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外头,一队车马正在浩浩荡荡前行,慕寒夜面无表情坐在车内,老僧入定一般。
黄远提醒道:“快要进城门了,高兴一些。”否则若是让百姓看到这副丧气脸,只怕又要说个三五月。
慕寒夜沉痛叹气:“高兴不起来。”
黄远脑袋嗡嗡响,又来?
“身为一国之君,却任由妖后横行而无力制止,又有何颜面提高兴二字。”慕寒夜凄凄苦笑,“倒不如拔剑自刎,到九泉去向七绝国列祖列宗谢罪。”
黄远:“……”
慕寒夜缓缓拔出断风剑。
“不要再闹了。”黄远心力交瘁——无非便是今日起床之时着急赶时间,所以没有陪他做那档子事,居然就变成了妖后横行?
慕寒夜趁机道:“那阿黄给我亲一下。”
黄远只当没听到,弯腰拉开车帘:“秦宫主!”
慕寒夜只好遗憾叹气。
王城里头,百姓早已人头攒动,纷纷一早就出来占位置,将街道两旁挤得水泄不通。山海居二层也坐满了食客,温如墨与温夫人在雅间里喝茶,也等着看七绝王进城——江南虽说也是富庶之地,但却绝对没有此等大排场可以看,既然来了又刚好遇到,自然没有错过的道理。
“伯父请喝茶。”陆追亲自招待。
温夫人笑眯眯看他,斯文儒雅有礼数,做女婿当真挺好挺好。
陆二当家后背发麻,出门后便将赵越打发进来——快些去伺候你岳父岳母!
“小柳子今日要在宫里待一天吧?”温夫人问。
“嗯。”赵越点头,“朝廷很重视与七绝国的这次合作,杂七杂八的事情又多,大概要到深夜才会结束。”
“这官做的可真是累。”温夫人叹气。
“七绝王来贺,估摸着十年就这一回,累一累也无妨。”温如墨道,“小柳子才多大,总不能像你我这样日日清闲享福。”
“待到将来我与老爷回去了,你们可要彼此好好照顾。”温夫人叮嘱。
“伯母尽管放心。”赵越道,“我定然视他如命。”
“咳!”温如墨不满咳嗽,我还没有完全同意。
温夫人拍拍赵越的手,识趣换了个其余话题。
皇宫里头,楚渊吩咐御厨做了一大桌菜:“今日多吃一些。”
“为何?”温柳年不解,莫非还有体力活要干。
“爱卿刚回来,先前没参与过此类大典所以不知道。”楚渊道,“各类礼仪极为繁琐,只怕要到深夜才会结束,虽说晚上也会有宴席,不过也吃不了什么东西,还是趁早填饱肚子为好。”
温柳年闻言顿时神情凝重,端端正正夹着鸡腿啃。
楚渊好笑看着他,又问:“听影卫说,近几天赵大当家经常半夜三更出门?”
“是啊。”温柳年擦擦手,“是去城外练功,秦宫主说了夜晚心静。”
“原来如此。“楚渊点点头,也并未起任何疑心。
温柳年暗自松了口气——幸好没问师父的事。
正午刚过,城外便响起七声礼炮,所有百姓都踮着脚往外头看,准备瞻仰七绝王的风采。
城门轰然开启,打头两面旗帜迎风猎猎,上头龙飞凤舞画着七绝国的图腾,看上去极有气势。再往后便是一小支步兵护卫队,慕寒夜华服玉冠,腰间佩着一把断风长剑,神情倨傲跨坐马背,墨蓝瞳仁在淡淡天光下,如同子夜寒星。
百姓激动难耐,当真是大漠狼啊,此等威严气势,一看便知不是凡人。
王后简直令人羡慕。
“这就是七绝国的王啊。”温夫人也好奇往下头看。
“是。”赵越点头。
“果真是一表人才。”温夫人也很喜欢,又忍不住自言自语,“就是可惜已经成亲了。”
温如墨脑仁子直疼——总共就那么一个还没嫁人的闺女,这到底是打算占几个女婿?
街道两边的铺子里,挂满了慕寒夜与黄远的画像,甚至还有老板担心人太多会被淹没,于是索性举着画框站在屋顶,拼命尖叫摇晃。
慕寒夜心情甚好,感慨果真是礼仪之邦,很懂得要如何投客所好。
由于街上百姓很多,所以车队的前行速度极慢——甚至还要时不时往后退一退,以免会不小心伤到人。
慕寒夜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甚至还很春风满面。
百姓意料之中尖叫,并且纷纷起哄想看王后。
慕寒夜慷慨点头,挥手示意车队停下,看架势像是要亲自翻身下马去请。
百姓热烈鼓掌,本来高高兴兴打算看黄远,后头却不知有谁在推,一股人浪顿时往前涌来,前头的人猝不及防脚下踉跄,若非是有御林军拦着,几乎要摔个狗吃屎。
慕寒夜也停下脚步看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人群中突然便杀出来三名男子,齐齐朝着黄远乘坐的马车扑过去,手中匕首泛出寒光。
“啊!”百姓顿时惊慌失措,第一反应就是要掉头跑。
只是脚下还未来得及挪动,马车却骤然四分五裂,一个白色身影腾空而起,似乎只是微微一抬手,那三名男子便痛呼坠地。
待到百姓反应过来,那白影已闪身进了后头另一架马车。
御林军迅速上前,将那三名男子擒获。
慕寒夜抱拳:“惊扰到诸位了。”
“七绝王恕罪。”御林军副统领道,“是我们防备不周,让这些人混了进来。”
“阁下言重。”慕寒夜很是豁达,“一个小刺客而已,不足挂齿,况且说不定是一路从七绝国跟来的,反而是本王要道歉,惊扰到了贵国子民。”
百姓依旧惊魂未定,不过却也没出太多乱子。毕竟是天子脚下,暗杀与行刺这种事见多了也便适应了,况且这回还解决的很快,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刺客便已经倒在了地上——话说回来,先前也不知道王后的功夫这么高啊。
慕寒夜一路走到马车前,微微伸手。
黄远低头走出来,一身白衣素雅干净,五官也很清秀。
慕寒夜笑笑,拦腰抱着他翻身上马,继续向皇宫方向而去。
百姓一路都在鼓掌,书商喜不自禁想,原来七绝王后功夫如此高强,这下可不愁没有新故事可写了。
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心情果真是非常好。
马车里头,沈千凌帮秦少宇将白色外袍脱掉,换上了原本的衣服。
“还真有人敢往慕兄刀口上撞。”秦少宇摇摇头——先前温柳年曾提醒过,这进城的一路只怕会不太平,所以便让黄远与沈千凌一同坐在后头的马车里,自己则是替他跟在慕寒夜身后,没想到居然真被说中。
“谁都知道,黄远是七绝王唯一的软肋。”沈千凌道,“想要让两国关系僵化,行刺黄远是最快最有效的方式。”毕竟就算不是楚渊所为,自己心爱之人在楚国地盘出了岔子,谁都不会毫无芥蒂。
“先是行刺赵大当家,现在又是行刺黄远,两次都无功而返,自己反倒损兵折将。”沈千凌道,“这个背后主谋听上去也不怎么样。”
“若是当真有本事,也不会只敢躲在背后。”秦少宇道,“畏首畏尾的,十个里有八个不足为惧。”
沈千凌点头:“嗯。”
“啾!”小凤凰也跟着凑热闹。
山海居里头,温夫人抚着胸口问:“方才那些人便是刺客?”
“是。”赵越点头。
温夫人心暗自揪起,先前只当是江湖不消停,现在看来,皇室朝廷也不怎么消停啊,也不知像小柳子这样常伴君王左右,会不会遇到危险。
想到此处,温夫人忍不住便又看了眼赵越——且不说论别的,光凭这一点来说,找个会武功的男子还是要比找个姑娘好一些的,起码危急关头还能挺身保护,也要更加牢靠一些。
皇宫里头,楚渊很快便得知了这件事,不过还未等他下旨,却又传来第二个消息——那三名刺客在押运到半途时,突然杀出来一个蒙面男子,武功路子极其怪异,将人给带走了。
“什么?!”楚渊闻言震怒。
负责押运的御林军齐齐跪地。
“皇上切莫动怒。”温柳年在他身边劝慰,“现在当务之急是迎接七绝王,其余事都可押后再议,区区三名刺客,就算跑了也能找出来。”
“若是朕没记错,先前至少调拨了三十人给你。”楚渊沉声道。
“皇上恕罪。”御林军副统领暗自叫苦,“但对方武功着实太高,身影又极其飘忽,如同鬼影一般,末将实在不是对手。”
“皇上。”四喜公公急匆匆跑来,“七绝王快到了。”
“罢了,先下去吧。”楚渊烦躁挥手,“此事明日再说。”
御林军副统领低头退下,温柳年一边随楚渊往外走,一边还在想方才的事。
这支御林军是沈千枫亲手教出来的精英,若是能让他们都应对吃力,那应当真的是个顶尖高手——但若青虬手下当真有如此厉害的人,为何接连两次刺杀都不见出现,反而要等着救人?
不管怎么想,似乎都于理不合。
所以……温柳年挠挠下巴,脑海里迅速闪过另一个人影。
“先生。”城中一处宅院里,无影带着几个下属,将五花大绑的三名刺客丢到了院中。
“干得不错。”云断魂赞许点头。
无影瞥了眼无风——看到没有,虽说我吃胖了些,但还是很能打架的。
无风摇摇头,走到一个刺客面前,当胸踹了一脚。
对方咳嗽着醒转过来。
“谁派你们行刺的?”云断魂冷冷问。
对方眼底惊疑未定,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家先生在问你话,没听到是不是?”无影不满。
“你们是谁?”对方警惕问。
无风蹲在他面前:“你可知行刺七绝王后,会有何等结局?”
对方道:“你们是七绝国的人?”
无影慢条斯理磨菜刀——当真是一把菜刀。
“我们……杀错人了。”半晌之后,对方道。
“杀错人?”无风冷笑,“那倒是说说看,你们原本打算杀谁?”
“这……沈千凌。”对方胡乱说了个名字。
无影啧啧摇头:“原以为能被派出来行刺的,应当都是高手,却没料到居然还有这么蠢的,行刺七绝王后只是死罪,但若是行刺沈公子,应该会被下油锅炸,你确定不要换个人做借口?”
“……”多说多错,对方索性闭嘴不再说话。
“青虬在将你们派出来时,都说过些什么?”云断魂沉声道,“一字不差,全部给我说出来!”
听到“青虬”二字,对方明显有些吃惊。
“怎么,以为没人知道你家主子的名字?”云断魂坐在椅子上,“仔细考虑清楚,这是你们唯一活命的机会。”
“阁下……当真是七绝王的人?”对方心存疑虑。
“命都快没了,还管我们是谁的人,这与你有何关联?”无影嫌弃,“若我是你,便会赶紧有什么说什么,免得平白无故就掉了脑袋。”这都需要教,怪不得到现在也没成大气候。
******
皇宫玄武门外,楚国军队早已整齐排列,银色战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九门礼炮冲天轰鸣,文武百官立于两侧,齐齐恭迎楚渊。
“吾皇万岁。”呼声撼动天地。
慕寒夜带着黄远,一道翻身下马。
“七绝王别来无恙。”楚渊笑着上前。
“承蒙楚皇挂念。”慕寒夜四下看看,赞叹道,“果真是泱泱天朝。”
“听闻方才出了些乱子?”楚渊道。
“小事一桩,楚皇不必放在心上。”慕寒夜摆摆手,“况且那三名歹人已被抓获,到时候交给在下审问清楚便好。”
楚渊表情微微一僵,
慕寒夜眼光何其毒辣,自然是瞬间就捕捉到。
看这架势……似乎还有其余内幕?
“此事明日再说。”楚渊微微侧身,“七绝王请。”
“楚皇请。”慕寒夜笑笑,一边与他一道往里走,一边心思活络——若真有什么隐情,是不是能趁机敲个竹杠啊……毕竟如此富庶又地大物博,不要白不要。
黄远在旁边暗自掐了他一下……表情注意着些!
“咳咳。”慕寒夜瞬间凝重起来。
黄远很想扶额,是让你自然一些,不是让你板着脸!
大殿之内,其余各国君主与使臣也早已落座,歌舞阵阵丝竹声声,欢声笑语之间,很有几分太平盛世的味道。
温柳年虽说尚未有正式官职,在朝中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因此坐席也最靠近楚渊,既能看到所有人,也能被所有人看到。
也就意味着……不能偷吃。
大家都在谈天,温大人也只好看着面前点心盘子被原封不动撤走,还要继续保持淡定笑容——怪不得皇上说要多吃一些,当真是很有先见之明。
酒宴进行到一半,四喜公公上前,在楚渊耳边低语了几句。
“当真?”楚渊微微皱眉。
“应当不会有错。”四喜道,“是向统领亲自说的。”
“告诉温爱卿,让他去看看。”楚渊吩咐。
“是。”四喜又走到温柳年身边,低声道,“那几个杂耍艺人服毒自尽了。”
温柳年心里猛然一惊,抬头看了眼楚渊。
楚渊微微点头。
“皇上有旨,让温大人过去看看。”四喜公公又道。
温柳年起身,找了个借口匆匆告退,向冽果然正在宫门口等。
“那几个人自尽了?”温柳年问。
“是。”向冽也有些疑虑,“早上还好好的,吃完早饭便说要回屋继续研究织布之法,过了阵子再进去看,所有人便已经口鼻流血倒在了地上,气息全无。”
“会不会是有人暗杀?”温柳年问。
“不大可能。”向冽摇头,“军队里三层外三层守着,莫说是人,就连鸟雀也飞不进去一只,屋子里也没暗道——就算有暗道,打斗之时也不可能全无声息。”
“去看看。”温柳年道。
向冽点头,与他一道出了宫。四喜公公又去太医院找叶瑾,将这件事告诉了他。
“服毒自尽?”叶瑾丢下手里的东西。
“是啊,温大人已经过去了。”四喜道,“皇上说若小王爷有空,便也请过去看看。”
“走。”叶瑾拉着沈千枫,匆匆赶往往城郊大杂院。
那几个杂耍艺人的尸体已经被用白布掩好,暂时放在了空屋内,的确是口鼻流血一脸灰败,气息脉搏全无。
“如何?”温柳年问。
叶瑾收回手:“真的死了。”
“但是……”温柳年犹豫,完全不合理啊。
“温大人还有疑虑?”叶瑾问。
“若非贪慕荣华,也不会冒这么大的危险,答应替叛军做事。”温柳年道,“就算是被我们发现,也不是全无后路可退,若是肯老实交代出一切,至少还能留一条命,为何要置自己于死地?”
叶瑾摇头:“但当真已经没命了。”
温柳年微微皱眉,总觉得有些不对。
袖子里头窸窸窣窣,红甲狼晃着触角嗖嗖跑出来……饿了呐!
叶瑾不自觉便看了一眼。
然后就见另一个小小的红点,也跟着慢吞吞爬了出来。
……
居然有两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