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珂在经过冯道率百官三次劝进中,终于“勉强”答应上位,于是曹太后下旨,废李从厚为鄂王。
两日后,李从珂进宫,在李嗣源柩前即位称帝。
没错,是在李嗣源柩前,李嗣源还没入皇陵呢!
皇帝死后一般少则停灵几个月,多则停灵几年不等,下葬不仅要看皇陵是否竣工,还要挑日子,不过即便如此,一个皇帝柩前能两个皇帝登基,也是历史少有。
林从和众大臣也算见证历史了。
就在林从心里感慨这换皇帝比换衣裳还快,李从珂这个新帝走马上任了。
新帝登基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大封功臣。
作为一路从凤翔打到京城的藩王,李从珂除了第一仗是打的,其他大多是开空头支票,例如你要归顺我,我给你封什么什么。
如今,可不就到了兑现的时候。
于是,登基的第一天,李从珂发布了一道长长的诏书,上面一口气封了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官。
林从也赫然在列,他被封了禁军中龙虎军指挥使。
对于林从一个十四岁少年就封一军指挥使,这要放在平日,也少不得扯皮一番,毕竟指挥使可是领兵两万五,就算其中有不少是吃空饷,不会满编,可也不是随便能封的。
不过现在嘛,看个名单都得一炷香,朝中武将人均升官,大家也就没啥精力管这事了,甚至大部分人,可能压根都没注意到。
毕竟李从珂节度使都撒出去一把了,谁会在意禁军中一个指挥使。
所以林从这次真算是摊上好时候了。
热热闹闹的大封功臣后,李从珂就接着开始封赏士兵。
至于为何要赏士兵,这就不得不说李从珂开的空头支票有多大了。
李从珂当初在凤翔城,不仅给归顺的将军狂撒头衔,还答应但凡归顺他的士兵,在进入洛阳后,每人可以得一百缗钱作为封赏。
一缗钱就是一千铜钱,也就是一贯。
一百缗钱就是一百贯。
一个士兵一百贯啊,当初在凤翔投降李从珂的士兵可是好几万人啊!这还不包括后面陆续投降的,如果全算起来,那就是几十万人。
一人一百贯,那几十万人是什么概念。
冯道身为宰相,还是首相,掌管国库,听到李从珂说得这个数,就捂着胸口倒了。
掌管国库的三司使和户部尚书听了也摇摇欲坠,很直接地告诉李从珂国库压根没这么多钱,李从珂还不信,大怒要让人拿下三司使和户部尚书,三司使和户部尚书很光棍,没等李从珂拿,就直接跟着御林军去天牢了。
于是,李从珂开始准备自己开国库放钱。
而冯道,听到新帝李从珂要开始放钱,就在政事堂气晕了,醒来后,就请假回家了,再没回政事堂。
冯府
林从提着东西,跟着冯管事进了正院。
进了屋,就看到冯道正在里间榻上倚着枕头,旁边冯道的长子冯平正端着汤药,侍奉父亲吃药。
林从唬了一跳,他本来以为他家先生只是为了阻止李从珂放国库才装病,可这怎么看着,像是真病了。
林从忙走过去,轻声叫了一句:“先生。”
冯道看到林从来,把喝完的药碗递给儿子,“坐吧!”
林从在旁边找了个位子坐下,就开口道:“先生脸色看着有些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冯道拿了个帕子擦擦嘴,“心口疼。”
林从:……这是被气的么?
冯道放下帕子,问林从,“陛下开国库放钱了?”
林从看向旁边冯平,冯平微微摇头,意思是没敢给冯道提,林从只好谨慎措辞,“陛下昨日开了国库,已经开始发钱了。”
冯道脸色刹那间有些苍白。
林从和冯平唬了一跳,两人忙凑上前,冯平给他爹顺气,林从忙安慰道:“先生别动气,您知道陛下那性子的,他又刚登基,他自己许下的承诺,总不好打自己嘴巴子吧,您拦也拦了,甚至都以病相抗了,您拦不住的,看开点吧!”
冯道捂着胸口喘气,“放了几个库房?”
林从张张嘴,小声说,“都放了……”
冯道登时就要晕,林从忙接替了冯平给他家先生顺气,“先生息怒,这事已经这样了,您看开点吧,是真拦不住,这不是您的错!”
冯道大口喘了几口,才缓过来,摆摆手。
林从这才放手,担忧地看着冯道。
冯道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罢了,我也老了,赶明儿去给先帝修陵吧!”
林从吓了一跳,“先生这说的什么气话!”
冯道倚着枕头,“不是气话,过两天我就准备上表请求去做山陵使,去邙山给先帝修陵去。”
林从震惊地看着冯道,冯道此时却面色平静,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陈述。
“先生你来真的?”林从不敢置信地问。
冯道淡淡地说:“我年事已高,已历三朝,如今,也是时候该退了。”
林从听了,却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别的宰相要说我年事已高,打算退休,很有说服力,可冯道,虽然是历经三朝,如今是第四朝,四朝元老,又已经当了七年宰相,可冯道今年才五十二,看着眼前和四十岁没太大差别的冯道,这样子说要退休,委实太过惊悚。
要知道朝中大多数人五十二还爬不到宰相呢!
“先生您别说笑了,您这年龄,就算现在当宰相都能被人赞一句年轻有为,您要说致仕,朝中那些六十多岁七十多岁的老臣岂不是得回家躺着了。”林从笑着说。
冯道叹了一口气,“林儿,莫言插科打诨,我刚刚说的,都是实话。”
林从脸上笑意一顿,渐渐严肃起来,“先生是真打算退了。”
冯道微微点头。
林从皱眉,“只是因为陛下开国库放钱,陛下虽然这事做得荒唐,可这些年,荒唐的事岂止这一件,先生何至于此?”
说实在的,林从自从穿越到五代,见到的事一件比一件离谱,看到的皇帝一个比一个荒唐,林从以前听到一件皇帝干了多荒唐的事还会骂一句昏君,可经过他后爹这一家子,林从现在对皇帝的底线已经不断降低,现在看到当皇帝的干啥,他都觉得不奇怪了。
冯道身为李家掌书记出身,又经过李存勖、李嗣源、李从厚,见识过李克用、李从荣,林从以为他家先生和他一样早就见怪不怪了,没想到他家先生这次受不了了。
林从眨眨眼,一时间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冯道问林从,“你可觉得我太大惊小怪,甚至对此事反应的太过激烈。”
林从忙摇摇头,“陛下这事做的确实过分,他这个放钱法,简直是要把国库放干,先生自从为相以来,辛苦打理天下,才有了如今的国泰民安,国库充裕,却被他张张嘴就放出去了,放在谁心里都受不了。只是……他是皇帝,说实在的,这些年在位皇帝什么样,我清楚先生也清楚,先生这又何必呢!”
冯道看着林从,“你这话说的挺大胆。”
林从笑道:“这不这里没外人么,也就和先生,我才敢说这话。”
冯道笑着摇摇头,“你以为我只是□□帝开国库放钱,他那放的不止是钱,还是国运。”
林从皱眉,“愿闻其详。”
冯道叹了一口气,“陛下重视自己名声,又觉得开国库放钱,不过是花一国库的钱,等到过两个月夏收,国库就又满了,可事情哪这么简单,我执政几年,曾多次翻看历代宰相执掌朝政的记录,但凡国库一旦空虚,往往越有乱事发生,从而出现一系列问题……陛下此次开国库,不是吉兆。”
林从眨眨眼,“先生,您向来不是迷信之人。”
冯道摇摇头,“非我迷信,其实这事也有道理在里面,如果国库充裕,就算哪里发生天灾**,及时赈灾,大家撑一撑也就过去了,可没有国库呢,真要发生天灾**,那百姓就只能等死,而人都是求生的,到时怎么会不生祸乱。”
林从听了点头,“这倒是这个理,就像一个家庭,如果家里有钱,那生个病出个事,只要能用钱解决,那就只是生个病出个事,可要没钱,那就是天塌下来了。”
“所以如今陛下开国库,你知道是有多大的风险了吧!”冯道感慨地说,“我为相都不能阻止,那还留在这个宰相干什么,眼睁睁地看着我用七年的时间,才打理出来的小康盛世重新陷入乱世么,既然如此,还不如不看呢!”
林从听了很是动容,如果一个人辛辛苦苦花了七年攒下亿万家产,结果突然来个人一下子败光了,甚至不久还可能倒欠个亿万,这搁谁身上,谁也得崩溃!
林从突然理解冯道为什么这次反应为什么这么大了,朝堂上那些觉得他家先生倚老卖老装病对抗新帝,只是没站在他家先生的位子上,没干他家先生的活,否则换谁,谁也受不了!
这也亏得他家先生脾气好,这换哪个宰相,眼瞅着自己干了几年马上就要开太平盛世了,结果被人打断,这不得疯!
林从叹了一口气,“那先生想好了,真去做山陵使,给爹去邙山修陵。”
冯道叹了一口气,“我虽不是先帝掌书记,可这些年,先帝待我也不薄,如今他去了,我去送他最后一程,也算尽了君臣之义。”
“那等修完皇陵呢?”林从记得皇陵已经建了大概了,应该再有几个月就能修完。
“如果能致仕我就回老家去,只怕陛下未必会放心我致仕,到时大概外放做个节度使吧!”
朝廷有惯例,枢密使宰相以年老致仕,可外放京城周边藩镇为节度使,用以养老。
林从心知冯道久在中书,又和李家牵扯太多,知道太多朝中秘密,这样的人,无论谁做皇帝都不会放他归故里的,毕竟如今天下可不止中原这个朝廷,北方有契丹,南方有十个小国,冯道要真致仕回乡,搁不住就被哪家半夜劫走了,再或者冯道自己去哪国,哪国也立马拜冯道为相。
毕竟李嗣源在位时,冯道把一个国家从一穷二白,国库赤字,打理到国泰民安,国库钱都装不下,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这样实打实的政绩,各国的国君都看在眼里。
各国有好事者点评当世名相,他家先生这些年可是一直是名列榜首,断层第一。
林从笑着说:“那等先生修完皇陵,外放节度使,我到时有空去先生的藩镇喝酒。”
冯道笑道:“你若来,我自然有好酒招待你!顺道查一查你功课。”
林从笑着挠挠头。
三日后,冯道病愈,上书自请罢相,为山陵使,去邙山修陵。
李从珂挽留,冯道再次上书,李从珂恼冯道倚老卖老,遂许之。
次日,冯道罢相,为山陵使。
京郊外
林从带着郭威送冯道。
“先生此去,邙山条件艰苦,先生身为山陵使,势必经常前去查看,万万小心身子!”林从有心担忧地叮嘱。
冯道摆摆手:“不必担心,你可是忘了我昔日出身农家,农活我都做得,何况修陵了,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
林从拱手,“那学生祝先生一路顺风,先生保重!”
“启程!”冯道一声令下,护送山陵使的车队和工部的一些匠人启程离去。
林从看着离开的车队,叹了一口,这才带着郭威回去。
结果刚回宫,就听到了一件大事。
李从珂发完国库,发现钱还不够,居然打起了京城百姓和宫里太后太妃主意。
希望向京城百姓预“借”五个月的租金和两宫太后太妃捐些钱,继续赏将士。
林从听了,顿时火了。
好家伙,这是搜刮到他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