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衣醒来时,人已经在床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还有他身上清新好闻的气息。
他半倚在床边,手中拈着金针。一对上她的眼神,立即做贼心虚地垂下头去。
深衣心中了然,却喜欢这样小小温馨的静谧气氛,含笑并不捅破,起身爬下床去。
他的眼神果然像黏在她身上似的,又紧张地追了过来。
深衣失笑,坐下来抱住他的腰使劲摇晃,蹭着他颈窝道:“好啦,我不会走了啦。”
又亲又抱地好一阵安慰,才听见他似是踏实下来,轻轻“嗯”了一声。
深衣软软的手心轻揉着他的膝盖,问道:“还是很疼吗?”
他摇摇头。
深衣扶额哀叹。这个问题她就不该问,问了也白问。上次她费了多大的劲才才从他嘴里套出一句真话来,再这样下去,她就成朱小色-狼了。
所以,她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还会需要像上次那样,养上三个多月吗?”
他又摇摇头,抿唇道:“这次……我有防备,应该不到一个月,我就可以出去了。”
深衣开心地在他脸上轻啄了一下,“那就好!不管多久我都陪你。等我们出去,我爹爹和你爹爹就快要来了,然后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了!”
陌上春的脸色微变,讷讷道:“可是我……”
深衣抻着他带着忧色的脸,撅着嘴道:“过去的事情,都不要想了。你这一回杀了凤还楼差不多一半的人罢?三个一品都死了,还不够么?剩下的人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去罢!我只想要你好好的,不许再让我担心受怕。”
陌上春眼珠子黑黑的,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方道:“好。”
深衣见他顺从,纤秀眉眼儿笑得弯成月牙,补偿似的摸了摸他方才被她抻扯得泛出红晕的脸颊,甜甜道:“真乖……你要是不听话,我只能学我娘一样,把你从中原拐走,从此天涯海角地双宿双飞去。”
她想了想,两只乌亮乌亮的眼仁儿望着他,郑重道:“我是认真的。我想带你去永远都不下雨的国度,这样你就永远不会再腿疼了。”
陌上春身子大震,两条手臂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而艰难抬起来,双手自她雪白脖颈而上,轻轻捧住了她那张精灵般的小脸,垂头抵上她光洁的额头,摩擦过她小巧鼻尖,似是喘了口气,从喉中迫出模糊而哽咽的声音。
“深衣……”
深衣飞快地在他嘴上咬了一口,“噗嗤”笑出声来,得意洋洋道:“你被我感动了!”
“……”
陌上春像是中了内伤,悒悒然地别身向里,不理她了。
深衣咬唇忍笑,强力将他身子扳过来,道:“喂,你几岁啊?还耍小孩子脾气!”
“我……”
“我什么我!”深衣蛮横打断,“你既然是莫陌的弟弟,那肯定比他小咯!二十二?还是二十三?”
陌上春幽幽地看着她,道:“我昨天,满十九。”
脸上很幽怨的样子。
深衣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原来他也就比自己大三岁!比莫云荪小,比紫川郡主小……比四哥都小一点点!
可是自己竟然叫了他那么久的“大叔”!
难怪他一开始听见她叫他大叔,是那样一副表情,还试图让她放弃这个称呼……
“你十二岁的时候……去假装十七岁的莫陌?”
陌上春无奈道:“我不知为何,从小便长得较同龄人高,若非那时打断双腿迟滞了两年,恐怕现在还要高些。我七岁出道杀人,要装一个比我大五岁的,也并不难……更何况靖国府的人,本就不怎么在意我。莫世靖见到我时,我只需装一个卧床不起的濒死之人即可。”
深衣心想他现在已经和莫七伯差不多高了,若是双腿不曾打断过,现在岂不是能长到九尺?
喔喔,好可怕。她才不要站着凳子和他亲亲。
想起南向晚说陌上春是个矬子,深衣不由得捂嘴吱吱笑了起来。□品的时候……他那时才七八岁吧?
她现在看他,怎么都不再像之前那个“虚岁二十五的莫陌”了。她疑心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便摇着他的胳膊说:“你……你再装装之前的样子给我看?”
陌上春默拒。
深衣笑嘻嘻地贴上去,亲亲蹭蹭地撒娇道:“装一下嘛……就一下下……”
陌上春拗不过她,无奈地垂下头去,再抬起来时,已是长眉紧锁,薄唇紧抿,一脸的阴郁之色,老气沉着。
深衣捧腹大笑,笑得捶床。陌上春瞬间收了颜色,显然是又被深衣打击到了。
深衣扑过去抱住他,爱娇道:“陌上春……陌上春……你真好,我好喜欢你!”
陌上春怔了怔,惘然失落,低低道:“我……好么?”
深衣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一只小手柔柔地自他裤脚伸入,细细软软地将他枯树皮一般糙硬的小腿一路揉上去,卷起他的裤腿,蝶栖般落下一吻。
陌上春慌忙托起她的头,不许她继续吻下去,她却顺势欺身进来,小手在裤管里继续摸了上去。
陌上春咝地低抽了口气,按住她手。深衣身手矫捷,一偏头,又衔住了他的耳垂。舌尖感觉到耳垂背后的“春”字纹络,不由得多吮了几下。
陌上春像是受了惊一般推开她,“唉,你……”
深衣只觉得心中忽然迷离,面前人的容颜几番幻化,又还原成陌上春的模样,竟是笑意晏晏,南风一般曛暖醉人。胸中涌起一种异样而陌生的汹涌情潮,似乎有百双千双手生长出来,要将眼前这个人紧紧缠住,融合在一起。
她朦胧地伸出手去,呓语般道:“莫……”
陌上春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枚药丸,就要喂给深衣。听到这一个字时,手上忽的一滞。
“陌上春……”
他没有再犹豫,将那药丸纳入深衣口中,轻托她下巴让她吞了下去。
深衣脑中晕晕乎乎的,缓了好一会儿,方敲着太阳穴闷闷问道:“你给我吃的什么?”
陌上春不大和善地盯着她:“花非花的解药。”
“什么!”
花非花……这不就是刘戏蟾向他索要来调戏四哥的那种……春-梦药么?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原本以为他说着玩的,没想到竟是真有……深衣恼恨:“采-花-贼!”
“……”
这是说谁呢!贼喊捉贼么!
陌上春被反咬一口,没好气道:“不是说过这上面有毒的么!”
深衣气鼓鼓道:“我以为你骗张子山呢!你没事在上面抹这种药作甚?!因为有个春字么!”
“……”
陌上春再度失语,低垂了双眸,不再说话了。
深衣猛然反应过来,似他这般随时刀尖上行走之人,无论如何都会留最后一手,绝境反击。
听说中原不少有着龌龊恶癖之人,似他生得这般……上一回监兵一品言中之意,似乎是凌光一品觊觎他娘亲的美色,因而对他也……
她一时怔忡,陌上春意识到了什么,陡然抬起头来,慌乱道:“我从来没有……”
语带焦急,却又似乎带着对自己的鄙夷和厌弃。
他当日划伤自己的脸,那般的决绝。
深衣偎依过去,环抱着他的脖子悄声道:“我知道……”然后又捏捏他的脸,含笑说道:“你……哪里我都喜欢,以后不许再轻贱自己。”
良久,他点了点头。
石室中的日子不知时辰,过得无日无夜。两个人开始还能有点意识,渐渐也就只能饿了就吃,困了就睡。
洞中只有此前陌上春贮存的干粮,虽然能够吃饱,毕竟太过单一。深衣几番想出湖觅食,陌上春却孩子般地耍起了小性儿,每次深衣问他石室的机关,他便装死蒙混,总之就是不愿意她离开一步。
深衣也有拿他束手无策的时候,自己摸索了一番,最终只能怏怏放弃。所幸那眼水泉似乎与外面暗河相连,其中能够寻到游鱼河虾。陌上春便逮来给她吃。
深衣怨念地瞪他:“总有一天我会馋到把你吃了。”
陌上春运针疗伤的时候,深衣便去研究那些忍刀和水晶匣子。
他为了逃出一刹海,无数次地在湖底潜行。一次与闯湖之人搏斗,无意中用长刀扎破湖壁,出现了一个小小漩涡。
他循着水流打洞进去,便发现了这个数十年不见天日的石室。
扶桑间谍亦从未放弃过寻找这六千把忍刀。
陌上春拿了几把忍刀出来做饵,引蛇出洞,顺藤摸瓜,查出了贺梅村等一十三名扶桑间谍首领的底细,从而将之一网打尽,吞下了扶桑人的那笔巨资。
深衣想起来当时她还嘲笑陌上春是湖心苑中最穷的人来着,其实他才是最富得流油的那个呢……
而水晶匣子中,俱是硫磺火药。只是放在石室多年,潮气过重,这些火药早就不能用了。这些状似水晶的石材她此前在异物志上也读到过,名叫彗晶,据传是天外来物。这世上有用来制作她的匕首的南极玄铁这种无坚不摧的奇珍,就也有彗晶这种坚不可摧的异宝。逆相韩奉显然是担心炸药走火,故而觅来彗晶来盛装。
深衣琢磨着,等她回琉球时,是一定要拖点彗晶匣子回去的,这样在家中做做雷火之类的,确乎是更安全些。
深衣早已习惯了抱着陌上春睡觉,陌上春起初也差点被她八爪鱼一般地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但慢慢也就练就了一身好忍功。睡觉前,深衣是铁定要与他卿卿我我一番才肯睡去的,只是陌上春甚是自持,死活不许她逾矩,被她闹得狠了,便装腿疼。深衣别的不怕,就怕他难受,只得乖乖。
然而一来二去的,深衣也就识出了他的花招,终于有一天揪住他,气咻咻问道:“你是嫌我不够漂亮,对我没兴趣么?”
记得第一次爬上他床的时候,他说她不过一团会动的血肉和骨头……这句话,她可是一直耿耿于怀那。
他无可奈何地叹气道:“不是……我们尚未成亲……”
深衣理直气壮道:“我又不是中原人,不计较这些!”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求欢……饶是陌上春早就习惯了她出格的言语,这时也差点被激得吐出一口淤血来。语重心长道:“你还太小……”
“我十六了。在你们中原,女子十五嫁人,十六都生孩子了。”
“……我说你人太小,不是年龄……”
深衣斜目乜了他一眼:“豆蔻梢头,别有滋味,这是谁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无感的一章。双更果然无力好吧我承认我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