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对付岛上各路粉丝的差事,傅睿白交给了王曦,按理说,王曦是制片主任,不需要负责录制清场,可她手下有个叫颐立果的干将,极其擅长料理这些女孩,不用白不用,连龙龙都支出去给他当“助手”了。
基于这项安排,后面几天的录制还算稳当,第二周周末来了一位飞行嘉宾,岛上天气好,第一周周末的出行计划终于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出行前一晚,导演组听说周雾粉丝提前在录制地点租了快艇,怕跟录的粉丝出意外,傅睿白隔天去的是周雾和陆大鲸那条线,嘉宾十点出发,她十点已经到了录制地点,皮皮提岛。根据前期导演在这座岛上的踩点,嘉宾能在这座岛上玩的项目很多,环岛自行车、吉普车、水上滑翔机、礁湖之旅、潜水等等,嘉宾可以自由选择,节目组唯一硬性安排给他们的只有落日巡航这一项。导演组前一晚的会议上,豆子一再向众人强调,周雾和陆大鲸这一组的周末之行,必须往偶像剧的画风上拍。
傅睿白却是直到亲脚踏上皮皮提岛,摘下墨镜三百六十度张望了一遍之后,才真正从心里同意了豆子的要求。
原因很简单,这座岛太美了。
为了录制顺利,傅睿白特地把颐立果和龙龙带着身边,经过这一周和粉丝的密集相处,颐立果已经“打入”岛上周雾粉丝的内部,她们提前租快艇的消息也是颐立果问来的,龙龙颜值比颐立果差许多,也还倒和粉丝们成了朋友,就是在粉丝那儿说话没有颐立果管用。为此,龙龙很不服气,来皮皮提岛的一整程都在抱怨粉丝颜控,傅睿白一路听着,未发一言,最后实在受不了他的聒噪,忍不住道:“你真觉得自己和颐立果的差距只有长相?”
“不然还有什么?”
“你真要听?”
“睿白姐但说无妨。”龙龙动作浮夸地拱了拱手。
三人下船后同行,傅睿白走中间,两个男孩分别在她两侧,龙龙说完后,傅睿白转头看了眼颐立果,男孩感知到她的视线,也擡起头回应她的目光,并附赠了一个礼貌的微笑,两颗酒窝可爱得恰到好处,傅睿白冲他笑了笑,转而对龙龙说:“他就比你清楚什么时候该保持安静。”
龙龙脸色瞬间垮了,傅睿白看得好笑,突然想到赵落樱,又问颐立果:“你有没有女朋友?”
“他没有。”龙龙抢答道。“不过有在追的妹子。”
“啊?”
“还没追上,哈哈。”
傅睿白狐疑地看向颐立果,见他一脸淡定,不由打趣道:“这表情可不像没追上,妹子我认识吗?”
“认识!”龙龙再次抢答。
“刘生龙你话真的多。”颐立果道,语气中隐有威胁。
龙龙闻言朝傅睿白吐了吐舌头。“不怪我,是他不让我说。”
“行,我不多问,只一句,这妹子是赵落樱吗?”
“不是。”颐立果立刻答道。
傅睿白点点头,心下惋惜地叹了口气,这么优质的男孩子,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女孩,可惜赵落樱是没有这个福气了。
后来的拍摄,颐立果照旧是忠实的“后备保障”,周雾粉丝果然租了快艇来应援偶像,海上录制,粉丝影响拍摄是其次,她们所有人的安全才是大隐患,得亏颐立果和龙龙全程坐在她们的艇上,不然后果实在难以预计。
因为粉丝的出现,傅睿白这一整天提心吊胆,几乎没放过心,制片组送来的午饭和晚饭,她都只扒拉了几口,下午跟拍环岛吉普车时,鞋子里灌满了沙子她也没发现,直到晚上打板收工,嘉宾各自回了岛上酒店,她才觉察到脚下磨得难受,于是从制片组那里要了一双给嘉宾准备的夹脚拖,去酒店外游客用的水龙头处冲洗。
洗到一半,地上一道阴影漫过来,傅睿白擡头见到来人,吓了好一大跳,冲沙子的动作停下,讷了半晌,终于问出去一句话:“你来是?”
“找你。”
傅睿白关掉水龙头。“找我有事?”
“没事。”周雾摇头道。“很多天没见了。”
“没啊,我天天见你。”傅睿白笑着接他的话。
“不是我。”
他不假思索的回答令傅睿白短暂愣住。便利店出事后,周雾的工作人员把他看得很紧,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她为了避嫌,也不太找他,连微信都不敢发。原以为和他的关系会自此疏远,倒没想到他会在这样的深夜独自来找她。
傅睿白斟酌了半晌说辞,回头瞥了眼自己刚换下的脏鞋,料想这个时间点应该不会有人过来,遂重开水龙头洗手,道:“是不是无聊了,想找我聊聊天?”
周雾没有回答,隔了一段时间,他那边传出模糊的一声“嗯”。
傅睿白引他往酒店后面的椰林小路走,这里僻静,不像海边人多,方便谈话。傅睿白想,虽然不知道他找自己是什么原因,他会选在这个时间点来,总归是有事,不管是心事还是别的什么,傅睿白都愿意陪他聊聊。
可惜,她没能等到周雾吐露心事,因为两人刚拐进酒店后方的椰林小道,傅睿白立刻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那个声音她很熟悉,杜清,她本来是郑迪的跟拍导演,由于今天周雾和陆大鲸这条线缺人手,才被拨来支援。此时此刻,她的声音在距傅睿白很近的地方响起,照旧是一口粗鄙的吐槽语气,只是她吐槽的对象不再是傅睿白。
“陈述就是和老台长有一腿,我听不止一个人说过,说他床上活儿好,讨女领导喜欢,前期在台里才混得那么好的。”
“陈述不是和章总吗?怎么又扯到老台长身上去了。”另外有人问。
“这一趴没章总的事,就是老台长,你以为他后来为什么被打进冷宫还离职,章总都不救他?不就因为老台长退了吗——”
“傅导,你怎么了?”
近在耳边的清脆声音打断了傅睿白的入神,她发现自己穿人字拖的脚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勉强擡起头看周雾,神智全是混沌的,脑中来来回回都是杜清攻击陈述的那些话。眼前周雾定定地看着她,像某种暗含磁场的介质,渐渐将傅睿白的感官拉了回来,听觉率先回归后,她察觉到周围的声音不止杜清她们,只是她对“陈述”二字敏感,所以特别注意到这道混杂在一众喧闹里的音轨,思及至此,傅睿白费力压下心底即将喷发的愤怒,慢声道:“对不起,今天不能陪你散心了,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可以先回去休息吗?”
周雾未发一言,看她的眼神中隐有探究,那目光锐利而又透彻,傅睿白怕被他看出端倪,慌忙擡手掠头发,仓促道:“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了。”周雾平静地说。“你先忙。”话毕,他没有多停留,转过身,默默沿来时的路离去。
傅睿白目送他的身影在别墅酒店的拐角消失,这才定了定神,循着杜清的声音走过去。毫不夸张地说,傅睿白此行,做足了充分的战斗准备,她想,她得让她,或者他们,滚蛋。
杜清就坐在隔壁一栋别墅酒店西侧的长椅上,傅睿白出现的时候,她旁边坐着的人先发出了一声受惊的尖叫,傅睿白一眼扫过去,看到五个人,两个摄像,吴穹团队两个女导演(包括杜清),还有一个让傅睿白意想不到的人。
“睿白姐。”任真缓缓从长椅上起身道。
“你怎么在这?”傅睿白满腔的怒气在看到她时全体哑火了。
“我,我跟完大鲸的背采——”话没说完,任真便停住了。
“陈述是我的导师,这件事你知道吧?”傅睿白问。
任真从起身开始一直低着头,听到傅睿白的问话,她点了点头。
“所以,听别人造他的谣有意思吗?”
“傅睿白,你有什么——”
“不好意思,还没轮到你。”傅睿白余光看见杜清站起身,一副要维护任真的样子,便抢在前面打断了她的话。“你跟我来一下吧。”她对任真说。
任真没有拒绝,沉默地跟了过来。身后那几个人还在小声说着什么,傅睿白没听,她的脑子里跑马灯似的闪过很多画面,关于任真的异常之处,只是越搜肠刮肚地想,心越凉。
原来被亲近的人背叛是这种糟糕的滋味。
傅睿白把任真带到一处隐蔽的角落,她们周围只有高大的椰子树,和椰子树垂下来的偌大阴影。月光正盛,两人之间隔着三两步的距离,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的细微神情。
傅睿白在等她先开口。
一阵海风吹过,地上树影摇曳,傅睿白凝视着那点动静,许久,她听到任真的声音:“我错了,睿白姐。”
“嗯?哪里错了?”
“不该和杜清她们一起,我也是……本来和摄像大哥在闲聊,杜清她们冲完凉,就来了,她们……”
“所以这是你第一次加入她们?”
任真立刻点头。“我中途想走的,可实在是……”
“或者你觉得,我去问问杜清,我问她,如果和我说你的实话可以不用背太多责任,你觉得她会不会告诉我更多真相?”任真闻言垂下头,她的这个动作浇灭了傅睿白心里最后一缕期待。“什么时候开始的?”傅睿白冷声问。
“开始……什么?”任真语声模糊,显见的心虚。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听人背后说我坏话的?”
“睿白姐,我没有——”
“需要我给你捋时间线吗?”
任真受惊擡头,这下傅睿白看得清楚,她脸色惨白。
“机场申请拍摄许可的周期,我问了旅游局,他们说处理周期最慢是十个工作日,可以申请加急。”傅睿白语气冷淡道。“你选了最慢。”
“我,我不知道有加急。”
“今天以前,你说这话我会信,今天以后,对不起,你说的话我都不信,你希望我让龙龙还是豆子去查这事,你应该知道这不难,或者还是你主动告诉我事实?”
任真陷入长久沉默。
傅睿白渐渐失去耐心,道:“你要是真不想说,可以不说,今天太晚,我没什么精神在这跟你耗着,明天我会找制片同事安排你回国,后续的人事安排,我全交给豆子处理——”
“我没有,我没有故意害过你!”任真打断道。慢慢地,傅睿白听到她吸鼻子的声音,再接着,是她哽咽的嗓音:“我只是,我只是不服气,不明白,我比赵落樱来得早,经验比她多,我比她年纪大,为什么我要做她的助手,什么都听她安排?为什么你不肯信任我?明明我和豆子是一辈的,赵落樱那么花痴,除了会吹捧你,说你爱听的讨你欢心,到底哪里比我好?”
听她说话,傅睿白太阳穴暴跳如雷,她不得不环抱起双臂,耐心给自己按压舒缓。确认任真的抱怨完毕,她接过话道:“谁说赵落樱比你好?我说过?还是豆子说的?”
任真低头不语,吸鼻子的声音越来越重,晚上在杜清的圈子里看到她,给傅睿白造成的打击太大,以至于她无法确认她的啜泣是源自懊悔还是惺惺作态。
和她一样,傅睿白也给了自己一段思考的时间。“我让你联系拍摄许可,让你对接宣传、推广,让你做一些外部团队联系的事情,包括见各个广告商……这些我没让赵落樱做,你知道吗任真,我想培养你的方向是制片人,这部分工作哪怕是豆子也没接触过,我觉得你的性格更沉稳,周全,赵落樱开朗,交际能力强,对明星很了解,比你更适合做执行导演,我没有偏心过任何人。”
任真没有接话,啜泣的声音渐轻,大约是在认真听傅睿白说话。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宁愿选择背叛我,也不愿意提前和我沟通,你应该知道,只要你问,我会给你答复的,我对自己带出来的人都这样。”
任真依旧低着头。良久,她说:“机场拍摄许可的事情我承认,是我没有用心做,疏忽了,我不是故意要给你添麻烦,我确实不止一次听杜清在背后骂你,但我没有说过你坏话,一次都没有,至于陈述,陈老师——”
“行了,到此为止吧。”傅睿白闭了闭眼道。“我状态不好,再说下去我怕我会说狠话,你从脱逃开始一直跟着我,这么多年,情分还在,我不想闹得不欢而散。”
一句“不欢而散”瞬间令任真擡起头,她看傅睿白的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你要……我走?”
傅睿白不打算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回国再处理吧,我们都需要冷静一段时间。”话毕,她转身拐进小道,路边野草擦过她的脚,她想起自己还落在水龙头的那双鞋,兀自摇了摇头,不得不退回任真站的地方——她还愣在那里——往酒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