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维翰赶到草原找到契丹王庭时,正是石敬瑭被张敬达联军堵在晋阳围攻最狠的时候,深知自己使命的桑维翰看着眼前的皇庭大帐,明白这是他和他家主公最后的机会。
桑维翰暗暗给自己打气,跟着契丹护卫进了大帐。
大帐中,一位年轻的可汗正在和其他契丹大将喝酒,看到桑维翰进来,擡起头就问道:“听说你家主公起兵造反,想请我出兵,不知带了多少财宝来?”
桑维翰看着主位的青年可汗,却不敢有丝毫的轻视,反而掩住眼中的忌惮,这位就是契丹可汗,皇帝耶律德光,虽然才三十五岁,却已经威震漠北。
桑维翰恭谨地说:“回契丹陛下,我家主公不曾让我带来钱财。”
耶律德光一听没钱顿时兴趣大减,直接摆摆手,“既然没钱财,来见我干什么。”
桑维翰一噎,他也知道契丹素来爱财,要想请动契丹出兵,得备大量钱财,可问题是他家主公没钱,刘延朗之前为了防备他家主公,把河东的库房尽数取走,他家主公虽为驸马,节度使,却向来谨慎本分,也不曾凭借此敛财,所以现在是真没钱。
桑维翰拱手,“我家主公虽然没有钱财送给陛下,却另有一物送给陛下,陛下想必能满意。”
耶律德光兴致缺缺,“送什么,朕不觉得有什么能比钱财更打动朕。”
“如果我家主公送陛下的是燕北呢?”
耶律德光蹭得一下坐正,“燕北?”
桑维翰笑着说:“听闻陛下一直想要燕北,若陛下愿意出兵救我家主公,事成之后,我家主公愿意割让燕北给陛下。”
耶律德光眼睛瞬间亮了,耶律德光其实没说过想要燕北这句话,但不妨碍他真想要,北方边关城池对于中原来说,那是荒凉的边关,可对于契丹人来说,那是遍布粮食和财宝的富裕之地,是他每年都得去抢一波的地方。
可以说,别管现在桑维翰说燕北还是河东甚至河北,在耶律德光眼里,都会自动换成这地方我能刮出多少钱,都是金黄闪闪的财宝和堆积如山的粮食。
耶律德光此时呼吸都粗了几分,“你家主公真愿意送燕北?”
桑维翰铿锵有力地说,“千真万确。”
耶律德光立马跳起来,哈哈大笑,“好好好,既然你家主公愿意送朕燕北,朕明日就出兵助他,你先回去,朕明日派大军和你一起去河东。”
桑维翰拱手,“多谢陛下。”
桑维翰看了一眼高兴地找不着北的耶律德光,跟着侍卫下去了。
等到桑维翰一走,耶律德光就跑出了大帐,跑到后面一个更奢华的大帐。
“娘,好消息,石敬瑭要送咱们燕北!”
大帐中,一个戴满玛瑙宝石的契丹妇人正喝着奶茶,闻言放下金盏,皱眉,“送咱们燕北?”
“是啊!”耶律德光过来开心地说。
这位契丹妇人正是耶律德光的母亲,上一任契丹之主耶律阿保机的妻子,也是被耶律阿保机称为“萧何”述律平,契丹真正的当家人。
述律平站起来,耶律德光忙过来扶着他母亲,把桑维翰刚才说的给他娘复述了一遍。
述律平听完却皱眉,“石敬瑭送你燕北,不是河东?燕北不是赵家的地盘么,他河东节度使,既不是幽州节度使,也不是皇帝,他怎么送你燕北?”
耶律德光傻眼了。
第二天,桑维翰一早就起来,等着耶律德光的召见,然后发兵,可一直等到中午,还没有丝毫动静。
桑维翰心沉下来,知道事情有变。
和契丹打了这几仗,桑维翰对于这位契丹之主也有一定的了解,知道这位契丹之主虽然武力过人,打仗也很厉害,但对于权谋心计这块,却不甚擅长,所以昨日桑维翰才故意抛出燕北这块大饼,本以为耶律德光被燕北糊了眼,能撑到出兵,毕竟出兵后哪怕耶律德光反应过来,也不好反悔,可谁想到耶律德光这么快就回过神。
桑维翰虽不知道耶律德光是自己反应过来还是被别人提醒的,可明白现在耶律德光肯定是想反悔,桑维翰明白,自己现在必须去阻止耶律德光后悔。
桑维翰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帐篷。
又一次来到可汗大帐,这次,帐外的侍卫却直接伸手拦住桑维翰,甚至连给桑维翰通报的机会都没给。
桑维翰这次也没指望耶律德光会见他,因为他明白,耶律德光昨日开了口出兵,现在想反悔,肯定不好意思说,所以就故意拖着,拖到他家主公在晋阳兵败身死,自然就不用救了,也不用落个反悔的名声。
可桑维翰怎么会如他愿。
桑维翰看了一眼眼前的可汗大帐,又看了看陆续进出大帐的契丹贵族契丹大将,桑维翰直接一掀袍子,跪下,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大帐前的契丹侍卫都惊呆了,过路的契丹贵族契丹大将也纷纷驻足停下来看什么事。
帐内耶律德光听到哭声不知道是什么事,也忙出帐一看,结果看到是桑维翰,吓得立刻又缩了回来。
桑维翰这一哭,就是一天。
大帐中,耶律德光表面装做无事,实际上已经如坐针毡。
每一个进出大帐的契丹贵族契丹大将都忍不住看看桑维翰,然后和其他人嘀咕两句,耶律德光已经能想到大家在谈论这事了。
耶律德光是要脸的,他出生是契丹王子,自幼跟着父汗耶律阿保机征战漠北,不到二十岁就被父汗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二十四岁在母亲扶持下挤掉大哥成为契丹之主,如今更是整个漠北的可汗,契丹皇帝。
可以说从出生到现在,耶律德光就从没丢过今天这样的人。
耶律德光其实对自己毁约这事本来没太大的感觉,毕竟这些年和中原签的盟书都有几尺厚,他和中原皇帝谁不当盟书是放屁,可他没想到有一天,有人会因为他毁约堵他门上哭,还一哭就是一整天,耶律德光只觉得自己脸都要被丢尽了。
在桑维翰又哭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一夜没睡的耶律德光顶着两个黑眼圈把桑维翰召进大帐,然后对众契丹大将咬牙说:
“朕将尽起契丹兵马,亲自救援石郎!”
(耶律德光:妈的,为了不丢脸,朕只能出兵,为了不白跑一趟,能拿到燕北,朕只能亲自去救!)
林从一路带着骑兵,风尘仆仆地赶到晋阳,见到了高行周和符彦卿。
“高将军,四哥!”林从抱拳。
高行周和符彦卿和林从都是熟人,见到林从,还挺高兴的,符彦卿笑着说:“就知道是你小子来送骑兵,这次咱们可是来捡功劳的,兵部能让你来记得回去好好谢谢赵枢密使。”
高行周也笑着打趣:“这小子背景厚着呢!”
林从有些不解,眨眨眼看着两人。
符彦卿看着林从不清楚,就一把揽过林从,和他说这里面道道,经过符彦卿一解释,林从才明白,石敬瑭在晋阳城内的嫡系不过才万人,其他的,都是朝廷的兵马,而这次张敬达等人率领三个藩镇的联军而来,人数是石敬瑭的几倍,晋阳城中又粮草不丰,这样的仗,几乎没什么悬念。
而平叛向来又是刷战功的好时机,皇帝封赏也厚,就算林从这样只是来送个骑兵,回去功劳簿上也能记上一笔,所以林从能来,绝对是赵延寿故意照顾他。
林从看着高行周符彦卿两人,“那你们?”
高行周笑着说:“这不是趁机向皇帝表表忠心么!”
符彦卿也点点头,“我大哥特地让我来的。”
林从:……好家伙,原来来的不是关系户就是想向皇帝表忠心的。
林从看着轻松地两人,“可是我听说契丹可能会来,要是契丹来助石驸马,这一仗未必轻松。”
“咱们这不是防备着的么,”符彦卿笑着说,“不过我瞅着契丹八成来不了,河东和契丹对峙多年,石驸马和耶律德光不说死对头也差不多,况且契丹爱财,石驸马虽然麾下有个掌书记跑出去,可也没带什么钱财,契丹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只怕未必肯来,而且就算契丹派大将领兵来,晋阳这边再有两天张大将军就拿下了,到时黄花菜都凉了。”
“晋阳快拿下了?”林从大惊。
高行周哈哈一笑,“张大将军本就善步兵,又兵力充裕,如今已经围着晋阳打了半个月,晋阳城墙上的将士站着的都不多了,最多再有三天,晋阳可破。”
林从没想到晋阳都快破了,那契丹兵呢,耶律德光的,燕云十六州呢?
林从忍不住问,“刚刚听说驸马麾下有个掌书记跑出去了,是去了契丹么,万一驸马和契丹勾结,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亲自领兵前来,驸马会不会翻盘啊?”
“契丹皇帝领兵亲自前来?”高行周皱眉,“这不至于吧,这时候耶律德光还在皇庭吧,会亲自来?就算石敬瑭去求援,也最多来个契丹大将吧!”
“万一石驸马割地呢?”林从忍不住说,“契丹皇帝见地眼开,说不定领兵前来。”
“割地?河东,这怎么可能,河东是石敬瑭的命根子,他要肯放手河东,还反叛么!”高行周不相信。
符彦卿也不相信。
“不是河东,是燕云十六州,万一驸马割了燕云十六州给耶律德光呢!”林从还是没忍住说出这句。
高行周满脸茫然,“什么燕云十六州?”
符彦卿也一脸茫然,“燕云,莫非是幽州?”
林从突然反应过来,对哦,燕云十六州是宋朝才有的说话,现在好像还没燕云十六州说法,忙说,“是幽州,如果他送的是幽州呢?”
高行周和符彦卿面面相觑,突然哈哈大笑。
符彦卿用手指头戳戳林从脑门,“幽州是你二姐夫赵延寿他爹赵德钧的地盘,你这孩子睡迷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