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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在湖中的大少爷 正文 第39章 呈身,呈心

    深衣让陌上春半倚在自己肩上,为他捋干了湿发。他身上的青衫此前溅满了鲜血,又被湖水和泥浆浸过,已经完全看不出来颜色。

    深衣摸着了他的衣带,抽解开了,轻慢地把他湿漉漉的衣衫褪了下来。

    他果真极瘦。

    全不似爹爹那样肌骨匀实。

    她几乎看得见他一根根的肋骨。其上鱼网一般覆着许多杂乱疤痕,大多是浅浅颜色,可也有几道新伤。好在伤得不深,深衣轻舒了口气。

    只是他虽然瘦,却肩骨平展优美,腰身劲窄,像一只优雅的鹤。

    深衣用散着热气的软布帮他擦净了脸,只见他紧闭着双目依靠在自己颈侧,呼吸细软如绒,墨色长睫轻盈覆在眼上,就像是在熟睡一般,乖巧得像个不知人间愁苦的孩子。和此前那烈火中的无情修罗判若两人。

    这般模样,只有在他心中完全卸下防备的时候才能看见。

    深衣轻轻叹了一声。

    他是把自己的性命完全交给她了。

    沿着他修长的手臂轻柔地擦下去,但见他的右手果然只有拇指和食指两根指头,残掌上裹缠着鲛纱。深衣摸着那鲛纱防水,便没有忍心拆开来看他的残处——他这般密实缠着,想必也是不愿让别人见到的。手腕上银蛇一样缠绕着长索,在形状雅致的腕骨下烙上了深刻而陈旧的印痕。

    令他伏在自己胸前,看到他的背时,深衣大吸了一口凉气。

    一只巨大的浴火朱雀,赤目蕴怒,金羽绽威,烈烈振翮扬翅,仿佛下一瞬就要挣脱他的身体,直冲九霄。

    这一只比上次在梨园见到的那个凌光二品要大出一倍来。

    八幅尾翎玄羽密集,肆意张扬,直直从他背后蝶骨延伸到后颈,纵是高束衣领也难以遮盖,令他不得不散发遮掩。

    每杀一人,便要纹上一枚尾羽。

    每升一品,便要增刺一幅尾翎。

    他背后这只朱雀翎羽匝密,可以想见他曾杀过多少人。

    都是他的罪孽。

    背负一生,无法洗去,如同沉重枷锁。

    那日监兵嘲笑他:背负了凤还楼的印记,还想做个好人?!

    太难。

    太难。

    他若真是杀了莫陌,莫七伯和爹爹知道后,如何容得下他?必然是要他抵命的。

    纵然他已经弃恶向善,可是弑子之仇,莫七伯怎可能不报?

    她和他,难道真的只是一场错么?

    深衣木木痴痴地拭着他的背,又将烘热了的干净上衣给他穿上,一滴冰凉的泪珠儿坠下来,恰落上了他薄薄如刃的唇,滑进了他的口中。

    他乌睫轻颤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

    深衣不敢对上那明澈如水、直指人心的一双眼,把头扭向了别处。再低头看时,他又倦然地闭上了双眼。

    深衣犹豫了一下,手指终于还是落到了他的腰带上。正待解开时,只见他脸色白了一下,左手压住了她的手腕。

    深衣无言地运力与他抗争,待他睁眼时,紧咬了唇,与他对峙。

    良久,他闭目,转过头把脸埋到她的衣衫里,似是无声地叹息了一下,压着她的手无力地垂下了。

    深衣并不敢多看,扯去湿衣后用暖热棉布胡乱擦过了,用干衣盖在了他腰间。

    深衣的手脚很快,却像是过了很长的时间。他似乎没有呼吸了,深衣只看得到他半边苍白的脸,精致眼角紧紧闭着,身子凉而僵硬,单薄背脊在衣下轻轻地哆嗦。

    刘戏蟾说,他有很多秘密。或许只有秘密能让他觉得安全。

    除了那个大夫徐先生,他从不曾让别人看过他的残肢,便是耗子白音,也没有见过。

    可是今天,他的身份,他的身体,都完完整整明明白白地袒露在她面前。

    于别人或许并不算什么。

    于他,却需要打开坚密心防,艰难至极。

    他曾几番为她挡去生死,却畏惧把真实的自己展示给她。

    深衣一寸寸细致擦过他枯木般的双腿和脚趾,又换了滚水,用热烫的棉布在两腿关节上反复敷熨——这是船上的老舵手教给她的,可以缓解疼痛。

    他慢慢停止了哆嗦。

    ……

    深衣抱着陌上春在火边坐了许久,方觉得他身上渐渐暖和起来,脸上渐渐恢复了些血色。

    四面望去,却不见什么药箱。

    深衣轻轻让他依靠在石壁上,方站起身来,忽然腿上一紧,被他紧紧抱住。

    他抬眸仰望着她,眼中竟有深深的恐惧和绝望。

    “不要走……”

    他微弱地哀求着,惶然无助得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

    深衣哪曾见过他这个样子,知道他误以为自己要离他而去,轻言安慰道:“我不走,我去湖心苑给你拿些艾绒。地下室里面应该没有被烧掉。”

    他急急摇头,手上抱得更紧了,目中尽是央求之意。

    “不……不用……我用火针就行……你不要走……”

    深衣心中软极,又酸又疼,复坐下来用力抱住他。眼前是亮的,深衣却觉得自己行走在黑暗里,伸手抚上他的脸,喃喃道:“我该拿你怎么办……这……是你真正的样子么?”

    她想起紫川郡主当时对他的怀疑。

    紫川郡主无疑是深爱着莫陌的,否则怎可能那么容易地识破他的伪装?

    只是他当时那般决然地用匕首划了自己的脸,不仅骗过了紫川郡主,也让她一直不曾怀疑过他并非真正的莫陌。

    陌上春擅易容术,可以化装成贺梅村的模样。可是他的易容术竟能高明到这样的地步,甚至能骗过作为莫陌父亲的莫七伯?

    他其实又不曾骗过自己。

    他说:紫川郡主喜欢的那个莫陌已经死了,他不是。

    他说的是真的。

    陌上春低垂了头,眉眼猝动,嘴角僵然,似是浮上了什么不堪的回忆。

    他运了运气,极艰难道:“是……”

    “怎会……”

    “莫陌……是我同父同母的亲生哥哥……我和他,都像娘亲。其实……我更像一些,只是五年不见,谁又还能那么清楚地记得。”

    深衣呆住了。

    这个真相,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莫七伯不识得,只因为他最清楚陌羡仙的样子。陌上春比莫陌更像陌羡仙,只会让他更加坚信不疑。

    陌上春嘴角有苦涩笑意,眸中有一些晶莹的芒。他的声音依旧微弱,却渐渐清晰起来。

    “你自然会问,我为何要杀哥哥。”

    “我自生来,就被娘亲厌恶。无论我怎么讨好她,她都不肯正眼看我一眼,更不许我叫她一声娘。”

    “我从小被楼主扔给凌光一品训练做杀手。凌光欺骗我,说我娘被莫世靖背叛,此生最恨莫世靖和他的儿子。只要我杀了莫陌和莫世靖,娘亲便能对我回心转意。”

    “所以我去靖国府,找到了莫陌。”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干净温暖的人。或许兄弟之间,本就心意相通。他看到我的样子,就知道我是他的亲人。我长到那时候,从不知道父母亲友之爱为何物。他让我觉得,原来这世上还可以有人对我这么好。”

    “我不想杀他了。那时候萧夫人雇请的杀手来了,我只能把他带了出去。”

    “他没有地方可以去。我本想和他一起去找紫川郡主。可是凌光竟然一直在跟踪我……他逼着我亲手杀了哥哥。我不愿意……凌光便折磨我……哥哥不愿意看着我死,自己撞在了我的刀上。”

    “我会一生歉疚。倘若那时候,我能强一点,再强一点,就能够保护他,他就不会死。”

    “是我欠了他的。”

    他说到这里,声音几乎已经不成调子。

    可他依旧惨淡地笑着,说:“所以我一定要杀凌光。”

    “楼主是倚天,凌光是他的师弟。我那时候,其实打不过凌光,只是利用了他对我娘的觊觎之心……我虽杀了他,可也被他震碎了全身经脉,武功尽失。”

    “徐先生说,我要恢复身体,只能去莫家,学灵枢九针。”

    “我是莫世靖的儿子,灵枢九针,那本就是我应得的东西。所以我以哥哥的名义,回去了靖国府……后面的事情,你便知道了。”

    石室中一片死寂,只听得见柴火燃烧的噼啪爆裂声音。

    良久,他涩然道:“我本觉得……灵枢九针,靖国府中的位置……虽是冒了哥哥的名字,却也是我受之无愧的。直到知道还有你……我本想,若你真是朱家的义女,并非朱五,那我喜欢你,也没什么。可是你是真的朱五……我便总觉得,是我抢了本该是哥哥的……你叫我莫陌,你对我越好,我便越是痛苦不安,觉得已经欠了哥哥的性命,又要欠下一个人……可……”

    深衣张了张嘴,生涩地头一回喊出他的名字:“陌上春……”

    他蓦地抬头,眼眸漆黑,潭水一般倒映出跃动的火光。

    深衣又轻轻地唤了声:“陌上春……”

    她想起那枚竹簪,上面刻着“春衣”两个字。

    是他的名字,和她的。

    他的心意,总是如此的隐晦和卑微。

    陌上春暖,明明是个有着醺然花香的名字,他却是又黑暗又冰冷。

    他背负了那么沉重的罪恶,那么深远的愧疚。像一个巨大的深渊,又似苦狱,他永远深陷其中,无法走出那可怕的阴影。

    深衣细细的手指一点点蹭过他仍有些发白的薄唇,一点点低头靠近,呼吸与他清浅的气息纠绕在了一起,细腻地缠绵在每一寸肌肤上。

    他又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睫如蝶翼,美好得让她轻叹。

    这样人,为何生在凤还楼?

    深衣探出舌尖,浅浅扫过他的下唇,清润柔软。深衣心中有些惑乱,却为这样的感觉而沉醉,迷离得仿佛在念着一个咒语:“陌上春。”

    他无言张开了唇。

    深衣攀住了他,唇与唇细小的纹路密密相印,宛如彼此押下独一无二的契约。

    她含了他的舌尖,软软地勾着,厘厘寸寸地尝过那清流漱泉般的味道,砂糖细粒般柔腻的摩擦让她难以自已。

    虽不是第一次亲吻他,可他这般地柔弱顺从,却是第一次。以前,不过都是她玩笑般地逗弄他罢了。她有些后悔。倘若早知道他是这般的身世,这般遍布伤痕、日日在业火中煎熬的内心,她一定不要那般顽劣和戏谑地对待他。

    痴缠了许久,心头激涌的波澜方化作连绵细波。深衣缓缓退却了些,他似是一慌,舌尖带着些惊惶追逐过来。她叹气,又吻过去。他绵绵密密地回应,却渐渐越来越慢,然后竟是紧触着她的唇昏睡过去了。

    深衣又是无奈又是心疼,见他是真睡着了,便把他抱到了石床上,扯开被子盖上掖好了被角。然而要起身时,却发现他的左手还紧紧绞缠着自己的衣带。

    这人啊……突然感觉像变成小孩子了,自己反倒成了大人。

    深衣无奈,怕把他掰醒了,索性金蝉脱壳,从他那件长长的大衫子里光溜溜地钻了出来。

    她不免害羞,但想着横竖他昏睡着,就算看见了,也是打平而已,心中便坦然了。

    她拧巴拧巴把两个人的衣服都洗了,在火盆上晾了起来。然后又寻出干粮,确认没坏之后,掰碎了用清水泡上准备明早吃。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自己挺像一个小媳妇的。之前在湖心苑,他自己事情都是自己打理,她除了为他做饭,不曾帮他洗过一件衣服。

    可是现在却突然感觉到,似乎为他做这些琐碎的事情,都是心甘情愿。

    过去她总向往轰轰烈烈、红尘策马千里比翼的爱情。可日子倘是就这般细水流长下去,执手相看苍颜白发,也未尝不是上苍的眷顾。

    这一方咫尺天地里,她是谁,他又是谁,中间横亘着什么不可逾越的仇恨,有什么重要的呢?

    她爱他,他爱她,就是天荒地老了。

    倘是她离开了他,谁会再来这般照顾他?他会让谁来这样给他擦身,他还会同谁这样亲吻……她无法想象,想到都是蚀心的嫉妒。

    深衣略略吃了些东西,钻回了衫子里。倚在他床边,痴痴然地看着他熟睡中的样子,渐渐困意袭来,也陷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卧槽实在是JQ无能,我其实还是剧情党,写JQ就会崩坏。如果被雷到就请……认了吧,反正看这文又不要银子……没看到想要的东西的妹子们……求不要打负分,窝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拖……文下有妹子问上一章的剧情来着。我讲故事的能力比较差,估计大家一开始都会各种混乱并且甚至一直混乱到现在……窝简单按照时间顺序理一下大纲————真的莫陌死了——五年后陌上春杀死凌光,进入靖国府——陌上春七年后武功和双腿恢复,杀贺梅村等十三个扶桑间谍,准备离开湖心苑——尾巴来到京城——陌上春那个倒霉催的,办完所有的事情回湖心苑时,碰上了迷路的尾巴【这货跟她妈一样都在这里迷路了】陌上春掉进了湖里,走不成路了,只好继续在湖心苑装下去——尾巴丢了钱袋,认识了张子山——尾巴进了靖国府,见到了陌上春——blablabla——监兵一品出现,尾巴知道了陌上春是杀手,但是因为此前陌上春划脸之类的表现,让她仍然相信莫陌和陌上春是同一个人——孟章一品出现,尾巴终于意识到陌上春和莫陌不是同一个人尾巴为什么要想陌上春横刀相向:因为上一章尾巴还不知道陌上春是莫陌的弟弟。莫家和朱家是世交,关系十分亲密。试想身家清白的男朋友,突然一下子身份扑朔迷离起来,甚至是本尊的杀人凶手……尾巴的心灵还没有这么强大。她横刀的时候并没真想杀陌上春,只是想知道真相。只是陌上春坦白地说莫陌就是死在自己手里。谢谢挥手帕君和玫瑰君又投雷!其实泥蒙来看文吆喝一声窝就很高兴啦噗!爱泥蒙!谢谢小包子的雷和留言!真是好大好大的鼓励泥知道么!谢谢杏纸酱的新封面!噗噗JJ官美给做了两个结果都被换了会不会从此把窝列入黑名单……【唔原来窝男人做的那个被编编说太丑所以强迫换了……他心碎了】渐遥亲又给做了一个封面……好感动……乃们都对我这么好……窝还是努力更文吧TOT清水杏专业刷屏三十年……泥做到了!最后祝姐姐……【尼玛泥再叫爸爸爷爷什么的,窝就真给跪了!】专四必过!窝应该可以今晚再撸一发,弥补昨晚白等窝一场的妹纸们……TOT信春哥,不挂科!信春哥,得永生!【这货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