉吃肉!”
人群被他挤开,容卿被拉的小跑起来,慌忙回头看谢和,怕把他丢下,忙叫他:“谢和。”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咱们别走散了。”
谢和垂下眼去看拉在衣袖上的手,咱们别走散了。
他擡手握住了衣袖上的手指,跟着她穿过闹嚷的人群——
贵人酒楼二楼上,容玄琅看着人头攒动的街道,眼皮不知为何跳的很厉害。
“三殿下,魔域的五殿下到了。”侍从在他身后道:“国师请您过去一同商议。”
容玄琅回过头快步出了房间,去往隔壁的雅间。
侍从为他推开门。
那扇门之内坐着三个人——最左侧是穿着白衣道袍的女子国师戴雪,她旁边是两个魔域妖魔,皆是黑发绿目,头顶长着一对黑色的犬狼耳朵,穿着却不同,一位看起来十分稚气穿着与戴雪相同的道袍羽冠,面色也很和善。
另一位却满脸煞气,穿着黑袍,手边还放着一把弯刀。
这应该就是新来的魔域五殿下,殊飞羽了。
因为另一位稚气的道袍妖魔容玄琅昨日就见过,那妖魔也是殊苍云的儿子,第十一子,叫殊月,从小在仙门派修道,所以一派和气的模样。
殊月亦是国师戴雪的师侄,此次容玄琅能带人族进入魔域找人,是国师与仙门派联络,通过了殊苍云允许,才能够在仙门派的掩护下,隐藏身份来到此地。
殊月是仙门派过来协助他的。
容玄琅刚刚走进去,五殿下殊飞羽就将一把血污斑驳的剑丢在了桌子上。
“这就是劫走人族小王后那疯子的剑。”殊飞羽环臂靠在椅子里:“你们人族放心,人送进魔域就是我父王的东西,我们翻遍整个魔域也会将人找回来,更何况那个疯狗杀了我哥哥,不抓到他剥皮挖心抽筋,我绝不会罢休。”
容玄琅皱了皱眉,东西?他的妹妹前来魔域和亲,是魔域的王后,在他们这些妖魔眼里就是一样“东西”吗?
“三殿下不必太过担心。”殊月声音也稚气,像个少年人,笑着和他说:“圣公主已是我父王的新王妻,魔域上下自会尽力救回她,那劫持了她的人不会伤害她性命的。”
“你怎知他不会伤害卿卿性命?你知道他是何人?”容玄琅问他,魔域中的妖魔还有人性可言吗?
殊月笑的露出两粒虎牙,说道:“他叫殊和,劫持小王后只是为了报复我父王和做诱饵,引我几个哥哥前去而已。”
殊和?也姓殊?
“他是你们殊氏一族?”容玄琅问道。
殊月没回答,也没否认。
殊飞羽却不耐烦地拍了桌子说:“你们人族问那么多作甚,总之人几天内必定找回,联姻仪式照旧。”
容玄琅看着他们兄弟二人,殊苍云此生妻妾宠姬无数,光是儿子就有十九个,他来到魔域才听国师戴雪说起仙门派师祖和殊苍云的一桩往事。
仙门派的师祖曾是人族的仙祖,亦是容氏仙祖的发妻。
那桩往事污秽到令人作呕,聚麀之诮。
容玄琅无法想象将卿卿留在魔域,留在殊苍云他们那群妖魔身边。
“她是人族的圣公主,仪式没有举行就还不是你们魔域的小王后。”容玄琅不愿听他们那样叫卿卿。
殊飞羽眉头一挑:“什么意思?你们人族难不成还想反悔?”
他背后的半妖随从虎视眈眈朝容玄琅呲牙。
国师戴雪先一步说:“事关十二州与魔域百姓,我们十二州怎会出尔反尔?倒是魔域之主,新王后竟被在魔域劫持,天大的笑话。”
殊飞羽脸色一沉,气焰却被堵了回去,该死的殊和!他一定要将他挂在城门上剥皮才能解恨!
容玄琅衣袖的手掌攥紧,再没有松开过,他知道国师是在提醒他,大局为重,可那是他的卿卿,他这世上唯一的妹妹,母妃死后他只有卿卿了——
肉铺店外。
“老板三斤卤猪头肉!三斤猪蹄!三只烤鸡!要辣子不要青菜!”黄二拉着容卿插队挤到最前,有人要拦他,他擡起拳头就在柜台上一锤,锤的盘子叮当一通乱响:“快点,爷爷饿了可是要吃生脑壳壳的!”
“黄二!”容卿拉住他,用了一点点力气打他的背:“你是恶霸吗!”又忙说:“你别要那么多,我不吃。”
“为啥?”黄二回过头看她:“猪头肉熟的,没有血。”
“我不爱吃肉。”容卿看着后面摆放的熟猪头就没胃口,好大的猪头,肥腻腻地冒着热气,她不爱吃这个,平时在宫中也只爱吃鱼。
“不吃肉咋行。”黄二皱眼睛:“怪不得卿卿像小鸡。”
容卿不理他,擡头看那肉铺上面挂的牌子,牌子上写有价格,魔域的银钱和人族一样——猪头肉十枚铜钱一斤,猪蹄十五枚,烤鸡十五枚。
她也不知道算不算贵,出门前雪娘塞给她一袋子铜钱,她不想花太多雪娘的钱。
“你吃得了这么多吗?”容卿问黄二。
黄二拍拍肚皮:“我能吃头牛。”
好吧,那就买吧。
容卿数了铜板替黄二付钱,“多谢老板。”
干了十几年没被谢过的老板,在柜台里被谢愣了,擡眼瞧见粗布衣的小娘子眼睛也直了,好个乖乖这比镇上的狐妖娘子还好看呐!神仙似的!
有人敲了敲柜台。
老板回过神侧头看过去,对上一双幽绿的眼睛笑眯眯的瞧着他,笑的他发毛,忙低下了眼。
这几个什么人呐?一个凶巴巴,一个阴森森,带这个娇滴滴的小狐貍妖——
容卿出了铺子,数着剩下的铜板觉得还是不逛了吧。
谢和却朝对面的铺子擡擡下巴说:“去看看。”
容卿擡头看过去,对面是一家很大的店铺,叫“胡媚娘珍品”,来来往往进铺子里的皆是漂亮的娘子、妇人,有些拖着长长的狐貍尾巴,想必那些就是狐貍妖了。
怪不得雪娘会把她认成狐貍妖,这些狐貍妖除了有尾巴之外,和寻常的人族没有分别,个顶个的漂亮。
容卿还没答话,就被谢和拉了过去。
没进店就先闻到胭脂香。
黄二打了个喷嚏,揉着狗鼻子说:“好呛人,我不要进,我做门口等你们。”他直接用脚将旁边馄饨汤的凳子拐了过来,大咧咧的坐在了正门口,捧着他的几大包肉吃。
旁边馄饨汤的老板瞧他一眼,也不敢说什么。
容卿原不想进,但她看见铺子里居然有卖牙刷子,她来魔域这么多天了,唯一忍不了的就是没有牙刷子,虽然她来了雪娘家之后每日早晚用盐清洁,但总还是不习惯。
没想到魔域竟也有这个。
“那我进去看看。”容卿掏了两枚铜钱付给馄饨汤老板,“给他一碗馄饨。”又对黄二说:“你可不许乱跑,就坐在这里让我能瞧见你。”
谢和瞧着她那副模样,可真像漂亮小妇人嘱咐她的傻儿子。
黄二嘴巴忙着吃,只脑袋朝她点。
容卿这才进去。
谢和刚要跟进去,忽然顿了住,擡起头朝不远处的一家客栈嗅了嗅,心口突突跳动,他闻到了殊家人的血腥气。
殊家人找来了?
胡媚娘珍品店里人很多,容卿刚一进去便有梳着流云髻的狐貍妖娘子过来招呼她。
“好漂亮的人身呢。”狐貍妖娘子将容卿左右打量:“修了多少年?可真像个人。”
这里的夸奖可真怪。
容卿红着脸随便撒谎敷衍了过去,擡手指了指柜子里陈列的牙刷子问道:“你们这里牙刷子是用什么毛做的?”
“一听就知道是讲究人。”狐貍妖娘子对她笑:“也就只有咱们狐族讲究,其他妖怪一律臭不可闻。”
她挥手让小二取来了两把牙刷子,摆在盘子上给容卿看:“这把是普通马尾毛、竹柄的,这把是银鬃毛、象牙柄的,你摸摸看。”
她拿起一把通体雪白的牙刷子递给容卿。
容卿接在手里,入手细滑,那刷毛柔软雪白,确实是很好的牙刷子,她从前用的牙刷子也是这种银鬃,只是柄用得是玳瑁。
因她小时候读了那句“短簪削成玳瑁轻,冰丝缀锁银鬃密”,缠着三哥要一模一样的牙刷子。
她想起往事淡淡笑了一下,手中的牙刷子就被抽了走。
“包起来。”是谢和的声音。
她扭头看见谢和装富人的说:“把你们店里值钱的耳坠、簪子、衣服都拿出来。”
活像个打劫的土匪。
“你干嘛。”容卿拦住他,“价格还没问,你有钱吗?”她只剩下十几枚铜钱了,她要去换回竹子牙刷子。
谢和擡手将一个布袋子丢给了狐貍妖娘子。
狐貍妖娘子接在手里,打开眼睛亮了,沉甸甸的一袋金锭子,忙吆喝:“快给这两位贵客上茶!”
容卿惊呆了:“你哪儿来这么多金子?”
黄二在外接嘴,大声说:“大哥有金山那么多的金子!”
谢和坐在椅子里,大爷一样托着腮对她笑:“大哥只是不识字。”但有的是钱。
容卿难以置信,她一直以为谢和是个穷光蛋,不然怎么会住在光秃秃的山洞里?
狐貍妖娘子将一盒盒首饰、一件件成衣展开在容卿眼前,供容卿挑选。
但容卿最后只挑了两套轻便的素色成衣,和一把玉簪子,她既在逃跑,就不能太显眼了。
她又替黄二和谢和一人挑了一套衣服和牙刷,从今以后他们也要学着刷牙,哪怕谢和有仙法,不需要清洁。
谢和替她去付钱,她拿着黄二的衣服去替黄二比划大小,刚走到门口就撞上一个白衣小道童。
“抱歉。”容卿停下脚步要躲开。
那小道童却瞧着她,嗅了嗅:“咦?你身上竟有圣灵根的气味?”
圣灵根的气味?
容卿站在原地瞧他,难道他是仙门派的人?他懂得灵根吗?
“小牛鼻子干什么!”黄二立刻站了起来,凶神恶煞的过来冲那小道士说:“你是不是撞她啦!”
“不许这样黄二。”容卿拉住黄二,刚想问那小道士,忽然擡眼瞧见斜对面的一家酒楼二楼,一道碧色的人影站在那里,如苍翠的青竹。
那张脸就那么突然地出现在她眼前。
热闹的人群一下子变得听不真切,容卿浑身的血液凝固,僵站在原地。
那人在二楼朝她看过来。
容卿慌忙转过身低头就朝铺子里躲,一脑袋撞进了谢和的怀里。
“怎么了?”谢和伸手托住了她的腰,却感觉她在发抖。
出什么事了?她看到什么了?
他擡眼朝她看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酒楼二楼窗户内的一个男人,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