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司业家的亲事虽然黄掉了,但林莹及笄了,还是得继续说亲。
其实就是林莹自己都知道,就算她再不想嫁,也不可能不嫁。
爹娘再溺爱她,也有老的一天。哥哥嫂嫂侄子不会像爹娘这样照顾她。如果一直不嫁,名声不好了,还拖累侄女们,哥哥嫂嫂也容不得她。
林莹跟自己爹娘提条件:“这个人不能有通房不许纳妾。”
别的她也没办法,晨昏定省之类的,但凡是个体面点的人家就都得这样。她家这样的小官之家,嫂子们都得日日给娘亲请安呢。
逃不了。
认命之后,只能降低标准,求一个婚内不糟心,别的要求提了大概也是白搭,根本实现不了。
林夫人说:“至多只能给你找个没有通房的,以后他纳不纳妾,还能由我们管着?那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林莹想了想,的确是,丈人丈母娘也的确管不了女婿,她哼了一声。
算是妥协了。
疯闺女能不闹,林大人和林夫人就谢天谢地了,张罗着给她寻门实惠的亲事。
生了四个儿子才有这一个小闺女,这两口子的确爱若掌珠,并没有想过拿她去攀附权贵之类的。
只是到底也到了年纪了,就要拘着她不许出门,好好待在家里等着说亲。
林莹真的受不了。
之前就已经在小跨院里锁了好些天了,那院子小得只能做柴房。再不让她出去透透气,要疯。
“我去求姻缘。”林莹说,“您不想我嫁个好人家啊。”
林夫人说:“最近抽不出时间来,等过两个月,你爹有空了,叫他带咱们去红螺寺。”
求姻缘最好就是去红螺寺,那太远了,还得专门安排时间,还得有人带着。
林莹说:“不去红螺寺,老远的。我就去西城那个小庙。”
“你呀,就是想上街!”
“娘~我是求姻缘呢。”
林莹软磨硬泡,林夫人终于答应了。
因为不出城,也就一个时辰就能来回了。食水都不用带,街上随处可买。
说白了,她就是逛街去了。
但是得提前订个车。林家没养车,养车可比养马花费多得多,出门要坐车,得从街上叫车。
林夫人让去街口订个车,省得明天临时叫不到,还得等。
便有人往陆泽跟前禀去:“林小姐明天要出门。”
陆泽撩起眼皮,嘴角一扯:“可算出门了。”
翌日,林莹带着燕儿上了车,也感叹一句:“总算出门了。”
燕儿也被她带累,许久没出过门了,道:“可不是。”
小门小户的,出门没那许多排场,本来家里也没几个下人,只跟个丫头,并一个小厮。
燕儿跟着一起坐车里,小厮跟车把式一起坐在外头。
晃晃悠悠地朝着城西去,正走着,忽听外面车把式和小厮齐齐惊呼:“啊哟!别过来!”
本就是一辆清油小骡车,体量不大,忽地猛烈晃动起来!
燕儿惊叫,林莹也被磕了脑袋,生疼。
是有人骑马冲撞了,但好在车没翻。
林莹正捂着头,听见外面说话声。那个肇事者的声音道:“……原来是太常寺林大人家,前些日子才跟林大人打过交道。”
林莹一怔。
随即那个声音靠近了:“林小姐,一时没勒住马,冲撞了。林小姐可受了惊吓?”
这个声音,这个假惺惺的腔调,想忘记都难。
这是锦衣卫那个王八蛋陆大人!
真倒霉,今天犯小鬼是不是,居然跟他撞车。
林莹隔着帘子回答:“我没事。陆大人不必担心,陆大人有急事请先行吧。”
她是不想再见陆王八蛋第二面的。这不是个好人,可却是个有权势有能力的人。
她家得罪不起。
幸好她是女眷,身为女眷她缩在车里不出去,别人也不能指责她。
正庆幸,眼前突然大亮——车帘子竟被撩开了。
一个男人擡手撑着车帘,面孔棱角分明,一双精亮眸子,锋利目光投在了林莹的脸上。
正是锦衣卫千户陆泽。
林莹猝不及防,懵了。
陆泽直直地盯着她的面孔。
那天晚上惊鸿一瞥,又众人火把都退了出去,房中昏暗,他还是想再看看确认一下。
如今大太阳底下,林小姐雪里透粉的一张芙蓉面清清楚楚,果然是个清艳的美人。
陆泽笑了:“林小姐没事吧?”
林莹反应过来,直气得发抖。
陆王八蛋明明知道车里坐的是女眷,是她,他还掀帘子!
他竟敢如此无礼。林莹明白,这是欺负她爹官小势微。
但这其实还不是林莹最气的。
她最气的是,礼法这个玩意,她不得不低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遵循了十五年的东西,在他面前,什么也不是,说践踏就践踏了。
在权势的面前,礼法是个屁。
林莹气陆泽无礼,更气自己无力。
她眼睛一扫,却又看到外面大街上这个时间来往行人马匹车辆并不多。众所周知,京城的街道是很宽的。
林莹一时忍不住,脱口讥讽:“想来是街面太窄,陆大人这样精湛的骑术,才撞上我们这样一辆小车。”
果然是有点子泼辣,脑子也转得挺快,居然能发现他是故意的。
陆泽嘴角勾起:“也是怪了,今天就是控不住马头,直直就撞过来了,小姐勿怪。”
他依然还掀着帘子,直勾勾看着林莹。
林莹其实说完就后悔了。
但这男的真的可气。
他看她的眼神太明白了。林莹其实有点猜到他这么做的动机了。
——见色起意。
那天晚上,最后不该好奇探头看那一眼。
正好被他看到。还和这个男人视线对上了。其实她当时就有点不太好的感觉。
陆泽的视线当时定了一瞬,让人不安。
如今应验了。
陆泽的目光充满男人对女人的侵略性,高调宣告着他对她的兴趣。
可终究是一个她家得罪不起的人,林莹狠狠忍住气,说:“我没事,也没怪大人。我要外出,大人有事,都不必在此耽搁。大人先请吧。”
陆泽觉得有意思极了。
她懂。
通常这种“懂”只会在一些更年长些的熟/妇身上才有,林家姑娘才及笄,娇嫩得招人疼,居然也懂。
陆泽直接把她归类到了“不检点”的那一挂去了。
穿着麒麟服的男人玩味笑笑,从腰间摘下荷包:“让小姐受惊了,一点心意,聊作歉意。”
他俯身把那荷包放在林莹脚下。
但他已经将林莹定义为了“不检点”的那一种女子,自然不会这样简单规矩。他的指尖离了荷包,并没有收回,反是借着车帘和身体的遮挡,向林莹的绣鞋摸去。
哪知道,林莹在他向她倾身的时候心里就已经警铃大作了。她倏地将脚向后缩了回去!
陆泽这一摸,就摸空了。
他撩起眼皮。
车里的小丫鬟害怕锦衣卫,早躲到她家小姐背后,根本没有看到他这个小动作。
因为他贴近,车里的光线被遮挡,变得昏暗。但林莹那双晶莹眸子明亮亮地,含着薄怒,警惕地正盯着他。
四目对峙。
陆泽盯着她,嘴角再一次扯出一抹弧度。
他的确是见色起意,只没想到林家姑娘比他想的可还有意思得多。
他也并未纠缠,毕竟光天化日,大街中央,毕竟一个锦衣卫千户,一个官家闺秀。陆泽直起身来:“小姐小心,陆某先行一步。”
帘子放下,车厢里变得更昏暗,但林莹忍着没去掀开帘子看。
她听着人声和马蹄声远去,才问:“他走了吗?”
小厮回答:“走了。”
小厮声音颤颤,毕竟谁不害怕锦衣卫呢。何况这个锦衣卫大人就前几天夜里带着人闯进了主人家宅院,吓死个人哩。
林莹说:“我们也走。”
燕儿捡起了林莹脚边的荷包,拉开看了一眼,惊呼:“姑娘!好多银子!”
林莹冷笑。
这男人,出手挺大方。还玩金钱攻势是怎么着。
她又催车子快走,哪知道走不了,车把式说车轮轴坏了。
林莹只能下车,一看果然坏了,得另叫个车了。
车把式却拦着:“得赔钱。”
林莹道:“撞你的人刚才在这里,你怎么不说叫他赔钱。”
她看得明白,车把式就是欺软怕硬。刚才陆泽在,他屁都不敢放一个。这会儿管她要钱。
奈何这种市井之人就是如此,车把式耍无赖:“你家叫的车,你家赔。”
她这车连续出情况,街边都有许多人注目。
闹起来真难看。尤其林莹漂亮,更招人注目。她不想跟车把式纠缠,心念一动,从燕儿手里拽过陆泽那个荷包,扔给了车把式:“这个赔你。”
真挺沉的,肯定够。
车把式接住,也是惊喜:“都给我?”
太沉了,不敢信。
林莹正要潇洒说“是”,燕儿手疾眼快又从车把式手里把荷包给拽回来了:“想得美!”
林莹:“……”
林莹哪还潇洒得起来,林莹快气死了。
燕儿跟车把式讨价还价,拉开荷包取了银子给他,车把式满意了。
小厮去另找车,燕儿和林莹离开路中央,避在街边树下。燕儿十分不满:“那么多银子呢!我瞅着比姑娘一年的月钱都多,说给人就给人啊!姑娘真敢!”
林莹无所谓道:“又不是我的钱!”
燕儿瞪眼:“那要是万一人家觉得给得太多了,回来要回这个钱,到时候咱们拿什么还?”
林莹滞了一下。
也是。虽然她觉得,姓陆的男人不太可能会回头要,但退一万步说,万一他真要要回去呢?
林莹接过荷包在手里掂掂,挺沉的。
拉开看看,此时情绪过去,冷静客观地说……真的是很多钱。
燕儿说的没错,比她一年月钱都多,多非常多。
林莹的爹只是个小官,清水衙门,没权势也没油水,全靠那点俸禄。有时候还要靠替人写点墓志铭啊什么的赚点润笔费。
一家子要在京城维持一个体面的生活,反正林夫人是常跟她念叨家里这里缺钱那里缺钱的。
林莹的月钱根本不够花。
刚才气头上,现在冷静了,林莹掂掂手里的荷包,沉声称赞燕儿:“亏你抢回来了。”
姓陆的真够大方的。
所以说金钱攻势这个东西为什么常常很有效呢,因为人是真的需要钱啊。
姓陆的显然对她见色起意有图谋,但这个钱是他撞了她的车给的赔偿,林莹觉得她就应该拿。
待小厮新找了车过来,林莹从自己的荷包里摸了几个大钱给燕儿和小厮分了:“今天的事都闭上嘴,回去别吭声。”