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自大地母神诞生三千二百年,冬三月二十七天,小雪。
冯济慈跟于尔司先生拉着满满两车收集盒子回到普利滋城。
他们还是不能入内,就被安排在西城墙的帐篷区休整等候,这里到处都是小库洛,他们算晚的。
城门口很热闹,不知道哪个神经病从神殿弄了一座大地母神雕像摆在高处。
气候不正常,为了更好的服务库洛,大地母神脚下现在围了一圈烹饪锅,城中所有的街区都筹款在此免费提供食物。
各类自发的吟唱赞颂团搭建了高高的梯台,他们就白天黑夜摆出阵势,在那里祈祷平安,赞颂大地母神。
可他们隔壁的大地母神雕像,因为脚下一直燃烧干柴的原因已经熏黑了。
这里热闹的就像个地球庙会,而奈乐,中大都,布林不墩,威尔基帝国就搭建了回收帐篷,明码标价,一个汰气收集盒给三十个金尼。
这次都是初体,价值就很高,基本上是一个初体可灌满一整盒。
一般大型汰圈能灌上万个收集盒子,那个价格只在五金尼左右,实在是量大且浓度也不高。
跑到别的国家收集汰气这事极为正常,而卖收集盒子,是库洛存家资的主要经济来源。
除了古血库洛爱玩个忠诚,新库洛是没有国家属性的,他们庇护全世界。
且不管私下里恩怨如何,当整个西坦灾难来临,作为重灾区的普利滋是受到最多援助的地方。
可?要感恩吗?不!
每个普利滋人都知道,如果我们的老军营还在,普利滋不能这般狼狈。
如果不是共犯者刮分利益,我们也不可能出现教育断层,在新库洛数量上一直排在末尾。
真的是修拉与卟牢耶的罪?谁也不是傻子,就连玩艺术的奈乐都欠我们钱,十几年了他们装聋作哑就是不还。
给多少金尼尔都不卖,没有一个普利滋库洛,会把自己的收集盒子卖给别的帝国,虽然一再有行商过来说,普利滋方面一个盒子最多支付给二十金尼,还不一定给现金,大家也没有卖。
普利滋人倒是不玩殉情,他们玩偏执狂,有些牛角尖钻进去也就不出来了。
这里还好,好歹是个人间,可普利城滋南边,运送物资的车辆一直未停,从前线下来的尸车也被各国军部妥善收殓,也没停。
灾劫还未结束,前线依旧在征伐。
而这个时候,大部分的小库洛已经归来了,把初悟派去前线是绝了国家未来的根,再说,他们去前线做什么?
表演一个心学的挖蘑菇坑么?
于尔司的双臂僵直,就像橱窗玩偶般靠着普利滋城墙坐着,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小奉身给自己搭建帐篷。
他的下巴一直被人温柔的捏来捏去,全城的面诊师都在这边服务,除了喂药汁,偶尔他们也给灌热汤。
汤汁喝多了想排泄,没关系,于尔司先生现在甚至不用自己脱裤子。
出去的时候还是活泼爱吃的小青年,回来的却不是那个他了,他依旧爱笑,并跟每一个人微笑,他好脾气的随便大家折腾他,眼神里却压根没有什么人类的情绪起伏。
虽然上上月他去城中好吃的餐厅,在得到特殊对待后,还会矜持的说,啊,请您不要这样做,其实我跟你们一样啊,库洛也是人啊……
可现在的于尔司却不会说了,永远不会说了。
他们是跟着老商道的尸车回来的。
帐篷区不远处,几十个艺术家拿着画板激情作画,后来,他们怎么都不满意,就上手给于尔司先生摆各种姿态。
冯济慈终于怒了,他走过去,领起可怜的于尔司把他摆在路当中,又找了一块裹伤的大白布蒙了上去吼到:“来!画!勇士已死!”
他往身边一蹦,弯腰抓起一些泥巴丢过去又喊:“画!无人收尸!”
他冲过去扯了白布,又把神色恍惚的于尔司先生提起来,将白布全部缠在他的脑袋吼:“画啊!勇士受伤啦!!”
周围鸦雀无声,人们都安静的看着。
一辆拉着灶具的马车从城里出来,冯济慈跑过去,单手拽下人家的大锅,又把于尔司先生丢了进去说:“来!你们都过来,我们就在这里,随便你们。伟大的艺术家们!大锅煮库洛,多么好的艺术题材,不画多遗憾……”
终于有红衣士兵反应过来,他们挥舞着鞭子开始毫不客气的驱赶人,波利太太不知道从哪跑出来,双眼红肿的就用脚踹了某个官员。
不知道谁上来抱住了冯济慈,大家一起擡起于尔司先生,恭恭敬敬的把他送回原位,等人散去,于尔司先生才嘴唇颤抖的问冯济慈:“夏,为,为什么是我?”
冯济慈一言不发,转身找了个帐篷钻进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顶帐篷就成了禁区,所有人都绕着走。
当然,小库洛们是非常感谢冯济慈的,他们甚至一遍一遍回忆他的壮举。
当第二天上午,当第四位神殿的医疗祝祷师小心翼翼的呼唤他的名字,冯济慈为了证明自己活着,就披着不知道谁送进来的一件裘衣出去了。
当他举目四顾,便又开始困惑了。
大量的燃烧完的蜡烛底座,价格不菲已经蔫吧的冬日鲜花,各种放置在盘子里,堆成小山般的食物占满了每一处空地。
再弄些鞭炮,烧点纸,弄个大号香炉一摆,冯济慈觉着自己可以回归地球了啊。
他左右看看,就看到依旧坐在城墙边上的于尔司,他歪头还在睡着,身上被盖了各式各样的取暖物,裘衣被子,羊毛毯子,也不怕压死他。
弯腰拿起两个果子,冯济慈走到城墙边上踢了于尔司一脚。
“来,吃贡品。”
于尔司立刻就睁开眼睛,他的睡眠很轻,大概在未来很长的时间段里,他的睡眠都不会好了。
将一个果子丢过去,于尔司想接住,却找不到自己的胳膊。
最后的工作倒是无危险,可是真的累啊,那是一条山脉的翻盖蘑菇要收集。
他就这样正面跌在了那堆取暖物上,冯济慈笑了起来。于尔司蛆扭了半天,挣扎着坐起说:“我~我其实没睡着,就是躺着。恩~我觉的我们还不算狼狈,对么?你……你的伤怎么样?他们说你拒绝别人触摸你,你也没睡好么?”
他好像已经忘了冯济慈把他丢进大锅里这件事了。
却不知道,第二天,他头裹白布,一脸无辜的坐在锅里的画像,已经摆在了某位男爵夫人的壁炉上。
最可怜的是,这幅画还传世了。
后人提起于尔司,都亲切的喊他,锅中于尔司,那个语气,仿佛他不是人却是某种鱼类。
冯济慈为了表示抱歉,就迎合他说:“是呀……没睡好,跟你一样躺着,躺了很久,我好多了,就是些表皮伤害。”
冯济慈挨着他坐下抱怨:“他们全都疯了!怎么不去南边?”
于尔司靠着城墙无声的大笑起来:“不敢吧,毕竟,这是我们的生活,不是他们的。他们……他们付钱了。”
冯济慈大口啃果子,另外一只手喂于尔司吃,他们看着城门口那边的热闹,这一次不玩吵杂了,他们开始玩高雅。
城中贵妇搬了家里笨拙的乐器,在那里换人不分白天黑夜的演奏轻柔的音乐。
不时有马车从城里出来,那些小姐夫人打扮的十分严肃,也不敢闹腾,她们就点一根蜡,离开的脚步多少有些蹑手蹑脚的。
于尔司说:“夏,你不能阻止人家表达情感,其实挺好呀,你看,我们好像得到了全城的宠爱。”
冯济慈点头:“啊,那就好好享受吧,等到大战结束,王储他们带着人回来,我们很快就是透明人了。”
“恩……透明人?这个词儿用的好,如果哪位天恩降临,伟大的奥古斯大人,发明个让人透明的产品,我就一辈子追随他。他甚至可以踩着我上马车。”
又一队小库洛赶着车子回到了普利滋,他们双臂下垂的被人扶下马车,又被人送到帐篷区,人们呼啦一下围拢过去。
“总算找到你们了,夏!于尔司!你们还好吧!”
七号院的西莫先生梳着油头,穿着崭新的蓝制服,铮亮的长军靴,披着驼绒坠地无袖大衣,相当体面干净的就过来了。
他呲着满口白牙笑,这一看就是没有经历过祸事的愚蠢样子。
于尔司有些难以置信的问:“西莫先生?你,没有在前面?”
西莫先生用夸张的语气说:“母神啊,你们以为我不想去吗?都知道我去的是大组,才挖了几天兔子,出事那天我的引导师说……”
他用拳头抵住嘴说:“咳,西莫呀,我亲爱的孩子你还小,就负责运送物资吧,我就这样回来了,还是第一个回来的,我都装满车了,先生们?请你们猜猜我遇到了谁?”
冯济慈跟于尔司一起说:“大地母神。”
西莫哈哈笑了起来:“我才不去!你们不要这样,先生们,我来告诉你答案吧,是齐林坞顿,伟大的普利滋神殿如今最高的祝祷师。”
冯济慈看看他的打扮,语气露着绝对的调侃味儿说:“恩~阁下说,哦我亲爱的孩子,大地母神需要你这样的勇士……”
西莫赶紧阻止,他有些恶心的想握冯济慈的手,冯济慈却给了他一个果核。
这位恶心的呲牙,把果核丢到一边,用手帕一边擦手一边讲究的坐下说:“非常时期,神殿那边也乱。
灾难来的太突然,齐林坞顿阁下说他需要一个跑腿的,我就被留下来帮忙了,嘿!我很担心你们的,还一直对母神祈祷来着。”
于尔司有些小心眼的问:“你就这样把你的引导师丢下了?他的固定剂怎么办?”
西莫先生遗憾:“他们派了更好的人去,我又能怎么办呢先生们?我只是来了几天,什么也不懂的初悟啊。”
冯济慈跟于尔司对视,心里赞叹,这该死的家伙实在好运。
这时,几个穿着长袍的小姑娘在教师的带领下进入帐篷区,她们捧着蜡烛站在不远处停顿,还小心翼翼的看着城墙边上的人。
女教师过来行膝礼,冯济慈本想拒绝,可西莫先生却说:“嘿,发发善心先生们,这些都是孤童,她们要赚钱的。
现在,所有的马车都被征用了,这些孩子徒步走了整个城市为你们启明。”
他说完,扭脸对那位女老师点点头。
女教师捂着心口长长呼出一口气。
冯济慈扭脸问于尔司:“我就这么可怕?”
于尔司严肃的点点头。
就这样,冯济慈靠着城墙跟小伙伴们听了一场小型演唱会。
其实,没有人不真诚,也都在虔诚的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可他们真的不需要。
前线还在打,他们这点事情摆出来都羞愧死了。
看着小姑娘们离开,西莫先生叹息:“想起母神安排给我的宿命,我就难受的要死。她们唱的多好啊,先生们……”
不知道哪条街区的管事太太推了药车过来,西莫先生站起来,为他们领了具有镇静作用的药品。
冯济慈道谢接过一杯,西莫先生上手喂于尔司,边喂边说:“先生们,你们猜我帮忙这几天都听到了什么消息?我们西坦伟大的奥古斯宾马乔雷这次出征,把承法者改成了瑞尔·施莱博尼殿下……”
冯济慈呛了水,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西莫先生赶紧过来,帮他大力拍打后背,又对远去的夫人喊:“抱歉夫人!我们需要帮助,这里还需要一剂苦苣水,他的喉咙有些问题。”
这话说完,好几个奉身也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就一下子把冯济慈围在中间,对他的喉咙进行了详细诊断。
当那些人离开,冯济慈就得到了一巨杯综合草药汁。
感谢施沛大陆的草药学,从颜色味道而言,那是一点都不比地球中药学差。
冯济慈捧着巨杯,看附近没人了才问:“西莫,你说的……有关于宾马乔雷……阁下的承法人?是真的么?他不是死了么?”
西莫挨着他们坐下说:“啊,我也被这个消息惊吓到了。所有人都知道那位殿下中了毒,身上还有很重的旧伤。
他一定……那个了,对吧。可就在不久之前,我们伟大的宾马乔雷阁下亲自给第一奥古斯去了求援信……”
冯济慈困惑:“求援信?”
西莫点头:“对呀,这可是一个奥古斯的人情啊,第一奥古斯是最早研究气候学的,多年前一场意外,他在气候学里又延伸出星象学。
对,就是这个名字,星象学。据说是看星星的学科……母神啊,学科奥古斯的伟大与可怕无法用言语形容。”
于尔司先生叹息:“克己钟下……你们谁敢入,就像我,从来只有敬畏。”
他们齐齐打了个寒颤。
西莫先生撇嘴:“星象学是个秘密学科,第一奥古斯早就把它封存了,我现在知道……哦不,现在全大陆都知道了。
据说是每一个库洛生下来,就要对应一颗星星,瑞尔·施莱博尼殿下的星星还在天空闪耀着呢,他只是跳出星座了……。”
冯济慈缓缓吸气,这就,算卦的都出来了?
他尽量用不在意的语气说:“呵~明天又会有人读着报纸抱怨不公平了,然后呢,他们找到了那位……殿下?”
西莫先生摇头:“怎么可能,第一奥古斯回信说,他只能保证我们的小王子还活着,他也只是刚刚理解一点点星星。”
冯济慈紧绷的心脏缓缓放松下来,笑着说:“那可……太遗憾了。”
西莫先生点头,真心遗憾又羡慕说:“是呀,那位殿下现在拥有第二奥古斯的承法权,第十七奥古斯的承法权,还有普利滋正统王位继承权。
除了这些,中大都女皇为了找他也发出了赏金令,整整五百万金尼尔啊,先生们!那是五百万金尼尔啊!”
于尔司先生用颤抖的手在眼前描绘了一下:“五百万,能堆满整个山脉吧?”
西莫先生叹息:“何止一个山脉,我知道的是,除了中大都,西坦其余三个国家各是三百万金尼尔。
我们这边……哎,先生们,摸着你们胸中的正义之心问自己,我们的王储……是个相当不错的人?对吗?”,
于尔司点头:“对呀,我虽然也是个外来的,可我喜欢他,有段时间,普利滋就靠他一人支撑,那是一位难得的施莱博尼。”
西莫先生遗憾的站起来说:“哎,我晚点给你们送神殿这几天的报纸,那上面乱极了,为了阻止格朗·奥古斯修建水坝,为了平息他的愤怒,现在全世界都在找小王子。
而唯一为普利滋寻找出路的,我们可怜的王储殿下说,等这次征伐结束,他就正式宣布承接老军营,各位先生,他放弃王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