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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纳深秋 正文 第86章

所属书籍: 瓦尔纳深秋

    第86章

    你以为奥古斯掏钱,请整条街的民众在温暖的地方看滑稽戏,大家就能像在泰塔尼克号的三等舱一样快乐无限了?

    别闹,当两位奥古斯带着一个奥古斯承法人坐在第一排,戏剧大厅是无人敢进的。

    那些可怜巴巴的市民快乐的进来,能冻住暴风雪的压力扑面而来,他们又小心翼翼的倒退出去了。

    桑尼亚与斯莱博尼在争冯济慈身边的位置,他们互不相让,不小心就放出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肖尼无奈极了,只能搬来一张可以容纳十人的大长凳子。

    到底有人忍受不了风雪咬牙进来,也会迅速找到角落贴墙站好,那情景就像一只杰瑞被五只汤姆逼迫在角落,最惨的是杰瑞没提前挖好洞。

    冯济慈坐在了最中间,他看看左右,桑尼亚占据了右边,斯莱博尼占据了左边。

    肖尼哀求一般说:“诸位,我们可以灵活的避免这种冲突。”

    没人搭理他,但是剧院内的重力压迫感瞬间消失,灵魂接连坠地的声音来自隐秘的角落。

    那些下区民众小心翼翼的拥挤在了最后几排。

    四位库洛坐好,又一起吸吸鼻子。

    如何形容下区剧院的味道?

    灵活的形容它就是常年不停,只换司机的出租车遇到了暴雨不敢开窗,更惨的是顾客淋了雨,司机不洗澡他还是个爱抽烟的巨型胖子。

    除了味道不好,他们又一起看向脚底下,可以推断出这里的垃圾翻一翻,可以找到上个月的残余。

    桑尼亚说:“真奇怪,一模一样的地方,这里跟我小时候又不太一样。”她比划:“我觉着这里无限大,可以容纳一万人。”

    冯济慈笑了起来,擡手扒拉乱她相当严谨的头发:“你用一切美好词汇装点的童年城堡被肖尼毁了,他至今喜欢这里。”

    桑尼亚看向肖尼,肖尼遗憾的摊手:“要常来,总会习惯的,他们有时候会在深夜演那种戏剧……”

    桑尼亚不客气的擡手打了他的后脑勺。

    斯莱博尼阁下看他们亲如一家人,心情立刻就不好了。

    出于对气味的起码要求,他就指着正在布置舞台背景的演员说:“去,去吧这里收拾一下,太臭了。”

    他声音不大,但是气场将音调铺满了剧场的每个角落,甚至他的语气就像命令自己宫内失职的男仆。

    其实很克制了,他甚至还解释了原因。

    伟大的奥古斯认为你们可以贫穷,但你们起码也要清扫一下生存环境的卫生。

    他觉着自己大度又平易近人,正在与民同乐,然而这些人早就被他们吓的两股战战,甚至眼睛都不敢擡。

    冯济慈难得好脾气的解释:“对于剧院经营者来说,在如此萧条的情况下,请人来每天做清洁是额外开支。”

    肖尼无奈的插话:“抱歉先生,他们就是这样,我也不是诋毁他们,即便他们活在一无所有的地方,他们总有办法制造出奇异的垃圾堆满这里,哪怕每天清扫一次他们也总有办法继续堆积。”

    四位库洛集体沉默,并一起仰望剧院黑乎乎的顶棚,还一起想,造成他们不讲卫生的习惯是怎么形成的?我们应该如何改变这种情况?

    人常居于上位是什么样子的?

    上位者大部分不会主动交流,他们会安静的看着你,看你要做什么再考虑下一步。当你认真观察他们,会觉的他们沉默的背后思想涛涛,事实上他们大多数啥也没想。

    他们跟你说话即使亲切也是有指导性的,即便不懂他们也要指导。他们根本没有融入集体意识,还有一种天然的我在这里,你们就必须围着我转的技能。

    如果你觉的他们帮助了这些下区人有多高兴?真没有。

    对上位者而言,这些人面临的困境都是极小的问题,冯济慈到是会在乎,可桑尼亚还有斯莱博尼他们的目光已经不再会落到极少数群体上了。

    他们想的是更大的群体利益问题。

    比如,强行在基础教育里增加卫生常识课程,如果他们破坏就增加他们的税金,再拿这笔钱雇佣人去做清理工作。

    他们的前辈告诉他们,别跟下区人去讲小道理,压根讲不清楚人家也听不懂。

    以上这些想法跟冯济慈毫无关系,他就是思想放空,觉着自己竟然跟斯莱博尼坐在一起欣赏戏剧,这是个……呃,相当诡异的事件。

    斯莱博尼出了整整十个金尼,剧院会燃烧起所有的取暖炉,免费演出到贵月节结束,只要这附近的居民想来可以随便来。

    斯莱博尼命令那些演员清扫垃圾,这些话传到他们的耳朵里,就变成了……你们这群肮脏的贱民,立刻去劳作!不然判你们下地狱这样奇异的思想弯度。

    赞美演员们的艺术思维,即便有位美丽的小姐,他们也不承认她的性别,他们就是来欺负人的。

    演员们相互看看,到底舍下真正的工作一起走下舞台,开始勤奋的清扫起来。

    没多久,拖家带口来取暖的那些居民也安静的开始加入清扫的行列。

    都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但偶尔擡头看到前面那三座大山,就立刻低头!使劲劳作!心里还不断给自己打气,你一定要活下去啊……总而言之今晚的滑稽戏肯定滑稽不起来了。

    几车垃圾被清理出去,剧院干净下来,胖胖的老板甚至抓了几把香料丢进取暖炉。

    桑尼亚的到来令冯济慈欢喜,他甚至有心情问肖尼,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肖尼跑出去带回来一些卷饼,在桑尼亚与斯莱博尼关心的目光下,冯济慈吃的毫无顾忌。

    桑尼亚甚至关心的问:“您最近没好好吃东西吗?”

    冯济慈摇头:“当然好好吃了,我是没有吃过几次这里的东西,肖尼每次回来都会赞美,尤其是良业区小酒馆的炸鱼……”

    他仰头看看剧院被熏黑的顶棚说:“今生一定要去吃一次。”

    桑尼亚笑笑:“还是别去了,那里比这里更脏,您想一下,自它开店最少有一千个醉鬼在那里吐过……”

    肖尼赶紧阻止:“桑尼亚!”

    桑尼亚瞪自己的哥哥:“小情小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哥哥,请不要美化我们曾经的生活,那一千个酒鬼里有我们的父亲,他在呕吐物里打滚,还拿走大部分收入去酗酒。

    下区真正的问题在走不出城,无法找到基础工作养家糊口,肖尼,这里一点都不美好,我们无法教会那些酒鬼如何去做个好父亲,却能在下个冬月前,让他们家庭收入账面好看点。”

    这周围的气氛又压抑起来。

    肖尼有些愤怒的低声喊:“妮妮,你跟那家伙都学了什么?!”

    桑尼亚面无表情的回答:“解决问题的方法。”

    冯济慈赶紧阻止:“喂喂~我不是城市的管理者桑尼亚,这里是别人的国家,你们就这种问题争吵就像个蠢货了,各自的追求都不一样。

    看这个卷饼,生活在这里的人会用一生的时间研究一种食品,并代代经营下去,这可比宫内上等食材烹饪的那些东西好吃多了,这是值得赞美的。”

    斯莱博尼阁下探头看看那卷饼问:“这里面是什么?”

    冯济慈回答:“嗯~抹了秘制酱料鸡内脏,还有油炸剁碎的鸡皮,你……要吃吗?”

    斯莱博尼很想与儿子更好的交流,但他拒绝在这样的地方进食。

    “不!”

    桑尼亚撇嘴:“普利滋也有这种卷饼,做的要比这个大很多,我记的卖五个铜尼,比这个肯定好吃还实在。”

    他们一起点头,意见达成一致,在座的皆为普吹。

    肖尼说:“今冬要二十五个铜尼了,食物短缺是主要问题,这么大的博纳德城,我问女大公有多少食物储备?她说这取决于粮食商人的仓库有多大……”

    假装自己是个美女的中年男人上台,虽然他抹了足够的油彩,也填不满下巴胡茬遗留的坑,他的发音尖锐,控诉愚蠢的国王时声音都劈了叉,他抖出拿手的笑话,台下肃穆无声。

    以往,每当他嘲笑愚蠢的国王与王后,台下热闹极了。

    舞台剧最重要就是台上台下的交流,几位高贵的看客只坚持了几分钟,他们就开始低声细语起来。

    这里有个国王呢,他不是假愚蠢,他是真的当过几年傻子,这就尴尬了。

    冯济慈擦干净双手对桑尼亚说:“我是同意那家伙找一些麻烦的,以不损伤生命为底线。”

    桑尼亚有些震惊:“为什么?”

    冯济慈看看斯莱博尼,看他表情正常,没有迁怒剧团,这才说:“他们骂库洛已经骂了两年了,这种毫无底线的羞辱,几乎否决了三千年来库洛的一切牺牲,没有那些怪物的时候,我们一个子儿都不值,就是混吃混喝的白痴。”

    他指着舞台说:“相信我,如果没有一些麻烦,明年他们会写滑稽戏讥讽一切库洛,我们总不能跟每一个吵架吧?”

    舞台上的演员随着他的手指摔了一跤,这是相当真诚的一跤,听声音就很疼,又因为舞台事故乐队的演奏都跑音了。

    后面笑声响起,冯济慈呲牙:“看,就是这样。”

    由于情报不对等,多少有些不明真相的斯莱博尼说:“其实,那家伙现在能找的最大麻烦,就是抽调走神殿最好的祝祷师,一些很重要的专利他如果不放开,很多东西无法生产,比如反装的关键技术,这一点要小心。”

    冯济慈与桑尼亚对视,一起看向舞台。

    斯莱博尼挑眉:“你们有事情瞒着?”

    冯济慈点点头:“对,以后会告诉你。”

    斯莱博尼问他:“以后?那现在呢?”

    冯济慈说:“现在~让下区无所事事的,畏惧灾劫的富裕劳动力走出城,他们最好掌握初级计数及简单阅读能力。

    让低等库洛学会神殿以外的生存技能,在没有汰怪的情况下,把战斗技能变为便民技能……大概……就是这样。”

    肖尼小心翼翼的插嘴:“技能树如何转换?”

    一幕结束,冯济慈几人出于礼貌拍巴掌,然而演的什么他们也不知道了。

    几个顽童往舞台上冲,却被父母拦腰抱住捂着嘴抱回去了。

    冯济慈看看后面,低声说:“比如你的前肢关节击碎,我看那些门徒做练习,他们对关节的研究超乎寻常,如果把这个技能转换为医学骨科,我觉的会非常有前途,对了,还有个神经系统,我会写一些书面的东西分享给你。”

    斯莱博尼点头:“皮肤,肌肉,血液,骨骼外的组织?你的作品?”

    冯济慈点头:“对,那是非常适合细剑攻击的组织。”

    斯莱博尼笑了:“谢谢。”

    冯济慈客气的点头:“嗯,不客气。”

    他们深思,开始把所有奥古斯的技能树排列出来,还有那些专利,将它们往生活服务上归纳,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宾马乔雷的坚固技术已用于道路建设,第十三奥古斯唐琪的植物研究可以完全转换为农业技术支持,这有利于下区人出城,粮食不够吃,可施沛大陆事实上不缺土地,只是没人开垦。

    只要这些下区人敢出去,就能摆脱农业部与神殿的高税,起码生活质量是上去了。

    演员在舞台上夸张的扭来扭去,甚至唱的极其卖力……台下无应答,他们就越唱越害怕,下面那四位面无表情的盯着,别说笑了,他们都不眨眼睛。

    终于有演员忍耐不了,就揪了假发,趴在地下嚎啕大哭起来。

    冯济慈灵魂归位,他困惑的看看肖尼:“这是,滑稽戏桥段?演的不错,还掉眼泪了。”

    肖尼无奈的叹息:“伟大的奥古斯啊,你们吓到这些可怜人了。”

    斯莱博尼困惑的说:“他们对吾大吼大叫,吾都没有生气。”

    肖尼站起来,掏出钱袋摸了一把银尼递给那位演员。

    演员浑身颤抖,双手捧着钱抽抽噎噎的被人扶下去了,太摧人心肝了,戏剧之心都碎了。

    他来到后台,哽咽着跟自己老板抱怨:“他们来做什么?母神派他们来对我们执行绞刑吗?他们来嘲笑我们的吗?我早说了演《咖岩与驴》!驴!驴!”

    胖老板安慰他:“别这样亲爱的,没人拿十个金尼开玩笑,那些老爷精明着呢,好了,好了,谁给这家伙买点好酒,他需要好好睡一觉。”

    安慰完人,胖老板很是苦恼的跑到舞台下面,他发誓就是大地母神来了,也不能让人把落袋的金尼掏出来。

    他想,我如果给他们跪下……当他搓着手来到几位老爷面前,那种姿态,那种大法官判决绞刑的眼神,心里畏惧,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几几几几……”

    奥古斯不明所以的问肖尼:“他在表演什么?”

    宫剧也有幕间叙述连接上下剧情,比如他们会喊,三十年过去了……再打开大幕就是三十年后了。

    肖尼相当无奈的说:“阁下,我想他来道歉的。”

    这还是个阁下?剧院老板眼泪瞬间就出来了,这钱肯定是要还了。

    斯莱博尼困惑:“为什么道歉?”

    冯济慈笑了起来:“是演不下去了呢,你坐在下面就像个剥皮抽骨的税官,他们怎么滑稽?”

    斯莱博尼很认真的对冯济慈道歉:“抱歉,我不常看这个,如果知道需要配合他们,可你们也没配合啊?”

    他表情真诚,抱歉的老父亲想与儿子走的更近一些的情感暴露无遗。

    冯济慈笑笑,自己是压根不是瑞尔,也不能从瑞尔的角度去仇恨,去讨回什么公道。

    人家是个被害者。

    格朗·斯莱博尼人生最落寞的时期也在高高的花冠山上,就是死,他是被允许死在母神脚下的。

    甚至人家很有本事,是让大地母神生了四个崽的强人,你也不能强迫人家理解这些滑稽戏。

    冯济慈挺有耐心的说:“不必配合,我不笑是因为他们讲的故事我不欣赏。”

    桑尼亚歪歪脑袋说:“是的阁下,他们在讲一个王子爱上了牧羊女,国王为了阻止这份爱情,就派了卫兵去杀牧羊女,然后牧羊女逃跑,王子为爱舍弃王国……”

    说到这里她不说了。

    斯莱博尼那惯没有表情的脸慢慢染上红色,最后多少有些愤怒的看着吓傻了的剧院老板说:“无礼……”

    冯济慈擡手捂住他的嘴,他对剧院老板笑笑说:“别怕,我们只是看多了这种戏剧。”

    奥古斯的气魄连汰怪都能压制的住,这可怜的老板跌坐在地,手颤抖的去解钱袋,却怎么也解不下来。

    多没意思啊,俩奥古斯大年节的来吓唬人。

    冯济慈让他离开。

    剧院老板身影消失,冯济慈才对愤怒的格朗·斯莱博尼说:“不是演你,您不该吓唬他,事实上我看过一些资料,这种下区民众最喜欢看他们臆想当中的贵族故事。”

    肖尼连连点头说:“对,像是尼普库洛爱上牧羊女,有前途的女祝祷师与下区小伙子为爱私奔等等之类吧,高攀的故事总能取悦他们。

    甚至那些高贵人跌落下区,懵懵懂懂傻乎乎的出丑也能取悦他们,但是这样的故事在内城是卖不出票的,都知道是假的。”

    桑尼亚点点头:“小时候我笑的就像个小傻子,我那时候相信可以随便爱国王,当然,王子也可以。”

    她看向冯济慈,冯济慈噗嗤笑出声。

    桑尼亚语气温和:“没有任何美德钟的□□与北区人哪怕做个简单交流,这事很残忍,我正在尝试改变它。”

    斯莱博尼看向桑尼亚的眼神渐渐柔和,他说:“事实上我对你的出身一直不满意……”

    肖尼哼了一声:“对,随便什么老爷,哪怕是住在寒酸的燕子窝,他们也不允许自己的少爷娶门房的闺女。”

    冯济慈无奈:“不必如此真诚,事实上做你的儿子不讨什么便宜,能活下来都是万幸了,还不如做门房的儿子呢,好歹人家贵月节会陪孩子看一场滑稽戏。”

    斯莱博尼脸上的笑容越发温暖,他伸出手先是犹豫,到底拍拍冯济慈的肩膀说:“以后,斯莱博尼的神殿戏剧只能是滑稽戏。”

    冯济慈神伸懒腰:“不用这样,我对戏剧艺术无偏爱,哪怕是最好的我也坚持不下半场,大概会睡着的。走吧,这里不属于我们,我们的乐趣在于解决粮食问题,解决人口问题。

    在下一个寒冬让他们有足够的木材可以燃烧,令他们在温暖的环境下看这种讥讽我们的滑稽戏,他们可以轻松的大笑,笑我们这样的蠢货就连水车都不会用……”

    他们在隐秘角落的窥视下离开,又在剧场之外相互道别,没人说再会。

    奥古斯心情愉悦的飞走了,桑尼亚与冯济慈是手拉手走的,最后留下肖尼,他就双手插兜哼着低俗小调慢慢悠悠的来到博纳德宫。

    他从宫墙翻入,所有的卫兵都看到他了,又假装没看到。

    女大公的卧室,肖尼打开被子钻进去。

    “你去哪儿了?”

    “去下区看滑稽戏。”

    “滑稽戏?什么样子的滑稽戏?”

    肖尼亲吻她的额头:“王子为了牧羊女舍弃富贵,在国王的追杀中经历磨难最终在一起的滑稽戏。”

    温暖的被窝里,女大公的肩膀先是轻微的耸动,最后笑的停不住:“哈哈哈哈哈,你是个蠢货吗!”

    肖尼叹息,亲吻着她的额头说:“是啊,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