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岛上生活》的后期工作非常不顺利,为了彻底清除傅睿白对节目的影响力,吴穹特地外聘了一个后期团队,后期责编也换了人,这直接导致了节目前期和后期在剪辑思路上的不合,胡鸾原本还对成片有一些新想法,经不住意见反复被挑战,才一周时间,便已筋疲力尽。
就在这个灰心丧气的阶段,胡鸾终于接下张天放的邀约,不过为了避嫌,她和他约在广电中心的星巴克见面。
推开咖啡厅大门,张天放先发现了她,他坐在落地窗的拐角朝她招手,胡鸾提不起笑意,只是点点头回应他,给自己点了一杯热美式。
“瘦了不少。”张天放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很累?”
胡鸾冲他递了个无奈的表情。
张天放的目光穿过她往四周扫了一圈。“到处都是聊节目的,谁说现在是综艺市场寒冬了。”
胡鸾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进来后她完全没注意到店里环境。“放哥没出去玩吗,旅行什么的?”
“你放哥是那种没仁义的人吗?”张天放压低声音,“傅老师还在流放呢。”
“你是为了睿白姐留下的?”胡鸾讶道。
张天放没说话,耸了耸肩以示肯定。“她把我从北京找过来的。”
胡鸾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时,前台的咖啡师在喊“胡小姐”,她的热美式好了。
湘城天气已经入秋,傍晚夕阳如血,外面的香樟树偶尔落下几片叶子,胡鸾喝着咖啡,忽然笑道:“睿白姐的名字好像是咖啡。”
“个性也挺像,——我是说和馥芮白。”
“不知道她现在情况怎么样,”胡鸾低垂视线,“豆子姐说她不希望任何人现在去找她。”
“嗯,可以不找她,但可以帮她。”张天放语音沉沉,“这就是我今天找你出来要说的,重要的事。”
胡鸾擡头看他,没想到他真有重要的事,亏她还多想。
这之后,张天放突然凑近她,声音放得更轻:“我知道你在跟后期,我还知道你们进展很糟糕,我有个很损的招,没跟其他人商量过,吴穹那边只有你还靠得住。”
胡鸾瞬间来了兴致。“什么损招?”顿了顿,她补充道,“先申明,我在组里其实没什么发言权,没人听我的。”
“不重要,”张天放挑眉道,“你只要多添点乱,保证八号交的粗剪不过就行。”
“添……乱?”
“你没听错,这个节目是傅睿白做的,只有她能盯好后期,剪出高质量的成片——我需要那帮审片的领导这么想。”张天放吐字缓慢道。
胡鸾把他的话消化了一段时间。“可是现在,负责后期的导演是肖然姐,她希望把片子剪好——不过她应该也很想帮睿白姐,我是不是可以和她坦白?”
“别了。”张天放果断地说。
“为什么?”
“我和她不熟。”
“可是以我一个人的能力——”
“或者你先试探试探她,不要一开始就漏了底,这种损招不太好控制,也不磊落,用不好会适得其反。”
胡鸾似懂非懂地点头——她还需要时间想清楚他这个损招里到底有没有bug——可再看张天放时,她有些佩服他,不管这种招数怎样,至少他在努力帮睿白姐。
张天放的建议,胡鸾在隔了两天后向肖然透露。彼时,整个后期组都在忙剪辑,第一期审片是十月八日,眼看着,时间不多了。
肖然脸色很凝重,这段时间,她的压力一直很大,吴老师几乎不插手后期工作,很放心地全权交给肖然负责,然而后期团队也是临时组建,很多是台里资深老人,大部分时间根本不愿意听她的指挥,有时候即便是吴穹团队的前期策划们,在讨论时意见不合,也会当面给肖然甩脸色,胡鸾看在眼里,深感总导演责任的巨大。
“你希望睿白姐回来吗?”胡鸾递了一杯颐立果中午刚给她送来的奶茶给肖然。
“谢谢,”肖然接过奶茶,两人照旧在楼梯间慢行说话。“回哪?”
“回来盯项目啊。”
“章总摆明要给她下马威,这项目不会让她回来的。”肖然道。
“如果情况是……除了睿白姐,谁也没法把节目后期盯出来呢?”
肖然眼色陡变,看向胡鸾,胡鸾迎接上的目光,在里面发现了她看不明白的东西。“胡鸾,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只有某一个人能做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帮睿白姐的。”
肖然眼中疑惑愈深。“怎么帮?”
“我们可以,用我们的办法,”胡鸾回忆起张天放的原话,“让台里领导认为,这个片子只有睿白姐能剪好。”
肖然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沉默地移开视线。“乱乱,我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为什么?”
“我很愿意帮傅导,但绝不是以这个节目的质量为代价。”
胡鸾被她的话怔住。其实在张天放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胡鸾就隐约感知到哪里不对,可刚刚肖然说的话,很简单,很通透,直指问题的症结。
是啊,这样做太不专业了,胡鸾羞愧地想。“就当我没提过吧。”她对肖然说。
肖然按住她的肩膀。“一起努力吧,不管之后我们是留在这还是出去,总得把这个事做好,做完,问心无愧才行。”
胡鸾点点头,目光真诚地表示认同。
胡鸾在为搭救傅睿白而奔走的时候,当事人也没闲着。
傅睿白在郑迪的别墅见了此次负责荒岛节目的主剪辑师,这位年纪很轻的男剪辑师刚把硬盘交到傅睿白手里。
“那天晚上的合版里只有这些,破案就靠你自己了。”主剪拍了拍傅睿白的肩膀。“我还得赶回去,不然容易被怀疑。”
傅睿白躬身朝他做了个拜谢的动作。“谢你一大家子。”
“王八蛋,这是在拜祖宗吗?”主剪笑着挥手,由郑迪送出了门。
傅睿白目送他离开,转身笑容一敛,将硬盘插到电脑上,她必须集中精力看这一点点“偷”来的素材。
郑迪很快回来,他在傅睿白身后的沙发上坐下。“别坐地上行吗,天凉。”话毕,他给傅睿白扔来一个抱枕。
“谢了,哥。”
“这点东西能看得出来是谁吗?”
“还没看完,看完再告诉你。”傅睿白头也不回地说。
半个小时后,傅睿白把那点画质极渣的素材看了五遍,最终将“嫌疑人”锁定在五个人身上,这才放任自己的感官去感受周遭,然后她闻到开放式厨房里传出的,浓郁的烤羊排的香气。
“饿了。”她搓着肚子走去厨房,见郑迪戴着手套在给羊排洒酱料,禁不住道,“这羊排你在岛上也做过一次吧?”
郑迪轻应了一声。
“我当时在监视器上看得都快馋死了,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郑老师不会的,我这辈子就你这个朋友,抵万金。”
郑迪被她说得直摇头。“找到是谁吗?”他问。
“五个人,三个摄像,两个导演,其中还有一个是豆子。”
“豆子?”郑迪满脸震惊,“你的副导演?”
傅睿白点头,眼神牢牢钉在羊排上。“我看了五遍,想找点镜头给她洗清嫌疑,没找到。在那个时间点,她确实和其他人嫌疑一样大。”
“所以,你是觉得——”
“我没觉得什么,”傅睿白打断他,“我就是,先提前把最坏的结果想一想,以免事到临头像个傻逼一样。”
郑迪眼神一黯,低下头继续处理羊排。“要找出是谁干的,你打算怎么办?”
“简单!”傅睿白浑不在意地说,“总得让他比我惨个几倍吧。”
郑迪未置可否,羊排这时候已经可以吃了。
这顿羊排是傅睿白近半个月以来吃得最踏实的一顿,等了许久的证据素材,加上知道节目后期进行不顺利,促使她食欲大开,羊排吃了好几根,红酒也喝了两三杯。
酒足肉饱,她整个人盘坐上郑迪家舒适度极高的餐椅,恨不得今晚就睡在这里不走了。
郑迪把餐厅灯调暗,顺便拉长身体和她碰了碰杯。“一直没敢问你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怕你觉得我三八,也顾虑到你可能不想讲,”郑迪小心查看傅睿白的脸色,续道,“你和周雾,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就亲了一下,没别的。”
郑迪喝酒的动作一停,很长时间没说话。
“没办法,年轻肉体太美好,尤其他还喜欢你,你根本没法拒绝——这世上应该没几个女的能拒绝——所以我让他亲了,后来老天有眼,我们一起掉进海里,特尴尬,就散了。”这段故事傅睿白说得很轻快,于她而言,这是段美好回忆,她并不避讳告诉郑迪。
“你呢?对他有感觉吗?”
“爱的感觉没有,亲一亲抱一抱,我承认,当时有的。”
“现在呢?还有?”
“偶尔还是会回味一下吧,别的多余的,说实话,真没有,”傅睿白仰头喝酒,“我和他不只是两个时代的人,还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印象中你不是在意年纪跟身份的人。”
“一般人当然不在意,问题周雾是吗?他这种人,再喜欢我,哪怕能为我去死,我也不可能和他怎么样的。”
“因为陈述?”
冷不防听到陈述的名字,傅睿白下意识地心一震,送酒入口,道:“就算没有陈述,也不可能。”
“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都想跟他亲一亲抱一抱——事实上你们也这么做了,性吸引有了,男人女人之间,不都这么开始的吗,你把话说这么死,听起来像立flag。”郑迪悠悠道。“况且我和周雾接触蛮久,他思想挺成熟,人真的挺有魅力。”
傅睿白幽幽地看着他。“你这是要撮合我跟他?”
“我是想帮你认清自己。”
“你不明白,”傅睿白无力地笑了笑,“你是你,我是我,我说和他不可能,绝对就是不可能,郑迪,你应该找个好人,谈段正经的恋爱,谈完你会懂,性吸引这种恋爱,相比起精神层面的共振,实在肤浅又短暂,我到现在这个年纪,只在陈述那里体验过这种高潮,你要实在不明白的话,我给你简单形容一下,”说到这里,傅睿白从餐椅上起身,扶着桌面,躬身摇摇晃晃和郑迪碰了杯,“就好像这种响声,得是两个杯子,在一起,碰了撞了,才会有的。”
“我确实没怎么正经谈过恋爱,”郑迪苦笑道,“这么多年,碰上的好人,正经人,数来数去也就只有你而已。”
“这倒是大实话,我这么卓绝的女人湘城不多。”
“不然,”郑迪突然语调拔高,“你和我谈谈?”
傅睿白怔住。
“我说真的,”郑迪面色讨好地笑起来,“和你认识这么多年,一直没想过要和你谈恋爱,也是最近看你遇到这么多糟心事,看你被打压,费心找人报仇,我在边上看着,很心疼,突然动了心思。”
“郑迪你是不是喝多了?”傅睿白皱眉道。
郑迪用力摇了摇头。“就算喝多,我也是清醒的。白白,我们年纪都不小,谈不起年轻人那种撕心裂肺的爱情,以前互相扶持过,为什么以后不能干脆有名有份地继续在一起呢?我吧,钱挺多,也有一些投资,养得起你,你可以完全不用工作,不用和你不爽的人打交道,只要你想,你可以在家待着,也可以随时出去玩,旅游,开店,想干什么都行。”
眼见郑迪越说眼神越亮,傅睿白的心却一点点沉下去。她晃了晃杯中红酒,酝酿了一会儿,最终把酒杯放回餐桌,起身离开餐椅,在郑迪不解的目光注视下,沉静道:“对不起,郑迪。现在真不是凑热闹的时候。”她极力让自己脚步坚定,坚定地走去沙发拿包和电脑。“不好意思,厨房要麻烦你一个人收拾了。”
“为什么?”他沉闷的质问在傅睿白身后响起。
傅睿白因而顿足,深吸了一口气,叹息似的说:“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这么不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