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深夜,外面刚有嘈杂声巴虎就醒了,听到大黄站起来走动的声音,他掀了被子穿鞋出门,怕夜里有意外,他睡觉都没脱过衣裳。
“怎么了?狼来了?”门刚开蜜娘就惊醒了,恍惚听到外面有喊大夫的声音,她支着身子坐起来,“还是有人动胎气了?”
“我去看看,你别出来。”人都惊醒了,牛羊也不安地撂着蹄子走动,巴虎大步朝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就听黄大夫喊烧水,“要生了,喊接生婆来。”
所谓的接生婆也就是生个孩子的妇人,巴虎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连忙让开道,等黄大夫从毡包里出来,忙问情况如何。
“只看诊脉就情况还行,但娃在肚子里只要没出来,什么情况都说不定。”黄大夫见多了妇人生产的情况,他一派淡定,但巴虎听着里面的叫声忍不住手打颤,脚下也站不住,一直绕着弯来回踱步,看着比娃他爹还紧张。
两人站在外面又等了好一会儿,黄大夫进去又诊了次脉就打算回去睡了,“有情况再喊我。”
“你不在这儿等着?”巴虎傻眼,回头看看烛火通明的毡包,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跟着黄大夫走。
“又不是我婆娘生娃,我是大夫又不是接生婆,守外面也没用。”
被吵醒的其他人也都又睡了,只有好奇心强的牛羊还鼓着眼泡子盯着深夜乍起的热闹。巴虎躺在被窝里心里还是砰砰跳,支愣着耳朵仔细听动静,见妇人的惨痛声渐弱,突然好像又消失了,他想难道是孩子生出来了?刚迷瞪瞪有了睡意,突然一声呼痛声惊得他翻身坐了起来。
蜜娘也还没睡着,她翻了个身听着不远处的动静,“也不知道天亮能不能生出来,要是还没生出来还要赶路吗?”
巴虎摸了摸她的肚子,蹙着眉说:“等孩子生了再走好了,大不了就晚一天到。”
“我喊娘来陪你,我过去看看。”反正也提着心睡不着,他过去瞅着,也跟着学学,免得蜜娘生娃的时候他昏了头不知道该准备啥。
生娃的这个妇人家里只有四口人,公爹在羊群里守羊,婆婆进了毡包,只有她男人在毡包外忙活。巴虎过去时看烧水的灶没人看着,他蹲过去捅了火炉子又填两坨干牛粪,坐在火炉子旁边听着毡包里的动静。他一烧就是一夜,眼睛盯着炉子里的火,耳朵听着毡包里的说话声,急促又沉重的喘气声。
用力、用力、用力……巴虎随着接生婆的话也跟着攥紧了手,脚下的土都被蹬出一个坑,终于在第一缕晨光漏出云层时,毡包里响起了哇哇大哭声。
巴虎大松一口气,脸上浮上笑,有些脱力地站起来去喊黄大夫。
“母子均安。”黄大夫话里带喜,出了毡包看巴虎黑着两个眼圈,好笑道:“你没睡啊?守了一夜?”
“烧了一夜的火。”巴虎打了个哈欠搓了搓烤干水分的脸,舀了瓢锅里的热水洗个脸醒了神,“蜜娘怀了两个,生的时候是不是要比她还久?”
昨晚半夜发动的妇人是纯正的漠北人,骨架大,从发动到生产只要了半夜,已经算是快的了。蜜娘骨架没人家骨架大,哪怕只怀了一个也没人家生得快。
“第一个孩子出来了第二个也就快了。”黄大夫还是老话重谈,“我看蜜娘身子骨挺好,她喜欢走动你别拦她,多动动生得快些。”
“我是怕动了胎气……行,我多扶她出来走走。”路上本就颠簸,停车休息的时候巴虎想的是让蜜娘躺着多休息。
蜜娘早早就醒了,生娃的地方血气重,她婆婆不让她过去,她就去了羊群看小羊羔吃草,看小牛犊子吃奶,见巴虎回来忙问如何了。
“生了,是个大胖小子。”巴虎像个报喜的,走了一路,但凡有人问他就乐滋滋地吐出这句话,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娃他爹。
巴虎娘看到他眼下的青黑,心疼道:“趁着还没做饭,你到勒勒车上眯一会儿,要走的时候我再喊你。”
蜜娘也让他去睡,别骑马的时候打瞌睡摔在马蹄下了。
巴虎脑瓜子还嗡嗡的,躺在车里闭了眼眼前浮现的还是火炉子里的火苗。听车外蜜娘的说笑声,他睁眼掰着手指算日子,想着以后不能让蜜娘生在了迁徙的路上,刚生了娃就要颠簸着继续赶路,大人孩子都受罪。
牛犊绑上骆驼背,毡包绑在牛背上,灭了火埋了土,赶了牛羊继续上路。要不是有婴孩的啼哭声,没人能想起来队伍里还有个今早刚刚出生的孩子。
晌午停下来做饭时,巴虎钻进勒勒车补觉,蜜娘跟木香还有牧仁大爷煮饭的煮饭,炒菜的炒菜。巴虎娘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见牧仁大爷,他一来就提了篮子说要去河边水草里找野鸡蛋。
“这里可是巴虎的车队?”
“是,你找他?”蜜娘看拎了只羊腿的男人,心里大概猜到他的身份,“你等等,我去喊他,他在勒勒车里补觉。”
“不用,不用喊他起来,昨晚他熬了大半夜也挺累的,我就是来给你们送只羊腿,昨晚劳他费心了,我是今早生了娃的那家。”男人把羊腿放进木盆里,“劳小阿嫂帮我给他带句话,以前是我娘听信了鬼话误会了他,在外说了不少难听的话,还望他别往心里去。”男人弯腰俯了下身,一张黑脸也掩不住泛起的羞红色,逃离的脚步匆忙又凌乱。
巴虎娘提了只扑棱着翅膀的野鸡回来就听到了最后一句话,“什么别往心里去?”她看了看木盆里的羊腿,又思及刚刚那小伙赔礼的动作,“他得罪我儿子了?他做了啥错事?怎么把羊腿收下了?我们又不缺一只羊腿。”
蜜娘收到一记不满的眼神,她捋了捋垂下来的头发,说:“刚刚那人是来替他娘道歉的,因为他娘对巴虎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大概就是因为巴虎跟他爹打架吧,我没嫁他之前就知道了他不孝不悌的名声。但具体发生了啥事我也不清楚,你要想知道等巴虎醒了自己去问。”
妇人一下哑声了,手上拎的野鸡杀气腾腾啄她的手她都没感觉,示弱道:“你之前不是想喝鸡汤,我抓了只鸡回来,还有三颗蛋。”她从衣兜里把蛋掏出来。
当着木香和牧仁大爷的面她没好问,等下午坐上车赶路的时候,巴虎娘把木香打发到另一辆车上,细声细气地跟蜜娘打听巴虎在临山的事。听了之后沉默寡言了好些天,也不再往巴虎身边凑,更是不提后面跟着的老头子。
一直到了临山才恢复了点精神,忙前忙后收拾东西,饭前喂鸡饭后喂狗,还主动去挤羊奶回来做奶豆腐。
“娘,到临山也有两天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巴虎忍不住提醒。
妇人手上的动作一顿,垂下眼皮打蔫,冬天的时候巴虎可舍不得她走了,现在竟然主动赶她离开。
“等你送黄大夫回来了我就回去,你不在家我帮你守着蜜娘。”
巴虎挑眉认真看了她一会儿,送黄大夫不费什么时间,早上走下午就能回来。
“行,那等我回来了送你回去。”
妇人没说话,等巴虎离家了,她忍不住向蜜娘诉苦,“巴虎生我的气了,他赶我走。”
呦,蜜娘心里一乐,她倒是没想到巴虎会撵他娘回去,看来是真对他娘死心了。
“你也说是到临山了就回戌水,他恐怕也是担心你拖个几天他爹再找过来了。”
“找来就找来,巴虎才不怕那老头子。”妇人一口否决,她坐立难安的在门前晃悠,“他真的生气了,他不想让我再跟他爹过,我没听他的。”
蜜娘好奇她婆婆心里的想法,她捋着大黄的狗毛轻声打听:“我也想不明白你为何坚持要回去,你心里也清楚回去了还会再挨打。你怎么想的?你跟我说说,我再帮你转达给巴虎听。”
“我四十一岁了,十七岁嫁给了昂沁,二十四年了,我也老了,不想再折腾了,我还有两个孩子啊。”四十多岁的女人生不了孩子,但四十多岁的男人还可以,她离开家跟巴虎住,老昂沁再娶再生子,阿古拉说不定要走巴虎的老路——被赶出家门。
“我知道老头子喝醉了我还要挨打,但那又怎么样,只要打不死我,第二天他还要像只狗一样,我但凡掉两滴眼泪,他就噗通一下跪在我脚下。”妇人眼里冒出虚虚恍恍的光,“蜜娘你能懂吧?我挨打的时候只要想着他跪在我面前扇自己的样子,我就能熬过去。”她撸起袖子扯开衣领,“你看,一点印子都没留下,当时疼,但我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
蜜娘透过她的眼睛能确定她是清醒的,但她不死心,试图劝说:“你如果能活到六十岁,还有近二十年的时间,再砸到打你的人身上岂不是更浪费?老了一想起来全是怒气,多不值当。你看我跟巴虎,我们这才是正常的夫妻相处,打婆娘是错的,合该被臭骂的,你离开他才是正确的。”
“打婆娘肯定是错的,我知道啊,所以一直都是他给我下跪道歉。”妇人之前还为了巴虎的态度忐忑,一谈起跟老头子有关的事,她越说越平静,也不提巴虎生气的事了,“你跟巴虎好好过日子,我跟他爹就这样了,外人那烂屁/眼子说的话难听,不要再为我跟他爹打架。等你生了孩子把娃都扔给他哄,让他没多余的心思想杂七杂八的。”
蜜娘咬了下嘴唇,“以前巴虎为了保护你打他爹砍他爹,你恼没恼过?”
“你说的什么胡话,我儿是保护我,我哪会恼他,我肯定是高兴的啊,老头子打我时候恐怕没想到我儿把他按在地上打成死狗。”
蜜娘扯了扯嘴唇,只要不提让她离开老头子,她明理又清醒,但就是死活想不开,非要跟老头子缠死在一起。取舍不定又不甘心,蜜娘不理解也不敢再插手。
等巴虎回来蜜娘把他娘的话跟她分析的话给他说了,巴虎哼道让她别信他娘的鬼话,“她对那糟老头子宝贝得紧,我找上门打他的时候我娘哭着喊着让我住手,生怕把人给揍狠了打死了。”
但巴虎去年把他爹腿给打断了,他娘来了这么久提都没提过。
“我觉得目前这个状态就好得很,像寻常亲戚来往着,娘想过来就让她住,想走也不留。她跟老头子的事啊,只要不让我碰到,只要她不找上门,我就当不知道,咱也别插手。”巴虎摊手摊脚躺在床上,想到他送他娘回去时老头子殷勤迎出门的样子,讽刺地嗤了一声。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作者有话说:
照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