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安星言语和神态仿佛诅咒般烙在了锦林的脑海里,可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沉默地离开。
她抱着一点希望给谢煜和陆肖铭在MO上发了消息,问他们联系周绪的方式,然而也如她所料没有任何回应。
晚上回到家后,她把周沛嘉塞给自己的存储卡插进读卡机,用电脑打开,存储卡文件倒没有加密,直接就能看到里面内容,总共两个文件夹,命名也都是001,002。
锦林打开了一个文件夹,里面有大量的视频和图片,以及一些资料,关于之前被抓到的那位瘟疫使者,看上去是周沛嘉从网上搜集和从国安局服务器里窃取的。
当她点开另一个文件夹,里面都是视频截图和照片,用红圈圈出图片上的人物,不同的案发现场出现了相似的人,其中就有周沛嘉之前展示给锦林看的,同时出现在被袭击邮局和巴陵悼念会现场的男青年,还有另外两人,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蓄着胡子的男人,还有一个身材微胖的年轻女人。
周沛嘉之前保证自己不会继续追查下去,但是显然这只是表面安慰锦林的借口,文件夹里这几人的资料显示她做了深入且详尽的调查。
巴陵大学研究生、健身教练、石油公司行政主管,没有任何犯罪记录,信用良好,都是在帝都有正当职业且看似活得比较体面的人,周沛嘉甚至连这三人的手机号码、社交账号和住址都查到了。
周沛嘉还研究了三人在帝都的交集,不管是位置上还是人际间,她都把可能与他们相关的地点范围和人都做了标记,也不知何时做的调查,或许最近上课一直睡觉就是课后忙于调查的缘故。
锦林越看越心惊,几乎一晚上没睡,第二天一大早她就闯进了张子奇的办公室。
这位A班的年轻辅导员向来以亲和脾气好而受到学生喜爱,此时有些惊讶地看着锦林直接闯了进来,他还好心地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吧,别这么急。”
“我需要周沛嘉家人的号码,联系她的家人。”锦林手撑在桌面,大声道。
自从这一个轮回开始,除了第一次转学来到张子奇的办公室和偶尔交材料,她几乎没有与这个辅导员有过直接接触,大概是上一次轮回的争吵使得她对他的印象不佳。
她一点都不信张子奇会帮她联系周沛嘉的家里。
果然,张子奇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以一种非常无法理解的口吻道:“你要这些干什么?”
“你知道周沛嘉被带走了吧?她还未成年,就在学校里被抓了,帮她联系上亲人不是应该的吗?”锦林反问。
张子奇总算不是一副靠着椅背的闲散姿态,他稍微坐端正了些,在锦林迫切的视线下,轻轻咳了一声:“周沛嘉被带走犯了事,究竟是犯了什么大错才会招惹上那些人……”
“就算犯错也应该让周沛嘉家人知情,你是辅导员,应该这么做。”锦林语气越发强硬。
“她触犯了国家安全法,安全局的人有权将她秘密带走,我无权获知任何事,事实上本来连这件事的存在也不应该知道。我不知道周沛嘉家人的联系方式,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张子奇脸上的笑消失了,声音也不像之前那么满是回避。
他的态度已经十分强硬,想来是不清楚周沛嘉被捕是否为帝都权力斗争下的结果,不敢轻易有举动引发那些人的不满,他甚至还想装作毫不知情。
“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待会儿要上课了。”张子奇一副要赶人走的架势。
锦林固执地站着不动,僵持片刻后,她压下了心头的怒气,勉强认真且平和地沟通:“她是我在这里为数不多的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消失……任何人——只要是任何与她家有关人的联系方式都可以,我不会说这是你给的。”
这样的低姿态依然没有引起张子奇的任何同情心,“我不明白你这么紧张她干什么,她就算是朋友也触犯了法律,你这样急急慌慌,难道还是周沛嘉的同伙?”
锦林深深吸了口气,余光瞥到了桌上的笔筒,第一次有种拿着笔筒往人身上扔的冲动,好不容易才克制住。
她最终放弃了沟通,转身便朝门口走。
“等一下。”张子奇突然叫住了她。
锦林回过头,看到他从桌下拿起了几张纸,放在桌上:“这是你的申请材料。”
她低头看了眼那几张纸,最上面的是她的成绩单,除了上一学期,还有在衔岗高中的成绩单,锦林没有去拿这几张单子,只是带着淡淡疑惑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
张子奇不自然地扭了一下脖子:“沃华大学预科夏令营的申请,你还不符合要求。”
“不符合什么要求?”锦林确信自己把所有条件都仔细过了一遍,她明明已经满足了所有要求。
“申请人前一年的总GPA必须在3.0以上……”
“我的成绩足够申请了。”
“不,具体是必须在圣帕里斯的成绩保持一年度的3.0,你才转学来一学期,不符合条件。”张子奇又把申请材料往前挪了一下,又推了推眼镜框,“虽然你成绩很优秀,但这份申请是无效的。”
“可是条件上只说了前一年的成绩,没有任何字表明必须是在圣帕里斯一年的成绩。”
“是你理解错了,这句话默认的意思就是不认可外校的成绩,”张子奇停顿一会儿,仿佛是给锦林缓冲接受这则消息的时间,接着他假惺惺地安慰道,“我很遗憾,可是规定不能为你一个人改变。”
锦林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申请材料,直接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
申请被拒得太古怪,解释权全在于张子奇那里,完全说不通这样的规定从哪里而来,锦林只能猜测是盛安星做的,报复或是逼她妥协,也许两者都有。
这种情况下只能往学校管理层申诉,与他正面对抗,即使侥幸成功他也不会就此收手,盛安星的手段会无止无休。
刚开始的愤怒消散后,留下的只有疲惫,积压在心头的事情太多了,锦林一整天都精神恍惚,除了上课便是趴在桌子上,连话都懒得说一句,唯一同他人的沟通只有下午时收到舒望登机前的消息,舒望说晚上八点半才会抵达九川机场。
到了下午快放学时,天空已经明显暗了下来,云层浓厚低垂,隐约有一副即将大雨倾盆的架势,或许是空气中的气压变化和雨前沉闷,越临近放学,锦林越心烦气躁。
她没有去自习,而是准备和顾洋一起回家,刚来到学校门口,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门前张望的女人,莫名感到先前那股不正常的烦躁是某些事发生前的预兆。
——邱思绮正紧紧捏着她价值四万冕兰币的鳄鱼皮纹包,淡妆削弱了她的气场,即使浑身打扮得像个贵妇,也显得那么局促不安。
当她伸着脑袋,目光在人群中找到锦林时,她的脸上出现了欣喜的笑容,站在原地紧张地看着锦林。
锦林转头跟顾洋道:“我有点事,你先回去吧。”
“你还有什么事?马上就要下雨了。”
“我会打车。”锦林说,并不打算让顾洋留下来等自己。
“那可别耽误太久,早点回家。”顾洋从车里拿出了一把备用雨伞,递给锦林。
等车载着顾洋离开后,锦林才走近邱思绮,这让邱思绮面孔上出现了几分激动,她的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来干什么?”锦林站在她身前,话音冷淡,两人距离有些远,但邱思绮却听得十分清楚。
“我想看看你……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都不会来,除非你同意。”邱思绮谨慎地说。
“找个人少的地方说话吧。”
放学时段校门口人流量很大,在这样的场合里锦林无法与邱思绮自在交流,她们绕到了学校的侧门附近,穿过小巷便是一些商铺,找了一间没什么客人的咖啡馆,坐在角落里。
邱思绮坐下后就一直盯着锦林看,几度试图开口,最后先翻了翻包,从包里拿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里面装着厚厚一沓现金,每一张都是五百——兰索最高面额。
“这个你拿着,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或许是有了金钱作为倚仗,她总算有了说话的勇气。
锦林当然没有接,她抱着胳膊,姿势甚至都没变换一下:“你就直说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要离开九川了,”邱思绮低声道,“临走前想见见你。”
“你是想求我让盛家不要把你赶走?”锦林冷笑一声,“那真不好意思,我已经和盛安星分手了,他现在心里只想着怎么报复我,恐怕我对你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邱思绮急切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锦林,我真的要离开了。盛安星是个好孩子,你们好好的,解开误会……我不会妨碍你们在一起,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幸福。”
“你凭什么觉得按照这样的设想我就幸福了?我倒是觉得你这种人要是都能滚得远远的,我会比现在更高兴。”
饮料端了上来,锦林点的是一份混着气泡水的草莓果汁,她发泄似的说完一通就喝了一大口,此时窗外响起了一声雷鸣,闪电的光芒照亮了邱思绮的脸,让她通红的眼眶变得更加明显。
“在盛彦禾身边待了这几年,你还只会哭这一招?”锦林垂下了眼帘,果汁太甜了,她刚喝就觉得腻得慌,神情恹恹地将杯子放回到桌上。
邱思绮忙低下头,擦了擦眼睛,“你先把钱收好吧,虽然不多,但也能抵得上急用。”
“不需要。”
邱思绮的钱当然是盛彦禾给的,锦林只是瞥了一眼那个信封就移开了视线,仿佛那里面装着的是令人作呕的腐物。
“我不是真的想离开你,当初也想带你走,可是,”邱思绮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可是我连自己都养不活,一个人怎么能养你。后来知道你住在江家,他们把你照顾得很好,我以为你待在那里总比在我身边好……别恨我了,锦林,求你别恨我,至少在我离开九川前……”
邱思绮捂着脸,雨滴噼里啪啦砸在咖啡馆的玻璃窗上,她的声音被雨声淹没,断断续续的。
店员们都看着窗外变得模糊的街景,他们聊起了九川的春雨和最近热播的电视剧,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锦林等邱思绮停止低泣,扯过几张面纸递给她:“擦擦脸,妆都花了。”
邱思绮抓着纸巾,又泣不成声。
锦林不想让自己看起来轻易原谅她,继续道:“不管怎么解释,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希望你离开这里后别再打扰我。”
她注视着邱思绮颤抖的肩膀,声音平稳得没有任何变化,“钱你自己留着吧,你比我更需要。”
打发走邱思绮后,锦林独自在咖啡馆里坐了一小会儿。
她本想等雨小一些,但这场毫不温柔的春雨非但没有任何减弱的趋势,反而更加猛烈,雨水打在地面和雨篷上的声音简直就像是整个地表沸腾了。
最后她用手机叫了计程车,背起包,走到咖啡馆外的雨棚下,屋外弥漫着一股湿润的泥土气味。锦林拿起手机,本来想看看车子所在的位置,与此同时一个人贴着墙匆匆经过,没留神撞到了她。
锦林手机差点摔到地上,她忙不叠抓稳,擡起头,却与撞到她的男子对视了一眼。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背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穿着灰色卫衣,兜帽下的脸清秀而无攻击力,湿漉漉的刘海紧贴在脸上。他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道歉,便继续快步往前走。
锦林却愣住了,雨水裹挟着寒气,慢慢爬上了她的身体。
虽然只是短暂的对望,她却发现自己记得这张脸。
它出现在周沛嘉的所盗取的国安局监控视频里,出现周飞飞的航拍视频上,还有昨日拿到的资料——是那位巴陵大学的研究生。
她无比希望自己的记忆发生了错误,但不敢有任何侥幸。
圣帕里斯作为知名贵族学校有被瘟疫使者盯上的可能——这是那些网上和访谈对瘟疫使者的分析里公认的,尽管瘟疫使者的活动范围一直局限在帝都,没有任何人敢保证他只会把目标定在帝都的场所。
锦林只是思考了很短的时间,便拿起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
“你好这里是九川警局,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的吗?”
锦林开门见山道:“你好,我看到了疑似瘟疫使者的人,在圣帕里斯学院附近。”
接线员似乎愣了一下,问道:“什么使者?”
“瘟疫使者,就是之前在帝都制造炭疽袭击的人。”
“女士,我不知道你是否是故意开这样的玩笑,瘟疫使者早已经被逮捕了,报警制造恐慌是会被追究的。”接线员的语气顿时变得十分生气,似乎已经认定了这是一起恶作剧。
“他还有同伙,麻烦先出警到圣帕里斯这里,万一真出事一定会很严重!”锦林急切道。
但是他们当然不会在大雨天为了一通看似完全不靠谱的报警电话调用警力资源。
锦林眼看着那个穿着卫衣的青年身影即将消失在视野里,再继续和对方沟通已经没有意义,她当即挂断电话,撑开伞,一头钻入雨幕。
她与那个男人相隔足够远,大雨能很好掩盖住这样的跟随。
报警行不通,在不提供证据的情况下,所有人只会将其当做恶作剧或是妄想。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就是联系到周绪,周绪负责调查瘟疫使者的案子,她一定能理解自己所说的。
锦林打了第二通电话,这次是盛安星。
接通后,那边没有声音,显然盛安星在等着她先开口。
“我需要联系到周绪。”锦林说,雨水扑在伞面的声音有些大,她的声音因此模糊了许多,“帮我联系她,我看到瘟疫使者了,就在学校附近,只有她能阻止这一切。”
或许是噪音太大导致他没有听清她的话,又或许是即使听明白了也以为她是在威胁自己以此得到想要的东西,他并没有在意她话语里的重点,只是冷笑道:“你不会以为事情总会像以前那样轻易?”
“到了这地步,你也不能帮忙吗?即使帮的不是我。”
“因为是你开的口,锦林,你不能在把我随意扔掉后还指望我什么,”盛安星尾音上扬,仿佛终于从这样的拒绝里获得了一丝快意,“当然如果你乖乖的,放弃折腾,我会考虑你的请求,这全在于你的选择。”
他是真的恨她。
恨到只要对她开口就忍不住用言语刺伤她的地步,他一直都知道怎样让她更难受。
穿着卫衣的青年已经走进了巷子里,锦林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上前。
即使如今不会有任何人帮助,她也必须跟上去,至少得知道他是否会把可疑的包裹和信封之类的东西丢在某处。一克炭疽孢子就能造成几十万人感染,若是真有污染物在圣帕里斯或九川扩散,后果不堪设想。
因为打着伞有些明显,锦林收起了伞,塞进书包里,直接冒雨朝巷子走去。
锦林紧紧贴着墙壁,探头小心翼翼的朝巷子里看了一眼,那里面没有人影——向来是对方已经穿过了巷道。
她加快步伐,进入巷中。
和盛安星的通话并未结束,手机也被打湿了,大概很快就会报废。
“你想好了吗?”许久等不到锦林的回答,盛安星的语气变得有些焦虑。
“我要怎样才算妥协?回到你身边,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交往?”
某一瞬间她甚至想放弃了,如果忽略邱思绮和盛安星的控制欲,以及成为权贵的附庸,和他在一起也没那么糟,不适合的地方总有一天会磨合。
然而她无奈又疲惫的声音进一步激怒了盛安星。
“你在做梦吗,以为我还会对着父亲情妇的女儿死缠烂打?”盛安星一字一句道,明明是温柔清朗的声音,却仿佛拿着钝刀往人的心口割,“你是我的人,但永远别想再成为我的女友。”
锦林想挂断电话,手机正在发出进水后的抗议,通话时断时续,可这并没有减弱他的话在她心头造成的刺痛。
在她正要摁下挂断通话键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奇怪的声音。
就像是鞋子踩进了路面的水洼中,虽然在雨声里不怎么明显,但她还是听到了。
暴雨会掩盖住她的身形,同样也会让她变得迟钝,无法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异常。
“盛安星,”锦林叹了口气,“这几天不要来学校,关闭门窗,注意地下水,必要的时候先离开九川,等安全了再回来。”
手机终于自动关机了,她已经无法再知晓盛安星如何回答,又是怎么想的。
锦林转过身,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在她身后,举着枪。枪口和他泛着冷光的眼睛一同锁定了她,她几乎立即认出了这个男人就是周沛嘉搜集资料上的健身教练。
【周沛嘉要是知道自己的判断准确无误,一定很得意。】
——这是锦林死前想的最后一句。
***
盛安星赶到现场是锦林中枪身亡的三十分钟后,已经有人发现了尸体,警察还未到达,只有学校的保安拿了块塑料布遮住了她的身体,挡住了他人围观的视线。
“圣帕里斯的学生,长得又好看,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保安跟人说起这事的时候还摇头唏嘘不已。
当盛安星出现的时候,他的脸惨白如幽灵,在雨夜中甚至有些吓人。他就这么一步步走到那具躯体旁边,看到在塑料布的遮盖下,一节小腿露在外面。
保安想将他拽到雨篷下:“哎!死人就别看了!同学!”
但这个走路略有摇晃,看起来满身病气一碰就倒的少年力气居然很大,轻而易举就把他推开了。
“这里可能遭到了生化攻击,叫警察和防疫部的人过来封锁现场。”盛安星对着身后一直努力试着给他撑伞的男人说,“离这儿远点。”
说完他就不再理会任何人,跪在尸体旁,慢慢掀开了塑料布。
锦林没有血色的脸就这样出现了在他眼前。她的眼睛还是睁开的,表情和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恐惧和惊慌都没有,只剩一片死寂。
盛安星手穿过她头部下方,托住肩膀,稍稍擡起了她的上半身,他摸到了她背后的如碗口大的血洞,那是子|弹贯穿身体后留下的痕迹,伤口的血液已经流尽,在雨水的冲刷下没有留下痕迹。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窒息般的急喘,仿佛火焰灼穿了喉咙,连她的名字都说不出来。
“锦……”
盛安星将锦林失去温度的身体搂在怀中,手指拂过她的眼睛和脸颊,然后低下头,嘴唇小心翼翼贴在她尚且柔软的唇瓣上。
作者有话要说:三周目终于完了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