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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在湖中的大少爷 正文 第27章 戏子杀人

    深衣和南向晚摸进这戏园子里,只见阿罗舍僧衣从容,施施然行到前排一个八仙雅座上坐下,随即便有青衣小厮过来斟茶倒水,十分殷勤。这园子里乌泱乌泱地坐满了人,甚至还有人站着,而阿罗舍独自占了一张八仙小桌,又是最好的位置,实在惹人眼馋。旁边几张雅座上看着都是些绮罗贵人,见着阿罗舍过来,纷纷起身施礼,阿罗舍亦优雅还礼。

    深衣有些切齿。

    四哥看起来在天朝混得不错啊,有权有势的,民间敬为高僧大德,连看个戏都有好位置做——不对,四哥一个出家人,看什么戏啊!

    台上一花旦,一青衣,缠缠绵绵地唱着一出水磨腔的南戏。深衣听了听,原来说的是吴王和王妃相思相误的故事。那几阙《陌上花》唱道:

    “荆王梦罢已春归,陌上花随暮雨飞。却唤江船人不识,杜秋红泪满罗衣。”

    “归安城廓半楼台,曾是香尘扑面来。不见当时翠辇女,今朝陌上又花开。”

    ……

    吴侬软语,词曲含思宛转,听之凄然。深衣素来对这种哀婉凄恻的戏本子不大感兴趣,只听得出这词里面陌啊归啊尘啊什么的,蓦的一惊,这《陌上花》,倒似把陌少的名和字的几个字都含进去了,也不知他的名字本就是从这里头取来,还是自己多心了。

    深衣心底里暗叫不妙,自己竟然对这几个字这么敏感,莫非自己对他的心思,还真的不浅了?

    深衣连忙堵了耳朵不去听那靡靡之音,把目光转到了台上的饰演吴王的小生身上——不看则已,一看便再也移不开眼睛——这小生,生得未免也太绝色了!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抬足,风流无双,眼角眉梢,无不是戏。那个旦角儿亦是个美人,却被这小生活生生地比了下去,成了片绿叶。

    南向晚凑在她耳边道:“老婆,你那哥哥看起戏来了,长脖儿龟还在他袖子里呢,现在怎么办?”

    深衣咬牙道:“我们过去!”说着,拉南向晚沿着苑边猫腰向前排挪去。

    忽的只见座位中两道褐影暴起,刀光如虹,起落间四道血柱冲天!

    听戏众人短暂的震惊过后,纷纷尖叫着作鸦雀散,整个戏园子顿时乱作一团,践踏无数。

    深衣和南向晚被挤得紧贴在墙边,根本无法挪动一步。只见那两个褐衣人刀势凌厉,与人众流向相反,仍向前杀去,目的是八仙雅座上的几名贵贾。

    深衣转目,只见南向晚脸色苍白,似是要软倒,忙将他一把拉住,问道:“你怎么了?”

    南向晚虚弱道:“是凤还楼……”

    深衣将死人一样的南向晚拖到角落里藏起来,拨着帘幕看着外面情势,悄声道:“我说,你怎么见了凤还楼的人就像见了鬼似的?”

    上一回在八方客栈也是,南向晚堂堂一个男人,竟老鼠似的躲在她身后。

    南向晚虚着声音道:“老实同你说罢,我以前是个凤还楼的掮客。见到过不该见的人,躲了七八年了……”

    深衣未来得及答话,只见那两个褐衣杀手已经追上了前面的一名贵人,挥刀便要斩落。彼时剑光数丈雪芒陡至,二人双腕齐断,哀嚎声中双刀落地。

    那贵人缩在地上抖成一团,台上小生繁复戏装纷飞如花,三尺青锋恶狠狠抵上两名杀手的喉咙,怒骂道:“敢在小爷的眼皮底下杀人,活得不耐烦了!”

    那两名杀手四目暴睁,嘴角溢出黑血,显然是双双服毒自杀,然而临死前两手齐出,将小生的戏服死死抓住。

    深衣看见又一名潜伏之人身影遽动如魅,刹那间一柄利刃翻出手腕,刺向小生后背。

    深衣刚想叫“小心”,却见那小生背后似生了眼睛,闪电般斩落那两只手,翻身回击。两柄利器锋刃相撞之处,火花四溅,金声玉振,两人双双后退五步,将一大堆长凳撞得粉碎。

    深衣兴奋道:“精彩!”拎起南向晚的后领,提到自己身旁,“不看可惜了!”

    那小生剑掩半唇,涂了雪白脂粉的美靥上牵出一个媚乱笑意,闪闪烁烁映照出几重光影。他微翘了兰花指,轻轻拂过明泓剑刃,妖妖娆娆地道:“连个一品都没混上,也配跟小爷动手?”

    他两番说话,都是用了越剧中的戏词腔调,华美之余又带着十分的吊诡,令人心中又欢喜又忐忑,像被摄了魂儿一般。

    深衣以气声问道:“你说,他怎么知道那人不是一品?”

    南向晚有气无力道:“看兵器。执名一品是全凤还楼唯一一个用剑的,孟章一品用九连环,监兵一品是梨花双枪。”

    深衣点点头,那夜来袭的人用剑,难怪陌少会猜测他是一品执名。见南向晚像是说完了的样子,不由得问道:

    “不是还有个凌光一品么?”

    “凌光一品早就死了。凤还楼,如今只有三个一品杀手。”

    “啊?”深衣讶然道,“被杀的?那么杀他的那个人就应该成为一品啊?”

    “话虽这么说,可那人早就叛出凤还楼了,楼中接连发出一十三道九仙令通缉追杀,赏金积攒至今,已经有万余两白银了。”

    小生和那杀手激战正酣,整个戏园子里已经是空荡荡一片,桌椅俱散作碎屑,凌乱满地,唯余了戏台前一张八仙桌,阿罗舍悠然坐于其侧,享大自在,温温然呷一口清茶。

    剑光漫漫,青冥浩荡。利刃带煞,黑风无影。这二人愈斗愈烈,身影穿梭往来,令人眼花缭乱,难分彼此。

    深衣津津有味地观战,听着南向晚将七年前凤还楼的一场风云剧变絮絮道来。

    凤还楼虽然分作凌光、执名、孟章、监兵四个阁子,然而凌光阁却凌驾于另外三个之上。

    只因为凌光一品,乃是楼主亲信,同楼主一同挣下了凤还楼的一片江山。

    凌光阁子训练自养杀手,另外三个阁子,却都是从江湖上募来的亡命之徒。

    然而七年之前,一个二品的自养杀手杀了凌光一品,并将凌光阁中所有见过他的人屠戮殆尽,放出楼中人质后,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哈,这么说,那个自养杀手还是陌少的救命恩人。”深衣略略有些兴奋,“这人叫什么名字?”

    话一出口,深衣便觉懊悔,她记得南向晚说过,九仙夫人是凤还楼唯一一个公开名号的人。那么这个凌光二品,定然也是没有名字的。

    “陌上春。”

    南向晚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

    “九仙飞令连发一十三道,全江湖黑白两道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黑道的人都想杀了他,爬上一品凌光的位置;白道的人也想杀他,扬名立万。只是到如今,黑白两榜上这个名字都没有抹去。”

    “我……我就是因为见过这个人,所以再也没敢再在凤还楼做下去,四处躲躲藏藏到了今日。想着京城到底是天子脚下,所以这些年一直呆在这里。”

    深衣认认真真听着,狐疑道:“这人叛出凤还楼,又放出人质,应该是个好人才对呀。”

    南向晚苦着脸,道:“要说是好人,也未尝没有道理。我当时是个小掮客,专给下三品的杀手拉生意。当时陌上春过来,从来只挑恶人。便是恶人,也不挑有家有口的。这种孤寡恶人,大多是亡命之徒,别的杀手避而远之,却是陌上春最喜欢的。但他杀人如麻,哪里能这么轻易就论了好人。”

    “说不定他也有他的难处。”深衣笃定地觉得,这个陌上春既然能放了陌少这些人质,那必然人性深处的善根未断。能够从九品一步步爬到杀手之巅,一夕之间戮尽楼主自养爪牙,血洗凤还楼,听来竟有些忍辱负重孤胆英雄的意味,不由得向往道:“你既然见过陌上春,他长什么样子?”她嘿嘿一笑,“这个名字听起来,倒像是个俊秀人儿呢。”

    南向晚难得地“嗤”一声笑了出来,拍拍深衣的头,摇着头同情道:“嗳哟,真是个春心萌动的小姑娘。你可要大大地失望了,这陌上春,长得干枯瘦小,是个矮脚虎!”

    “啊?!”深衣险些失声,慌忙捂住了嘴,极小声问道:“真的啊?”

    南向晚道:“我还骗你不成?那陌上春从来都是蒙面,但是要辨认他的身份,却十分容易。凡属自养杀手,耳后会黥字,无法除去。他黥的那字独一无二,是个朱篆‘春’字。他用一对陌刀,通体窄长,有他大半个人高。那刀不分刀刃刀柄,只在手握处包上革套。别的都可以伪装,身材、黥字和兵器却难以替代,所以我不会认错人的。”

    深衣听他说来,果然失望不已,失却了兴趣,又专心致志地去看场中打斗。见那杀手侧身处,耳后一抹丹红颜色,兴冲冲地摇着南向晚的胳膊,道:“这是个自养杀手!”

    那小生戏服翻飞若蝶,剑法精妙无比。青锋过处,剑气秋水般潋滟,初时将那杀手压得毫无还手之力,接连割破那杀手身上几处衣衫,血痕渐重。

    然而那杀手甚是能扛,愈打愈是顽强,虽连受数伤,招式上却不露半分破绽。

    如此缠斗得数百招下来,深衣瞅出那小生剑招渐缓,竟似有体力不支之相,不由得暗道不妙。

    果不其然,那杀手瞅准一个间隙,长刃脱手飞出一记虚招,雪光漫天耀眼,一掌猛地拍出,隐隐然有崩山碎石之力。只怕那小生被当胸拍上,心腑都会被震碎。

    小生腰肢如柳,生生一个铁板桥向后折下,险险避过了那一掌。杀手扬手收回长刃,毫不留情地扎了下去。

    小生方才那一式已经极其艰难,现下要躲,断不可能。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嗡”的一声铮响,长刃荡开三寸,紧贴着小生腰侧刺下。小生侥幸躲过一劫,得了喘息之机。手心长剑旋开,飞叶穿空,正正捅透了那杀手的胸膛。

    一刹那间生死一线,深衣看得冷汗淋漓。那小生翻身而起,一剑划破杀手背上衣衫,但见背上玄青纹身,一只朱雀展翅欲飞,八枚尾翎鲜羽翙翙。

    小生捅死了那人,一身白梅仙鹤锦绣戏服鲜血尽染。犹觉得不解气,将那尸体狠狠踹上一脚,嗤声咒骂道:

    “果然是个凌光二品!二品就是二品!”

    作者有话要说:愿赌服输=口=双更的感觉……下章还是周二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